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前世今生又飘飘荡荡地兜转了一圈,被安宁祥和的迷幻仙境诱惑得停滞下了脚步,辗转、流连。
那是一个多么纯净无争的地方,至少,它的平静吸引了我所有的向往。
我不自禁地移动着双脚,在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上行走。
前方的岸好美丽,青玉石阶光亮照人,团团簇簇的鲜艳得宛若滴血的繁花的掩映中那一座恢宏高耸,壮观优雅的古刹。
那,可是彼岸的曼珠沙华?我非信女,然而,此时此刻,那一根飘扬着法符的长长幡杆却映得满眼满心。
我不知道那座庄严肃穆的古刹,是不是我的洞天福地,是不是我心之所安最后的立身之处?我不知道,我只感到自己的脑中宛如清溪泻雪,干干净净地洗涮了一遍,将我的记忆揉搓得模糊不堪,无法辨识。
可是我并没有十分地抵制那样的洗涤,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愿意去遗忘的罢……迷惘地走着,脚下的细长石板路随着我的步子缓缓延伸前行,仅仅四五寸的宽度,永远在我足尖前的一丈处,仿佛一个不慎便会跌落河中。
看似河面似被锋利的巨斧劈开了一道裂口,飞溅起与人同高的浪花,那样地晶莹剔透。
似乎可以闻得到它们沁凉清新的气息,但是被包围在其中却是半点不湿衣。
缓步轻移,着丝缕绣鞋的足尖点地擦到脚边的河面,每踏出一步便在足后绽放出一朵柔和粉嫩,含珠带露的水芙蓉。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步步生莲呵……轻微弱的风儿扑面而来,徐徐吹拂,青丝缠动,衣袂飘飘,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冰白纱裙衣摆轻轻向后翻飞,卷起,再放下……我不愿意回头,身后的那一岸是精彩绚丽的,五光十色的,也许比面前远处的宝刹更使人迷恋。
然而,我却害怕,在我的眼中,那里是火盆蛇窟,黑漆一片。
我害怕着许多许多,我要忘记,我不敢回头。
坚定地向前行走,只是身后的一声声呼唤,有些沙哑,仿佛隔了遥远的时空,却教我心头一撞!瓷儿……瓷儿……我想要忽略那一声声满含情意的呼唤,盛开莲花的步子却是一凝,不稳地站在那儿。
那是谁在喊?我好像记不清了。
向前?回转?彷徨地立着,久久地无法动一下。
终于,我还是选择忽视那样的呼喊,稍稍地又向原来的方向迈出了一步,瓷儿,瓷儿……天呐!这样的深情呼唤真的好似一道道的咒语,在我的耳畔盘旋,我的心房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撞击着,戳痛了我。
那样的声音饱含情感与痛楚,仿佛痛彻心扉。
是谁?到底是谁?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他是谁?不自觉地停下,转身。
两排烁烁生辉粉莲蜿蜒曲折,蔓延至无限远处,直至那一头的河岸,岸边的堤上依稀有一个修长儒雅的身影,好模糊,看不清。
多少年前的一幕在眼前悄然浮现,父亲,是你么?上一次你来送我,天人永隔。
这一次你,也是来送我的么?送我往生?再一次分别,只是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不再相见了罢。
我怔怔地想着,却是站在原地没有靠近。
不对,不对。
父亲从来也不会唤我瓷儿的,那不是父亲,那,他是谁?他是我的什么人?就在我惶惑的时候,远方的那团模糊身影慢慢地向我这边伸出手来,见我不动,他举步欲往渡河而来。
不不不,那儿太高了,河岸边的水泽是一个漩涡。
无论是谁掉下去了,定会被圈入消逝不见的!无形的手一抓,我的心在那一刻紧缩,眼前一片清明,汎粼,汎粼!那是汎粼,是我心里唯一的依靠与温暖,是我的汎粼呵……汎粼,你别过来!我在心底狂喊,可是他却似充耳未闻,依旧慢慢迫近那河水。
我一急,发足奔跑了起来,长长的衣摆掠过河面激起了阵阵涟漪,疾风在耳边呼啸,然,我切切念念地便是阻止心爱的人涉险。
上天啊,请你不要让他掉下去呐!上天,似乎从来便没有眷顾于我,他总是将我的祈求置若罔闻。
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想要赶过去的,我已经拼了命地跑去,可是,汎粼落水的身姿依然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拉扯进那汹涌的漩涡之中,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倾斜地向河倒去,落入河中,我的心里眼里充斥着那个定格在一刹那的画面。
河水渐渐吞没了我的身子,我不想去挣扎,只是这一次,不知会是去哪儿……如果,我没有回头,应该已经行至彼岸了罢?可是,我不后悔,真的。
隐隐之中,似乎有一粒水珠坠入河中,却连些缕的微波都未牵起,彼岸河中只有点点浮萍从流飘荡东西,一切归于平静,仿若从未发生……瞬息浮生,命薄如斯。
