式微走了之后,我算是可以放松一些了。
在他的身边儿,不管是因为自个儿的别有居心,还是对着他这个人本身,都教我不得不打起那十二分的精神,绷紧了皮地小心应对,处处提防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现在,他这一走,我便算是得了个清闲,日子也过得更是懒散了,宫里头也不经常走动了。
成日里除了见见汎粼,就只是窝在府里,吃睡书画,闲来无事,把多少年都没动过的针黹女工都翻出来刺刺绣绣了。
不用整天儿地提着心吊着胆,人倒是也养胖了不少,连小竹那丫头都说原来干瘦的身子丰腴了许多,整个是一个软玉温香了。
我笑着作势掐她,想起她怕痒,便改了去挠她腰眼儿,你这个小丫头,给我养的越发的坏了,这么个牙尖嘴利。
现在可好,蹬鼻子上脸,敢调笑你主子了?看来要早早给你寻个人,嫁出去得了!我现今可是管不了你了,连我都敢欺负了不是?她闪来躲去,弄得一脸潮红,气喘吁吁地嗔笑道:好小姐,你就饶了我罢。
我哪儿敢欺负你呀,谁要是欺负了你,那汎粼公子可不是第一个心疼死了,还能有个好结果么?这要是落到了式微少爷手里,还有个好活么?我手一顿,冷笑一声,凌式微与我有什么牵扯呀。
他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还会来管我的闲事么?你休跟我这人,扫我的兴儿。
她被我的话硌了一下,才尴尬一笑,道:哪能啊。
小姐你也真是好没良心。
就上回你帮青航他们出头那次,还不是多亏得式微少爷帮忙教训了那帮恶徒。
否则……否则怎么着?他那哪是帮我,他那是闲的!我抢在她之前开了口,不想再听她提这个人。
她讪讪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瞄了一眼摆在梨花木雕梅花多宝格上的那座金漆西洋摆钟,徐徐向门口步去,拉开门儿,又甩出一句,我出去了。
便走了。
倒不是恼了,是真要出去,去找汎粼看货。
式微走了之后,丞相将他手头留下的大大小小香品生意交代给了我,让我替他照应着。
在我,也没有添多大的麻烦,就应承了下来。
今个儿,正是我与汎粼约定了收货的日子。
于街上,远远地便望见汎粼的那间规模庞大的花坊,开张的短短一两年儿里,名头倒是大得很了。
他的这间店铺足足可占四五户普通的民宅了,房屋的结构与启曦的建筑完全不同,是仿照天遥的风格而造,就单说门前的那些个玻璃橱窗,在举国亦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透明的玻璃后头布置着各种绚丽夺目的花卉,每一束每一捧皆经由费心设计。
这般弹眼落睛的美丽,这样的一家店铺每日引得人们驻足观赏便也不甚稀奇了。
那间店的匾额也极是稀奇矜贵的,整幅大块的灰白条纹理石,裁得方正平滑又极其细薄,上头散散浮雕阳刻朵朵祥云,加工可见非一般所为。
中以莹紫、湛蓝水晶石镶嵌出挽郁轩三字,四周又零星用圆蜷亮白的鹅软石及各形贝壳点缀。
是以,我常打趣他:这样一块新鲜诱人的牌匾成天界悬于门外,你也不怕人觊觎,那些个贼偷儿就指着给搬回家呢!他只是温温一笑,口气倒是不小,这有什么,最多也就是再置办一块罢了。
再说了,我的门匾就是给谁偷了去,卖出去哪个敢收?我知道区区银两于他自是不放在眼里的,纵然他的府邸没得颀脩那般张狂奢华,可只怕他的财富也不会比颀脩那个霸王财主只多不少,汎粼的物什,哪怕是一只碗碟,一双筷子也是极其考究的,那考究不只是在于物件本身的价值,更是那物件的历史与意义。
就说有一回去找他,他吩咐下人端上的一碗蛋滑杏仁露,我拨动着玉碗里的那只莹绿滴翠的汤匙,无意间发现了匙底密镂的字样肃帝 御,那我手握的定是当朝开国皇帝御用之物了。
连小小一只甜羹匙都是帝王御赐,我惊得不敢往下想了。
这样的东西我也只在家中与相府见过,想必他的身份亦是大富极贵的了。
当初怎么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有钱有势的主儿呐……没怎么细细检验,我直接吩咐了随从将货搬去香坊,汎粼做事向来妥贴,是毋庸我费一点心的。
两人落座于紫榆雕葡萄纹嵌理圆桌一边儿,品品香茗,絮絮聊着。
瓷儿,凌公子也出去好一段日子了,他不在,把你忙坏了罢?他怜惜地望着我,满眼的柔色。
我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勉强对付着罢,你也知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儿,有些时候还真是焦头烂额的。
他伸出纤长白净的手抚上我蹙起的眉头,轻缓地揉了揉、舒平,看你这么累,我也不能插手。
不过我知道你这么能干,一定可以安排得井然有序,尽善尽美的。
我闭上了眼睛,翘长的睫毛轻颤,没有躲开他辗转我蛾眉的温柔长指,这双手,才是我的温暖呢。
公子,门外有个人要找素瓷小姐。
汎粼店里的小厮叩了门,低低地通报了一声。
我睁开眼,疑狐,是谁寻我寻到汎粼的店里来了?汎粼看着我,我微微一颔首,他便转身道:让他进来。
须臾功夫,一人被引入,原来是青航。
青航,你怎么来了?素瓷小姐,我去了相府找你,小竹姑娘对我说你在这里,我便找来了。
嗯。
有什么事情么?我招手示意他坐下喝杯茶。
他摆摆手道:我娘让我来找你,说有急事。
你现在可能跟我去?大婶找我?应是要紧事罢,不然青航也不会这般着急了。
好罢,我知道了。
我向他点点头,看向汎粼,那我先走了,改天儿再过来罢。
好。
他含笑着送我们出门。
我随青航走着,问:最近私塾教了什么?学得还好么?挺好的。
他闷闷地道,低着头一径儿地向前行着。
我纳闷地看着他,却笑着,这些日子太忙了,等过些时候我再带着小竹那丫头来看你们罢。
他脚步滞了滞,抬头复杂地瞟了我一眼,耳根倒是红了。
我轻笑一声儿不再说了。
