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过了布莱恩与灵儿,以及易蠡同如意,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说清楚,我决定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离开,这里有我的羁绊,有我失落的心,再也按不回原位的遗落在他身上的心。
丞相那里也的确是得到了造火器的方子,两方都在紧锣密鼓地赶制着,想要占得先机。
我没有探问过式微的心思,所以,当汎粼与布莱恩一同前来,说明要帮助式微的时候,我也没有说什么。
素瓷,干戈一起,风雨飘摇,这世间最大的浩劫就要开始。
但是看丞相如今的行动,这场仗怕是在所难免,我们的力量虽然微薄,却也想来尽一份,为了只是让这一切速战速决,让一切的纷争快速平息。
汎粼坐在对面,凝眉望着那张美丽婉约得永远令他心颤的容颜。
我幽幽地望着他们,吐气如丝,为什么非要对敌,如果他愿意放弃皇位,把那权力让与丞相,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只要能够放手,我们归隐山林渔樵生活,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能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汎粼的呼吸一滞,竟不知我会有这般想法,过了良久,才郑重道:这一点,我反而赞成凌式微的想法。
到了今时今日,他恐怕早就不能急流勇退。
丞相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能耐连丞相都忌惮,若真让丞相成为一代帝王,那么不管凌式微作何选择,都会被他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毕竟,凌式微对他的威胁太大了,野心与仇恨的爆发,再也不能让他们和平共处。
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杀你们的人,也会追到哪里。
届时,这世上便真的没有属于你们的清净乐土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迎头痛击,将其中一方,打得再无还击之力方能安心。
我不语,瑞脑香在熏笼里噗嗤噗嗤地吐着薄烟,打散了我恍惚的面庞。
好罢,不过你们还是自己去找他商谈罢。
这些事情,我不想再搀合了,他,也不愿意我介入,便遂了他的愿罢。
绿暗藏城市,清香扑酒尊,淡烟疏雨冷黄昏。
更深不锁醉乡门。
先遣歌声留住欲归云。
一杯接着一杯的白蔓郎,荼蘼琼瑶晶莹,冰为肌骨月为家,缘霜和雪揉为裁,消得玻瓈紫玉杯。
彼时春尽以之精细酿造出的酒浆,如今开坛将饮,芬芳袭人,若甘露焉。
尝用之泽体腻发,其香经月不灭。
酒液残留之处,齿颊奇香,常常三日不褪。
但它又与桂子不同,不若其馥郁浓酽得霸道,既若雪梅般冷清,却辗转长留,令人闻之忘俗。
水晶帘,玻璃枕,鸳鸯锦。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一杯一杯地饮,一遍一遍地自问,然后,不得不承认,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
若爱得深,便会不能平衡,一旦为情困,被磨折的就是灵魂,那是一种挫骨扬灰的痛。
没有多少人,能够承受。
我很想要醉,却总是越饮越清醒,夜里的床头为他而留的一盏灯,往往一夜烧到天明。
蓦地,我盈盈起身,拎着酒壶款步走向他的书房,摇摇晃晃的身姿仿佛已经迷醉,一张芙蓉面也是红滟滟的。
恣意地推开那扇我近些日子徘徊在前许久终而放弃的门扉,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他抬起漆黑的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我古怪的行径。
炽热的眼眸凝望着他子夜的眼睛,我头也不回地推闭阖上身后那扇门,粼粼的水眸痴缠地望着他,旖旎无限,酒气上头,面色一片妩媚的酡红。
我提着那碧玉的酒壶,步履蹒跚走到他跟前,晃了晃手里的琼浆玉液,娇柔笑道:你老不回来,我想你了。
素瓷,你醉了。
他淡淡地开口,伸出手掌想要把那壶从我这里拿开,一枚枚欲扳开我的手指,把那壶柄抽出来。
我怔忪地瞧着他徐缓温和的动作,手心的握力却渐渐加重,然而他施力要我松开的力道也慢慢加大,两人陷入了无声的拉锯。
是啊,我醉了……愣了很久一段时候,我蓦地灿烂一笑,明丽绚烂如天上的云锦,将另一只手覆上他要抽出酒壶的手背,轻轻捉住。
他的手忽地一颤,我便伺机将被他掰痛的手解救了出来。
将那碧绿的壶嘴轻缓凑到他的唇边,笑得迷醉,浮云眉微弯而媚眼如丝,空气中风露凝香,尝尝?口中飘出的,尽是荼蘼特有的迷人芳香……空气仿佛倏然凝固住,我笑得娇媚,等了许久,式微霍然一把抓起那并不大的酒壶,两指迅速弹开壶盖,脖子一仰,便把壶里的玉液尽数倒进口中。
我痴痴地看着他,然而,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却不知为何瞬间在我的视野前放大了数倍。
唔……,咳咳……面上惑人的红晕蔓延到了耳际,部分的甜浆从他口中灌入我的,尽管呛得我忍不住咳嗽,然而我却半点都没有推拒他。
柔软无骨的双臂反而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颈,无力地倚靠着他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倒向他,这样的唇齿相依,我已经渴慕了好久好久,就算让我在这一刻窒息,都心甘情愿。
