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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梦江南

2025-03-30 08:34:54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头顶那朵朵盎然怒放的烟花把黑夜都映射得亮如白昼,美得人痴看不已。

那些缤纷万千的色彩,随着灼热的温度天女散花般地消逝在风中。

我和式微含情对望的脸庞,在这些美丽绚烂的烟火拂照下,定格成了永恒的瞬间。

灿若云锦的笑容在春花般娇柔的面庞上缓缓荡开,这一刻,我们的心中只有相拥相守的喜悦。

……式微的归来让家里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下人们各自都识趣地悄悄散了,小三也被阡儿哄睡带走了。

我挣了挣,他却没有放我下来。

一晚上没见着如意,她和易蠡去哪儿了?他抱着我走在前往东居的曲径幽廊之上,秋日的夜里凉风习习,带着微微萧瑟的芳草香气,我缓缓仰头望向天上被烟火掩盖了光华的皓月,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此处。

他们离开了,易蠡说他要带着如意先离开一阵子。

式微的嗓音比平日更清亮一些,眼眸中闪烁着全新的光彩,素瓷,我把权力全都归还给了皇帝,辞了官,我们同易蠡他们一样,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这江南的亭台水榭,你还没看个够呢……我们像两头与世无争的麋鹿,怀坐在冰河悬崖之上,紧紧地相依拥抱,因为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句都是暖的。

它们使周围的冰岩渐次融解,然后,流成最纯净澄澈的美丽清泉。

甚至,我还能看到冰封百年的青草,正在缓缓舒展着绿叶芳华。

使我们,如在春天。

他揉着我满头的青丝,那些在风中微荡,垂坠及膝的云瀑般的乌发,温情地在我光洁柔嫩的额际上浅吻数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丞相他……我被他逗弄得毫无招架之利,身子又离了地,只得狼狈地一边勾住他的脖子,窘迫地闪避着。

式微的脚步蓦地一滞,我便感到他拥着我的双臂瞬间紧了紧,他,死了。

我静静地听着两人在长廊里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半晌没有言语。

式微,或许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他也不见得有多坏,其实你不必……幽幽地望着他,我终是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但他是自尽的。

也许,一生的追求毁灭在眼前,男人泰半都是接受不了的罢。

一步之遥的距离,比从未靠近,更让人痛苦疯狂。

那么你呢?我颤颤地问,并不是害怕,而是动容。

在他的臂弯里,我只感到安全温暖得想要永远都这么沉沦下去。

在他的怀抱中,我会是最平和恬淡的女子,如一株静悄悄开放的水莲花,默默地等待着他这个赏花人,永远。

炽热染上樱唇,留下点点浅啜的痕迹,唇舌交缠中,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如往日一样霸道地攫住我所有的吐吸,加深着这个绵长悱恻的吻。

我只是在那一瞬间顿悟了,皇帝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纵然不做那皇帝,我还是会拥有忠于我的部下,拥有呼风唤雨的能耐,更重要的,是你会在我的身边,我便不信这皇帝还能耐我何?至于那些金银名号,从来都不在我的眼中!我们照样能够过得逍遥自在,相信我,素瓷!式微稍稍拔高了声音,我听到了他的真心,那些往日没有告诉我的话,其中满含着他惯有的自信与张扬霸气,更有不将名利放在眼中的豪情。

  我拼命地点着头,诺了一声又一声。

推开房门,他将我稳稳地方在床上,轻扯落挂钩,纱帐的璎珞流苏便被温情的夜风拂落在地。

当满地的玄袍大褂、舞衣轻纱一一被抛出纱帘,散开一副绝美的图画,芙蓉帐里,轻轻柔柔传来了嘤咛与喘息的响声。

他的大手寸寸膜拜着我弱不胜风的娇躯,引来了一波波不知是激情还是紧张的颤抖。

红绡帐暖,四周的空气在不断蒸腾,鸳鸯锦上的两人,试图在这一刻爆发出最热烈的火焰,怒放出最绚烂的花朵,共同登上最极致的巅峰…………云收雨歇之后,我乖静地倚在他的胸口,任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一头乌黑光亮的云发,激情过后的我们,都有一些慵懒的疲惫。

他的嗓音粗粗的,暗暗的,却很柔软,充满了磁性。

然而他的语调,却是犹豫的。

  素瓷,你真的不再介意,上官家,我……我背对着他,婉然而叹,式微,听我讲一个天遥的神话罢。

丘比特有一日问爱神阿佛洛蒂特,什么是爱?爱神便告诉他love的深刻含义。

她说,‘l是listen,是倾听;o是oves,是感恩;v是valued,是尊重;而最后的那个e便是exus,是宽恕。

’我真诚地,又重复了一句,爱人相守,最重要的,是宽恕。

你能懂得我么,式微?他的墨眸闪烁着炽热的光辉,蓦地将我紧密地揽入怀中,我只要你再陪二十年,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着,好么?我转过身抬头望向他微微带着困意而渴睡的眼睛,惑道:为何不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而只是二十年?  素瓷,没有人真的能陪着另一个人一生一世的,况且,所谓来世,只是因为今生已经无望。

