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猝死更惊人的,是人的死而复生。
……我望着眼前不可能再次出现的人,表情呆滞,久久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Brain,灵儿……完全不能思考,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也许是这惊喜太过隆重到了震惊的地步,我口不能言,千回百转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只是默默咽下,只因太过激动,激动地盯视着死去好几个月的丽人。
我摇晃着扑上前,捉着她的衣袂,泣不成声,何止是恍然如梦,这般的惊喜,让我忍不住痛哭起来。
Brain?汎粼是被我的哭声引过来的,他骤见到Brain后也下意识地唤了一声,Brain满足地笑笑,宠溺地望了灵儿一眼,然后对着尾随而来欺霜打了个招呼,Hi!Brain?你怎么来了?欺霜似乎认得布莱恩的模样,随口问了句。
布莱恩却甜蜜地笑着道:不止我噢。
然后往旁边靠了靠,颇为感慨地指了指跟着我一块儿落泪的灵儿,面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灵儿?你不是……?汎粼吃惊地一吓,也木讷地问道。
这就是你的女神?欺霜含笑地望着流泪的灵儿,眸光温暖平和。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吧。
然后,反而是布莱恩把他们两个请进了我们的小厅堂中。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抽噎,便急急地转而问向布莱恩,这到底怎么回事?汎粼亦是点头附和道:对,快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儿。
该怎么说呢,这倒真是说来话长。
语中,他还不忘瞄一眼泪眼滂沱的灵儿,笑笑道。
快说!怎么你个洋鬼子还学会中原人的绕弯子了,要说就快点。
终于有人不耐烦起来,却没想到开口损他的居然是素来沉默内敛的欺霜。
布莱恩其实是有点犯难不知该如何用我们的话把这事儿说清楚,灵儿吸着鼻子,擦了泪,替她解围道:还是我来说吧这么快就夫唱妇随了,是不是好事已经成了?汎粼微笑地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男人,我却见灵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里不禁也为他们欢喜。
灵儿尴尬地咳了一声,酡红着脸色对汎粼一笑,我和Brain之前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Brain知道我进了宫后,始终不死心地想要把我弄出来,所以和……灵儿突然飞快地朝我这边觑了一眼,遂又接着道,和端木珩,也就是丞相密谋协作。
义父?我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嗯,没错。
灵儿微微颔首,瞧我的反应没有什么过激的地方,也就放心地松了口气,他要求Brain全力协助他,包括这次制造火器,而他则会帮助Brain把我带出宫来。
并从此让我们的生活不受我过去的那些事情的干扰。
所以,我并没有料错,这所有的事儿,都是丞相在背后搞的鬼?汎粼沉吟道,心事重重地望着我蓦然黯淡下来的面色。
灵儿再度点了点头。
包括上官家惨遭灭门之事?我终于抬起垂眸的面容,目光炯炯地直视布莱恩,世上,没有戳不破的谎言,没有隐瞒永久的真相。
是的。
我,终于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一颗始终揪起的心,也着实落了地。
那你们这回过来是为了什么?汎粼忽地这般问道,那声音满是悲凉,倏然将我所有的神思拽回现实中来。
灵儿瞧瞧布莱恩,示意让他自己说。
对不起,汎粼,为了灵儿,我从不介意做任何事,哪怕不择手段违背道德纲常,可我却没有想到会因此伤害了你的家人,甚至是你自己的性命,如果我早知道会是这样,那么我会选择别的方法去救灵儿,哪怕牺牲我的生命,也万万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真的,真的对不起……布莱恩踌躇着,忐忑着,以为自个儿词不达意,其实却不知自己的话已经说得人既明白又动容了。
我们都知道,灵儿在他心中的地位,他能够如此对待汎粼,也不枉汎粼与之相识结交一场了。
汎粼于是温和地笑了,他走上前拍了拍布莱恩的肩,我明白,我不怪你。
布莱恩看着汎粼的眼睑,然后狠狠地拍了汎粼的背脊,豪爽大笑道:果然是好兄弟!我们也带着泪眼而笑,这是女子不能懂得的,男人的豪情深义。
灵儿在一旁解释,我们这趟过来,一则是告诉你们这些事情,另外,Brain和我在知道害了汎粼他们一家后始终都很内疚,所以我们就坐不住了,寻思着过来能同你们一块儿想办法阻止丞相,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场更大的浩劫。
过错已犯,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救,可是能够弥补的,当尽力去弥补。
这是灵儿告诉我们。
端木珩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你们?毕竟,你们可是掌握了他泰半的秘密的人呢。
黛眉长敛,许久没再开口的欺霜带着满目的疑色。
我能够理解你对我们的怀疑。
灵儿并不介意的笑着,人比花娇,乍一看又是当年模样,不过细细体味,还是凭添了不少的妩媚气质,风韵动人,毕竟这些事情干系到汎粼的安危,若牵涉到布莱恩,我也会免不了多一份紧张。
她的谅解,换来了欺霜不好意思地一讪,我却在旁边偷偷一笑,倒是头一回见到欺霜羞赧脸红的模样,想不到竟是这般迷人。
