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突然一声巨响由山洞外边传了进来,骇了所有的人一大跳,自然也包括了面前这个正欲将手探入我衣襟的恶人。
他皱了皱肥大额头上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大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你出去看看。
旁边那人漫漫然道。
哦。
好。
他出去了一会儿,半晌才回来,却道,没什么啊。
什么也没发现。
会不会有人在捣鬼?他大哥平静地道。
胖子挠了挠他满是油光的脑袋,不会罢?我前前后后都瞧过啦,没发现有什么人啊。
那大哥便没再开口,过了半晌,才低低开口:不可能,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再出去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
呃?会不会有鬼啊?我有点怕,你陪我一起去?胖子干笑了一声,不敢看向他哥哥。
呸!这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好罢。
我出去看看。
说着朝着洞口迈去,那胖子随即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路,那哥哥猛地一停,你留在这里,别跟着我了,给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又转身回过了头略带犀利复杂地瞟了我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才又踏了出去。
那胖子听了他大哥的吩咐留了下来,眯起肉肉的眼睛又向我欺身走了过来,我才稍稍放松的神经又抽痛了起来,手心里、背脊上腻腻潮汗湿了一片,这一次甚至比方才更教我恐惧。
眼见着那张肥厚的肉唇贴了过来,我抑制不住地尖声大叫起来,啊!怦唔……我的口立即被一只手掌蒙上封了起来,那只手的味道怎生这般熟悉?嘘,瓷儿,别叫。
别把外面那个人引进来。
清润的声音轻浮在耳畔,我一下子迷离了起来,是不是我在做梦?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汎粼;眼前的这个人,怎么长得和我的汎粼一摸一样呢?我无意识地喃喃低语:汎粼,是你么?是我啊,瓷儿。
我来救你了。
咦?他怎么会回答我?难道,这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么?我惶然举目,用力眨了眨雾气朦胧的双眼,想要看清面前扶着我的肩膀的那个人。
哈!真的是汎粼,原来,真的是他!不是我的幻觉,这是真的。
因为我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那个欲对我施暴的恶人,他的后脑上有星星的血渗出,旁边是一块沾了些许血迹的碗大青石块,这应该是汎粼的杰作了。
汎粼,汎粼……你就是我的神呵,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倒进他的怀中呦呦恸哭了起来,将腑内的委屈与恶心感一并地发泄了出来,将他的锦袍襟洇湿了一大片。
瓷儿,你别怕。
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他轻轻地将我扶离开他一段距离,欲帮我解脚上的绳子。
啊!你,你先闭上眼睛!离开了他的怀抱,胸前骤然一凉,我这才发现方才被那死胖子撕破的纱衣前襟已经凌乱散开,一截淡紫色的绣菏亵衣,和一大片的香肩胸乳凝脂,顿时羞怯难当,深垂螓首,一抹恹醉一般的酡红自耳廓蔓延到白颈,烧得面红耳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汎粼君子地阖上了双目,然而,又有麻烦了。
他这样闭着眼,怎么替我解绳子呐!汎粼,你,还是睁开眼睛罢。
脑子里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化作一声羞涩的叹息。
慢慢张开了眼睑,满脸的柔色,褐色的眼眸里似是沁得出蜜来。
他犹疑了一瞬,缓缓底向我前胸伸出手来,我羞赧底将头埋得更低了,瑟缩了一下。
他伸来的手轻轻地替我拉拢了散乱的衣衫,抻了抻颓塌的衣领,帮我系好了纱前的丝带结,掸了掸落在肩头的草屑泥灰,又继续帮我解起了绑绳。
这俐落轻柔的过程中,他的温热玉手无可避免地会触碰到我的肌肤,我的身子不自觉地微抖了抖,他的长指亦是轻颤了一下,便又继续手上的动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待到他整理妥贴了衣衫,我已是满面通红,脑袋都快要磕到衣领里去了。
瓷儿,这绳子帮得太紧,我解不开。
他倏然出声,语带焦急。
唔。
你摸摸我后腰,那里插了一把匕首,用那个割绳子罢。
我收拢心神回道,特殊情况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那把匕首正是我当初自戕时刺入心口的那把,不知怎么地醒来的时候还在身边,我就一直带着它,算是我前世的念物,也用来傍身保护自己,没料到今日真的发挥它的用处了。
汎粼摸索了没几下,便拔出了那把锋利的匕首,放在我脚上的绳子下头,向上划拉了几下,就被隔开断裂了。
他扳过我的身子,又欲去割我手上的绳子,哪知……背上急遽一沉,袖内臂上一阵冰凉透骨,我反应灵敏地迅速将胳膊向上抬斜了斜,那匕首便滑进了衣袖最里的地方。
汎粼? 我的心头一凉,试探着低唤了他一声,还未及听到任何回应,一块充斥着怪异而不算陌生味道的布便捂上了我的口鼻,以后的事情,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臭小子,竟敢暗算老子!敢打我,啊?!看我不揍死你!这么难听粗嘎的嗓音是谁的啊,我蹙着眉迷迷糊糊地在心里低咒了一句,却在下一刻惶惑惊醒。