天上人间,尘缘未断。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
倩声声碧箫,谱出回肠。
再一次轻颤眼睑的时候,我嗅到了熟悉温热的气息,倚躺在一个暖暖的怀抱里。
当我想要将手伸向汎粼的时候,发现它们并没有得到自由,只是从背后的捆绑换成了身前,心里还是蓦然一沉。
没有死去,也没有逃脱,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心底一阵苦涩。
启开星眸,瓷儿,瓷儿。
你醒了?沙哑的嗓音带着激动狂喜,你终于醒了。
眼前的人衣着不再光鲜,发丝有些凌乱,几绺微抚在我的腮颊,刺刺的,痒痒的,他的脸有些脏,下巴上长出了一些青青的胡茬,原来,汎粼也有如此狼狈的样子呵……我虚弱地扯出一个微笑,想要回应他的话语,却发觉咽喉那儿一阵刺痛,火燎似的。
才忆起是被那人扼喉而窒昏过去的,想必颈子那里现在一条青紫的指痕必是少不了了。
淡笑着向汎粼微微颔首,就着绑得严实的双臂,双掌贴向了他的脸,那里有一道擦伤的痕迹。
怎么回事?我以眼神询问他。
他看了一眼远处已然安睡在草堆上的两个人,俯下头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担心死我了。
我的神色一黯,一抹歉疚爬上眉间,其实,我真实地有过抛弃一切的念头,一步不停地走向彼岸寻求往生,忘记了他,舍了他……他以为我只是为他的担忧而抱歉,向我摇了摇头,又道:那天那个男人掐着你的颈子,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吓唬吓唬你而已,我猜想一来他不会让你轻易地解脱,就这么让你死了,他们绑了你来也没什么好处啊。
二来,我看他的向你走去的脚步虽是震得咚咚作响,却实际虚浮不带杀气,一点儿都不像要索命的样子。
再加上他那个哥哥,精明谨慎,不似他那般鲁莽,定不会让他做得太过。
汎粼深深地睨了我一眼,继续道:可是,谁料到你是这般地倔强,分毫不肯示弱,硬是挑衅于他,你可知道,被一个如此倾城的美人儿以这样一种不屑的眼神注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伤到自尊的事情?呵呵。
说着,汎粼轻笑了一声,教我也不禁莞尔。
我看到他冲上去捏着你的喉管,你逐渐发青的面色,胆寒欲裂。
而那两个人却看呆了,你可知道黄昏残阳下那样的你有多令人目眩神移?像那泣血的杜鹃一般,漂亮得诡桀,使人战栗。
可我哪里能欣赏这样的‘美景’,焦急地思索着怎么让那人松开他的手来救下你。
趁着他们两人发呆的时候,我悄悄地蹭到了那火堆旁边,烧断了手脚上的绳索,拣了一根粗硬的烧得厉害的木柴就扑过去敲那人的后脑,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恨不得烧死他算了。
可是他那个哥哥把我挡了下来,虽然没打到他,却把他吓了一跳松了手,我也安心了许多了。
现在我好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去练一些武功,如果我有一身武艺,就可以轻松地救你出去,好好地保护你了,瓷儿……他的脸颊轻柔地摩挲了几下我的手心,又以被缚的手掌凑近我的额发温柔抚摸,声音有些哽咽。
我退开了一些身子,脱出他的怀中,执起他的双臂,果然,如我所料。
臂腕,手掌,都有蹭掉一些皮肤,伤口有的有些翻起,细小的结了褐色的痂子,有些还在渗血,细微的沙石灰土嵌进了皮肉中,他脸上的擦伤也是躺着挪动的时候蹭破的罢。
还有那手腕上的皮肤凹凸不平,些缕焦黑,应该是就着火烤绳子的时候带到腕上的罢,润如美玉的肌肤只怕要落了疤了。
你没有武功,可是殚精竭虑地保护着我,用自己保护着我,你将我保护牢牢的。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什么的,我是个男人留点疤算什么啊。
不痛,现在一点都不痛了,真的。
他喃喃地哄着我,看穿了我所有的心思。
汎粼,汎粼,我上官素瓷何德何能哪!你这个傻子,既然松了绳子,为什么不逃呢?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你啊。
我拼命地摇着头,盈眶的泪珠儿被晃了出来,潸然滚滚。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你在我面前死去呢?傻瓜。
若是不能保护你,我便真的生不如死了,被他们抓住有什么关系呢,能护你一时是一时,能护你一刻是一刻,至少我还能尽自己的力量保全你。
就算真的命丧此地,我也会陪着你,不让你寂寞,不让你害怕的。
因为,我答应过你啊,不管怎样,都要在你的身边陪着你的啊。
一连串的呜咽自口中脱出,喉间刺刺地疼痛,可是我却是再也克制不住,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