无言地背过身去,我黯然汎粼的痴情执着,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这样秀丽的一张面孔,如清新的空气一般,既不教人感到寒冷,又是那么体贴入微,这么却得不到爱人的一颗心呢?是不是仍旧是我厚颜逗留的缘故,才阻碍了他们的亲近?没错,他的确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们,我们也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脱的。
布莱恩的神色平稳坦然,的确不似是在说谎。
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
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
——雍陶《题情尽桥》夏夜的风并不会冷。
冷的也只是一颗心。
你们要是稍稍晚些成亲该多好,这么仓猝就给办了,理当喊我去观礼的啊。
我对着灵儿唏嘘着,留他们用罢晚膳之后,我拉着灵儿回到房里,问东问西,表达着我绵薄的关切。
那时候,听说你身子不太方便,便作罢了。
灵儿螓着首,脉脉地道,我瞧得出,虽然那成亲礼或许是最简单匆忙的一场,但是只要爱对了人,嫁对了人,身为女子,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计较那些。
毕竟,布莱恩的心里只有灵儿,待她的好也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
姐姐,你和你夫君的事我大致也了解过一些,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痛苦地过下去么?灵儿在聊了许久之后,终于将心中的疑问提出,她已经把言辞斟酌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这世上在婉转的词藻,仍不过是说出一句令人神伤心痛的话语罢了。
只因,这事实太过残忍,让人不愿接受,却也不得不去接受。
我没有选择啊,他不要我了,我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厚颜无耻地留下,给人笑话么?我笑得苦涩到了极点,那种感觉,比灌下易蠡十碗满满的药汁更苦上百倍千倍。
心里的苦面前,唇舌的苦味不过是小巫见着了大巫,见之退避三舍而去。
灵儿还欲再言,但凝视着我凄哀的眉眼,再没有说出一句来。
银白的月初初斜照,天地如一潭幽深的泓。
夏之晚风当是暖人的,可是我却感到这夜是这么凄寒,世界黑得像那个人深邃的眼眸,使我为之心颤。
只有我自己能够懂得,每一个似曾相识的夜晚,平静的外表下,蕴藏这怎样的撕心裂肺般的苦楚。
那张刚毅中渗出点滴柔情,那些隽永的神情,烫贴我心的悸动,渐渐洇晕化作冰冷的怒容,严厉而刻薄的斥责,终于转为心头深重的拓印,永恒的伤疤。
式微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冷眼看我爱你十分,泪却洒满七分。
昨天的我们,感觉还依然那么那么真。
我沉醉得那么深,没有谁能比我对你还认真。
你曾说过伴我一世一生,可是为什么,被你亲吻过的唇,如今却只留有几分余温来让我想念?你怎么忍心让我爱你十分泪七分,却毫无眷恋地转身,我是这样不能爱也不敢恨,无法平息心头的伤痕。
你怎能就这么冷眼看我爱你十分泪七分,教我们从此离分不再有温存?再没有人爱你会比我深,为何我们的缘份要这样令人伤痛?……通过Brain和灵儿,我们终于确定了丞相便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说,往日汎粼的胡乱猜测都是对的。
面对这样的事实,我除了苦笑,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
丞相,式微的义父。
表面上性子温和的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案例照办的规矩模样,内里包藏的祸心却使人心惊。
他一面让谨妃在宫里给皇上下药加害,另一面则利用着式微的才能谋略。
式微所有的事情大抵都不曾隐瞒于他,他鼓励式微去夺取黑匣,在他们得到并打开匣子之后,因为要送那红夷人拉莫斯出海却恰巧因汎粼的阻挠而不得,于是便假装好心地帮式微把那人安排潜出去,又因为汎粼盯式微盯得极严密,便趁机声称无法将之送到丹刹,只能送到天遥,随后再于背地里同布莱恩交易,让他暗自设下陷阱取得制造火器的图纸及方法,要布莱恩负责替他研造的事宜。
而上官家的事,纯粹等同于坐享渔翁之利,只是他没料想过,如此深恨上官家的式微会真的毅然而然决定放弃多年殚精竭虑的复仇。
可巧的是,后来翘涵竟自发自觉地把证据拿给了他,于是便顺水推舟扳倒了这个多年的政敌,彻底击垮了上官一门,使他真正成为文臣第一人,独揽大权。
我默默地听着他们详尽的分析,猝然忆起,当一个人想要到达最高峰的位置,那么铲除眼前所有的荆棘便是十分必要的。
如今,所有有可能会影响他的障碍都已经消灭了,但他却还不真正动手,或许是还在忌惮什么人。
而这个人,应当便是他下一个要对付的,这个人,莫不会就是式微罢被这个想法吓到自己的我恍惚地闭上眼,再缓缓地睁开,式微还被蒙在鼓里,那他岂不是很危险?然而,我的心绪却并未因此而得到平息宁静,反而更加地焦虑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要让式微知道这些才是……这个念头不停地再我脑海中打转,几欲将我迫得尖叫出声,然而纵然有这样满脑子的欲念,可是,我又要怎么告诉他呢?难道是亲自去和他说么?现在的他根本就不肯见我。
那么哪怕我找人替我送口信?可是他万一看也不看便给扔了呢?挣扎了许久,我骤然心生破茧而出的勇气,他的性命安危与我的颜面相比,孰轻孰重已经很明显了,微眯起湿漉漉的眼眸,我轻轻牵过欺霜的手,欺霜,你跟我来。
……欺霜,可以烦请你派个机警的部下把这个给式微么?我把一张小小的字条交到她手中,四方不过巴掌大的一张纸,在我眼里却有千金重。
不!是比整个天地江山都要重!欺霜答应了,而那张字条上我只写了四个字:留心丞相。
你让去的人告诉他,务必要看,若是原样还回来,我便亲自去拿给他,若他不亲眼看见,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