晶莹的泪,凄然滑落,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想要让彼此贴得更近,来汲取他的暖意。
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我算是懂了。
何为相思成狂,我算是了悟了。
式微,式微……遍遍唤着他,比任何的誓言都让我感到满足。
前一秒还与我一同沉浸在相拥的悱恻中的他,蓦地将我一把推离了他的怀中,夜的寒凉立时扑簌了我一身。
傻傻瞥见悄然被他放在身后的小小酒壶,我笑了。
若是他也醉了,该多好。
笑得比山花还要烂漫,我走得踉踉跄跄,行至门前,使劲浑身的力气把它打开,捧起门外的那只酒坛抱在胸口。
瞧,还有这么多,式微,今夜,让我们都大醉一场。
至于过几日,你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管。
高举着酒坛,我的眼眸澄澈而明亮。
好!他接过坛子,把金贵的白蔓郎当成水一般牛饮,然而,我却笑得好不欢畅,一边看着他豪饮,还不住地笑着叫道:别喝完了,给我留点!抢过酒坛,我也学着他的模样,举起来便要喝,哪知这酒坛太重,腕子一软,酒浆便淋湿了衣领,洇晕到前襟衣袂上,立刻播散开淡淡荼蘼香……式微将坛子拿回,这一次,理也不理我,把里头的内容一股脑地全咽了下去。
到最后,索性向侧一抛,好好一只酒坛都给他随性地摔了,残余在坛里的酒液暗香浮动,甜腻清淡,充斥了一屋子。
怎么把坛子摔了,我还要拿它去,去酿酒呢!舌头打着结,面红耳赤地对他愤愤道,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三月桃夭酿,四月梨花白,五月杏子香,六月竹叶青,然后是青莲酒,桂花酿,杨梅酒,还有冬日的寒梅冷,我要想要一个个酿给你尝尝呢!你现在把坛子都摔了,我拿什么去酿酒?说到最后,醉意朦胧中,还不忘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他只是温柔地笑着,抚摸着我的满头乌发,挑出其中一绺环绕在指尖,轻轻地在上头印下一个吻。
一时间,两人的鼻息之间,香风细细。
我心里明白,再过不了几日,便是他与丞相对敌的最后一战。
汎粼他们也找过他,他答应了他们所提出的要求,纵然还是要皇位,至少留下皇帝一命,哪怕是将他软禁一生。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些软禁,是自愿的,如我,离了他,是不舍得不情愿;但有些软禁,丧失了尊严,必须把过往的尊贵记忆一概抹煞,就变成了煎熬,并不比死亡舒坦。
他轻轻将我横抱,抬脚轻踢开房门,走向多日没有回去的东屋。
兰薰木秀居,是我起错了名字。
兰烧以薰,木摧以秀,太美太好的东西,容易招来妒嫉,正是太美好了,所以才不容许永恒,才会这样短暂么?式微极为轻柔地抱着我,对着天上的明月坐了下来,以为我是睡着了。
我们其实都知道,各自不过是借着酒意宣泄,放肆地大笑一回,然后,毫无顾忌地相拥相靠。
就如同此刻一般,我能够再次亲密地依偎在他的怀抱臂弯之中,感受他满满地爱意。
若是在清醒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伤痕,又怎么能让我们如此紧紧相靠,缱绻温存?他生活的整个部族,包括至亲的父母,都因祖父的无端闯入起始了一场深重的浩劫,致使年幼的他承受失亲之痛,无家可归的痛苦,艰辛地在这个炎凉的人世摸爬滚打,闯出一番天地。
而我,也是因为他,经历了两世的折磨,不杀伯乐却因伯乐而死。
轨迹改变了,但是,结果却始终没有变动。
我曾满心绝望,但是因为爱还在那里,所以我仍是不争气地留在原地,谁教我身为女子,难以割舍这份至深的情谊?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泪水涟涟恣意奔流,点点滴落他手臂的肌肤。
式微温柔备至以他温暖的唇,轻轻扫过我的眼角,一寸寸在苍白的似一张薄弱的被揉搓得支离破碎的白纸般的脸庞上游移,吻去道道湿痕残迹。
我听到他在我的耳畔,低迷地沉吟着,只是那语气,却分不清是他在对我嘱咐,还是对自己坚决的提醒,他说:素瓷,其实该爱就当爱,该恨的就去恨,你要为自己保留几分,懂么?爱,不该是用眼泪来辉映眼泪,我们的爱,伤口对着伤口,孤独对着孤独,终是无望。
还有希望的,式微。
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分,我都留给你,我最爱的人。
不管未来多苦多难,我始终都希望有你陪我去完成。
就算有时,爱,美在无法永恒,可我若失去你,纵然美得风华绝代也于我毫无意义。
式微,虽然爱是种责任,但是要给,就要给得完整。
式微,不是这样的。
黄泉之门曾轰然洞开,我这个孤魂依附于你身旁。
那泻百般的算计、千般的折磨,原来都是为了成就我们折断浓浓血与泪浸泡中枯木般的爱情。
我们的伤痛舔舐着悲戚,撕心安抚了裂肺。
可是,这掺杂了阴谋的倾世之情,早就沉得让我背不起,也放不下了……这洪水一般凶猛的爱情哪,早已吞噬了我的意念,将我的眼帘划破……他紧紧将我揽了整整一宿,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听着远山的寺中,感受皎月的光华。
惟一不同的是,这一回,连我都没有入梦。
红烛背,绣帘垂。
星斗稀,钟鼓歇。
风露重,柳絮愁。
残照月,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