还是晕在了老地方,背靠在一个墙壁角落里,我拼命撑开眼皮,却看到一个白纱缠头一圈又一圈厚得像个猪头一般的胖子,那模样可是滑稽可笑之极了!然而,我却没有那笑的心情,因为,这个猪头的猪蹄正一下又一下泄愤地踢在也被缚了双手双脚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胸肋上。
而那个人,正是汎粼。
他面不改色地承受着,没有发出一句的呻吟之声,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但是我从他青白的脸色,与发际边坠落的滴滴汗珠可以知道,那一定不是常人能够忍耐的。
我心痛地凄声高呼:你给我住手!那人闻声倒是真的不再踢了,扭转回他那颗滑稽臃肿的脑袋,放下了狠命踩在汎粼胸骨上的右腿,脚一抬满面阴骘煞气地向我这儿步步逼近。
我不示弱地回视于他,面色不豫。
然,挤在旮旯里的身子却是仍不易察觉地向里缩了缩。
怎么?你醒了?真是不简单啊,竟然还有人来救你?倘若,眼眸里所射出的光带着温度,那么此刻,我的目光定然是与万仞千年寒冰可比,我就这般凄寒冷厉地仰视着他缓慢却有力,踏着诡异地富有节奏感的步子一声儿、一声儿地向我靠近。
那样的脚步声假使跺在熙攘的街面上必是再添上一倍的力道也是几不可闻的,然而,在这个空旷却狭小的山窟窿里,这,却是惊心动魄的,它们带给我危险的暗示,皮肤隐隐生寒。
但是,我虽是有些心悸,却并非十分地恐惧。
因为我的身边有汎粼,即使他只是被缚住地,即使他并不在我伸手够得着的地方,我却是奇特地安定了下来。
只有适才乍见眼前之人对汎粼的一番狠揍,为我的神色凭添丝丝恨意,这是我除了式微之外,第一次憎恨一个人。
我,恨不得射出的目箭真的能在这人身上戳出窟窿来,教他比汎粼的痛更痛上百倍、千倍!或者,这样的一副疾厉神色起先的确是把他骇得一怔,面色颇有些惊愕,与胆怯。
但那仅仅只是一瞬之间而已,只见他脸上不耐地一凛,两三大步地冲到了我的跟前单屈左膝地俯身蹲下,在他将我的整个身子略微提起的时候,我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倔强的性子给自己招惹来的苦头。
你这个小贱人,居然还敢这么看着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这一对媚勾男人的眼珠子给剜出来!嗯?一只肥厚的大掌遽然扼住了我纤细柔嫩的颈子,他的一句浓重警示意味的粗嘎低吼破喉而出。
咽喉间的猛然一窒,教我吐纳之间的气息猝然中断,吸进鼻腔的空气渐渐稀疏。
面上的颜色由原先因愤恨激怒的微微粉红到血气不足逐渐褪成雪白苍白再到灰白惨白,最后越来越泛出青色形成酱紫。
纵然已是濒临窒息的境地,我的一双杏目依旧死死地瞪视着他,喉头的逼紧更迫得我启开双唇,目眦欲裂,缕缕血丝爬上的眼球,衬得两颗漆黑的瞳仁愈加犀利,如若鹰眼!他见我我这般,更是大为光火,施力的三指在我的喉管越捏越紧,越掐越深……由是双臂双腿被牢牢系绑,动弹不得,我也挣扎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接受无法反抗。
颈间初时的紧痛早已消逝,转而代之的是麻麻的、钝钝的触感,仿佛掐着我脖子的那三根钳子一般的粗砺手指变成了一块厚重黏腻的湿布,死命地勒着,失掉了疼的感觉,只是闷而沉,我只觉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模糊、朦胧,白茫茫的一大片,看不真切好不真实……全身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纠起了红红的疙瘩,毛孔全然张开,却连虚汗也排解不出了。
那双始终死死蜷曲着拳头的手掌一些一些地摊开,形成僵硬而笔直的姿态,冷风穿梭而过,带走了手心的潮汗,注入了冰冷的寒意……仿佛忽然一片片斑斓炫目的烟花火绽放开来,我感觉自己似乎缓缓地、轻轻地飘浮了起来,周围是虚无缥缈的幻境,烟雾缭绕;忽而又变得清晰无比,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山洞里的汎粼,扼住我脖颈的男人,和冷眼以对的另一个;我可以看见面色凝重焦急的小竹;可以看见眉眼阴沉得吓人的颀脩;甚至,我还可以看见千里之外浴血如战神的式微……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就是要死了的感觉么?死亡,原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上一次并不是这般的呵。
对了,对了,上一次我并没有真正地死去,只是命运之神与我开了一个讽刺的玩笑,将我带到了现在,遇见了那么多。
那么,那么,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要解脱了呢?我想,是真的罢……可是这一次是不同的,因为这一次,我,却有了牵挂啊!那种悲哀凄绝的心情深入到我的骨髓中,轻飘的身子里,一颗心,却是沉重地无法负荷。
汎粼,汎粼……瓷儿,真的舍不得你啊……落日的余辉透过山林的斑驳枝叶斜照进洞口,疏疏拉拉,地面上如同施了一抹细碎胭脂的残红,带着最后的辉煌、和凄凉。
微微黯淡,仍有余光,却只够得到半侧的身子。
一层柔润的金光落在左侧的洞中一个绝世美人已渐渐僵直身子上,已然泛着青紫的惨白面颊上,促成了一幅极其震撼的凄艳画面,绝美得刺痛了每一个见者的眼。
美得那样的张狂,那样的诡异,却又是那样的楚楚而可怜……嫣红惑人的檀口已是苍白失色,秀气挺直的鼻、蜿蜒黛黑的眉、光洁圆润的额。
还有那沁血圆睁的美目已经阖上了眼睑,只微微地漏出了一条缝隙,一颗晶莹水珠子沿着眼角在微沾尘土的左颊滑落滚下,只有一颗,却在夕阳的反射下闪耀出灿灿金光,灼伤了每一个人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教人不敢直视,却,又按耐不住地被收去了所有的目光,看得痴迷。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疑着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