途中路经一条巷子,却是十分陌生的,我心下刚觉得古怪,青航便停下了脚步,素瓷小姐。
嗯?我应了一句。
对不起……我莫名地听了他歉疚的话,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觉后颈一痛,鼻息间恍然钻进了一股怪异的气味儿,之后便没了知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一句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话似乎是:对不起,他们抓了我娘,我实在是没了办法,他们答应不会伤害你的,对不起……太长了,我记不清了……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不是那条小巷,四面坑坑洼洼的粗糙石壁,这是一个阴森晦暗的山洞,也不知是谁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我侧躺在了地上,蜷曲着身子,双脚被绑了起来,双手亦被绳子缚住反剪于背后,刺刺地痛麻。
慢慢艰难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向周围扫视了一遍,不远处有一堆火,上边儿还用三根树枝架着,垂吊着一只烧水的锅子。
再过去便有几个包袱,旁边的草堆上散乱地几件粗布衣服团在一块儿,看那式样,应是男人穿的;而那草堆铺得厚厚的,上头还有凹凸睡过的痕迹。
我在心中哀叹一声:看这架势,我应该是被绑架了。
可到底是谁呢?自问我平日也不常与人接触,会得罪谁呢?又是个无亲无故的,不至于要哪个花大钱儿来赎我罢?才想着,洞口外响起稀疏的声音,接着便是很多远去的脚步声。
走了?不,不是,我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而且听那脚步声儿,还不只一人。
我张着双眼全神贯注于那洞口进来的两个男人,额上的一滴冷汗簌簌滑落。
那走在前头的男人一进来,见我已醒先是一愣,随即眯起来眼睛。
既然被撞破了,我打消了原先预备躺下装睡的念头,望着他们越靠越近,防备地问道: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嘿嘿,大美人儿,好久不见呐!走在后头的那个肥头大耳的淫笑着走了出来,捏着我的下巴道:哥哥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呸!我倔强地扭过头,啐了他一口,死瞪着他旁边的那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厉声问,你们到底是谁?!那人却是面无表情,捏我下巴的那位倒是粗眉一跳,甩了甩手,怎么?不记得我们了?大美人长得是娇滴滴的,怎么这么悍,把你的好哥哥我吓死了!不过没关系,大爷我就喜欢泼辣的,辣得带劲儿!嘿嘿……说着又欲动手动脚。
我气红了脸,闪躲着他的脏手,你敢!啪——一个耳光劈面而来,我却怎么也躲不开了,扎扎实实地挨了一掌。
怎么?你看我敢不敢?我看今日还有没有人保你,你的凌少爷呢?我的耳畔一阵嗡嗡作响,仿佛天旋地转,腮颊火燎发烫,痛得几颗泪珠儿不可控地溅出了眼眶,其它的却被我硬生生地闭了回去。
雪白坚固的皓齿成了利器,磕破了口腔内壁的薄透皮肤,一道鲜红的血液自唇角溢出……凌少爷?式微?哈!我心里蓦地一沉,猛然惊慌地忆起,原来,是他们……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大婶他们客栈滋事被式微教训了的,最后被颀脩赶出王府的两兄弟!我幽幽叹道:原来是你们。
哟,想起来了啦?打我的那个好整以暇地嘻笑着。
你们抓我想做什么?我猜测着他们的目的,在心里做着各种假设,包括,最坏的那种。
我们想干什么?你这个小娘们儿和那个姓凌的臭小子害得我们哥儿俩被赶出国都,害得我们失了荣华富贵,前途后路。
你说,我们把你抓起来想干嘛啊?眼里一道冷光闪过,脸上挂着的笑越来越是狰狞。
谁让你们为非作歹,那是你们自己活该,咎由自取!我虽是心里隐隐害怕,却不敢表现出一星半点,强壮着胆子,生怕他们察觉出我的怯懦。
那人阴沉一笑,嘿嘿,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儿个你就是落在我们手里了,我们一定会好好儿的回报回报你的,大美人儿。
说着欺身上来,那只满是肥肉的手伸向我的衣襟而来。
我胆寒欲裂,恐慌一下子攫住了我的所有思维,脑中一片空白,颤声大呼着明知无用的威胁:你这个恶霸,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丞相府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他的手停了停,就在我暗舒了口气,以为着威胁起了作用的时候,却惊见他一脸嘲弄的笑容,于是我知道还是太天真了。
他的大手又一次抚上了我的下颔,这次捏得更加地用力,疼得好像要把骨头给捏碎了一般,我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教一点点的呻吟泻出口。
他强迫我已然红肿了半侧面颊的脸对着他,我们不敢?我们要是不敢,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嘿嘿,我们什么都没了,豁出去了,今儿个,就让你看看大爷我敢不敢!臭娘们儿!难道今日真是天要亡我?我的清白要毁于斯?一声刺耳的嘶——,碧湖青色轻薄纱罗裁成的襦衫前襟循声撕裂,我认命地阖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