但是我,在这一生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绝不把希望寄予来生。

我们要好好把握今生,懂么?他捧过我的,让我看清楚他真挚而坚定的神色。

嗯,我们已经有这么多的遗憾,我不想要再添加什么。

我含泪对他笑着点头,这也是我的决心。

素瓷,不要难过,红尘里的悲伤其实并不是这样绝望的,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保证教你欢喜的事情罢。

他神秘地对我勾勾手指,示意我把耳朵贴近他。

我愣愣地将自己的耳廓凑近他的唇,谁知他竟倏然在我柔软而敏感的耳垂上舔了一下,在我羞恼地退开作势要打他时,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素瓷,轩儿没有死,我救了他,而且为了他的安全设想把他暂时藏起来了。

你说什么?!纤白的手指颤抖地捂着口鼻,我震惊地瞪视着他,眼中似喜似悲分辨不明,只有大片的泪顺着雪白的面颊缓缓坠落,你说的是真,真的?没有骗我?式微漫然而笑,当然不会拿这个来骗你,你去死牢的那一刻,我就去他的奶娘那里把轩儿掉包了。

当初你对我说‘嫁衣裳’的时候,我忽然便怀疑到义父了,追查之下发现了一切真相,还知道了那奶娘是他安插在上官家的眼线。

对那妇人威吓逼问之下,我强把轩儿救了出来,并晓得义父是让她把轩儿除掉,大概是怕留下他便如当年逃脱的我那样,日后寝食难安。

我顺水推舟到乱葬岗弄了付埋下不太久的与轩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的尸身,让属下仔细易容后,封了奶娘的口。

所以前一刻这世上除了我,怕是没有一个人晓得轩儿还活着的事情,自然也包括端木珩。

式微,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不知道,轩儿对我有多重要,他在我心里,并不比小三的份量轻。

式微徐徐轻拍着我的背,低低地哄着我,我知道,我知道的,所以我才费尽心机地去保住他,我知道你对他的疼爱,我懂。

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久久地望着他,沧海变成桑田的时候,我还是要这么痴恋地望着他,式微,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素瓷,永不悔!好,我知道。

式微笑得如沾到了甜腻腻地蜂蜜,风采依旧的英俊脸庞除却岁月磨砺过后的成熟魅力,还有一种醇稳,如一坛浓厚的陈年佳酿,越沉越香,只是此刻染上了淡淡的性感柔红,只是你别再这么看着我,不然你可要累坏了。

素瓷,世界暂时是冷的,但我们的心,却时时要热起来。

这是那一夜,我所听到的最缠绵,最深刻的话,但是我却来不及做出回答,因为比心热得更快的,是我们缭乱纠结的长发,和交缠如蔓的身躯…………青天欲放江流去,青山欲截江流住。

侬也替江愁,山山不断头。

片帆如鸟落,江住侬船泊。

毕竟笑山孤,能留侬住无?——郭麟《菩萨蛮》阡儿,爷呢?感觉到天亮之后,我睡眼惺忪地醒来,慵懒地摸一摸身侧的被褥,却悚然发现是空的。

惊悸地张开了眼睫,却真的察觉到屋里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

我匆忙地披衣而起,赤裸着双脚,拉开房门,漫天匝地的金光普照进屋子,明媚了满室,但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与惶恐。

夫人,爷让我在您起身后,把这个交给您。

是一封信。

我忙忙地接过,挥手示意她暂避,化了封口,便急急抖开。

那上头,其实只说了两件事情。

素瓷,小三的大名我已经想好了,塔雅凌,塔雅历来都是望月族长拥有的姓氏,而凌,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这个我六岁以后便不再使用的名字,这个封存了多年的名字,我要给我的儿子,我们最最珍贵的小三。

还有,别担心。

我没有独自离开,我们说好要一起看遍江南的。

我只是去接轩儿,我们带着他一起生活,这应该是你最想要的结果,不是么?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等我,素瓷。

式微留一颗心儿落了地,我把那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中,收藏到妆奁里。

告之贺管家我们要离开的消息,着阡儿陌儿与我一齐整理着一切,做好准备,待式微一回来,我们便能够离开,过我们全新的,幸福的生活。

……整理从青天白日,进行到了阳光灼热的午后。

阡儿,御寒的用具衣裳最要紧,打包了么?陌儿,马车够不够,要不要着人再去雇几辆,还是我们少带一些物什?夫人,我们知道了,您别走来走去,天哪,爷,您还是快些回来罢!阡儿嘀咕地报怨着我的絮絮叨叨和走来走去。

别,别,夫人,快放下,那个重。

我抱着那茶具走得摇摇晃晃,还得躲避着陌儿试图帮我接过的手,这可是我用惯了的心爱之物。

啪——整套的瓷骨茶盏被我这手一脱力狠狠地砸向地面,碎了满地残片。

我们三个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我也是傻傻地呆望着,脑中一片空茫茫的,然后蹲下身子,拈起其中一片。

岂料指尖一轻颤,一丝殷红的血流了出来,点点滴落在瓷白的碎片上,刺目不已。

有人霍地一把捉住我仍旧僵在那儿任凭它淌血而不管的手,我惊喜地欢呼道:式微,你回来了!抬起头,那雀跃的笑容却瞬息尴尬地钉在了脸上,变了形,汎粼,怎么是……然而他的身后却晃出了一个娇小柔软的身子,摇摆地朝我张开双臂扑了过来,粉嫩的脸蛋上的笑容依旧明亮得像个小太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依然脆生生地如泉水叮咚。

姐姐!……悲落叶,叶落落当春。

岁岁叶飞还有叶,年年人去更无人。

红带泪痕新。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

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

且逐水流迟。

——屈大均《梦江南》这是坐骨痛,这病其实早就有征兆了,只是她一直没察觉到。

直接的起因应该是刚难产之后便在雪地里受冻了一整日,她本就有寒症,这么一来,就更厉害了。

起初应该是阵发性的痛,尤其在晚上,可是先前不频繁,大概就没在意,以为只是小病小痛忍忍就过了。

到了现在,疼痛逐渐加重,就成了现在的症状。

易蠡是被汎粼想尽了办法寻回来的,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冷了,可是式微到现在却还没有回来。

离开的事情被尽数耽搁下来,我问过汎粼,他说是式微的部下告诉他让他把轩儿带回来的,至于那部下,我也询问过,他说是收到式微放射的烟花信号指示,但那之后,便再也没收到过,也没见过的他的人。

我刚要想法子自己去找式微,哪里知道心中一焦急,反而引得旧病如山倒,如今非但缠绵病榻寸步不能踏出房门,便是连站起坐起都得靠着他人的扶持,却仍是痛得死去活来。

这病根治不了,疼痛会跟随一生,我只能尽量帮她缓解痛楚,让她慢慢能坐能走。

但是她要忍受的病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首先会感到下背部酸痛和腰部僵直感。

然后逐步加重而发展为剧烈疼痛。

疼痛由腰部、臀部或髋部开始,向下沿大腿后侧、腘窝、小腿外侧和足背扩散,在持续性疼痛的基础上有一阵阵加剧的烧灼样或者针刺样疼痛,夜间尤其严重。

以后还是要行动的,走路会痛,但是长久不动肌肉会萎缩,更糟糕。

常让她吃一些川断、杜促与猪尾共煮的汤,调味服用。

桑寄生与鸡蛋煲熟服用也可以。

或是老桑枝与雌鸡共炖,饮汤食用。

记住,千万别让她体重物,或者潮湿的东西。

这是药方,你们拿去罢。

随着他们的远去,我分明听到易蠡沉重的一声叹息…………年华似水,似水流年。

冬春夏秋又轮了一回,宝瑟早已弦僵,玉笙指亦冷,这满庭芳树,冥冥不知昏晓。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望着天际缓缓飞过的大雁,怔怔停住了画笔。

式微,为什么画着你的眉眼,却画不出你的骨骼?牢牢记着你的脸色,是我倔强等着你的执着。

我还是放不开执着,我知道那是苦的,痛的,可我怎么都忘不了。

他们总说,人生已多风雨,往事就莫要再提。

纵然记忆抹不去,可我们之间这所有的爱与恨,都深刻烙印在我的心底。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我却要告诉他们,告诉你: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可是式微啊,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的心里。

我对你仍有深深的爱意,而我对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我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一直都会为你而心痛。

怔怔痴看这暮云灰淡,天色昏暗,然而天幕里,却仿佛映出你的温柔面庞,我,好像又一次听到了你低沉迷醉的嗓音。

可是,你却说:素瓷,别再留恋过往的岁月。

你不要问我是否能再相逢,也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就是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其实并不会不同……一滴热泪夺眶而出。

我回过神来,却傻傻地坐在画架之前。

然后,久久地盯着那颗晶莹咸涩的泪滴洇湿了纸,将我画笔下的,记忆之中的他的脸庞与眉眼,模糊成一团墨迹,再补救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