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时候有汎粼温暖的怀抱,哭得累了倦了,沉沉地睡了。
晨光熹微的时候,汎粼仍在我身侧,看着他祥和的睡颜,安心填满了胸壑。
洞里只有一人,那个胖子,醒了。
他哥哥不在,许是他的头上有伤,亲自出去找食物了罢。
乍见我醒了,欲朝我走来,我克制不住地蜷缩了一下身子,往汎粼怀里又挪进了几分。
可能是我的动作惊醒了他,睁开双眼瞧了我,又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走来的人,微眯着一双一向浅褐的眸子,却是殷红殷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凶狠无比,似一头危险暴戾的狼王。
这样的汎粼,我从未见过,并不害怕,只是更贴近了他,想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
那人似乎害怕了,收住了行出的脚步,气闷地一屁股坐回到了草堆上头。
却仍有不甘,阴恻恻地道: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嗯?先是凌少爷,再来是王爷,现在又是一个。
哼,这么多的男人围着你转,想必勾三搭四的本事真是不小啊。
只不过,这个,好像不怎么样么,没那两个厉害嘛。
语罢,又躺了下去。
窝得身子有些发麻,想来这样一直倚着他,腿腹动也不能动,定是比我更难受。
我努力地支起身子,换了个姿势,轻靠在汎粼的肩头。
汎粼,你是怎么发现我被他们绑了来的?那天你和那个青航刚走不久,我便觉得有些蹊跷。
他那天的神色不太对劲,唯唯诺诺,慌慌张张的,看都不敢看你一眼。
也不是不信那人,就是觉着不太放心你,便马上追出来悄悄地跟在了你的后头,看到你平安地到那客栈才好安心。
后来看到你被他们迷晕过去,架到了这山上,我藏在洞口附近的草丛里,本来想通知人来的,谁知那人竟要轻薄你。
只好用尽了力气把那边的一块巨石推下山去,想趁他们出去察看的时候救下你。
只是那块石头这样砸落下去,也不知有没有人经过,伤没伤到人。
后来的你也都知道了。
我们接下来该做的还是伺机而动,设法逃出去,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的身子虚软不堪,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是不上来,即便是我的袖中仍旧藏着那把匕首。
汎粼自己又必是不愿一个人走的,是以,为今之际,只有等我养好了体力,再找机会。
挨着他,我迟疑地道出了心中久藏的问题:汎粼,与你在一起的时候算起来也不短了,却从来没见过你的家人,你的父母兄弟,难道你与我一样,是孑然一身的么?不是,我有父,有母,也有兄弟。
可是我的嫂子,却是我对你提过的那个女子。
刚开始的我,无法面对这件事情,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便独自一人离家去了天遥,那以后也和家人断了联系,以前是不愿,后来心结虽是解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决绝言犹在耳又怎能容我反悔。
冰冻三尺又哪里是一日之寒呢,和兄长这么多年的隔阂只怕化去不易。
既然如此,还不若潇洒一些,放开一些,算了罢。
唇角泻出了一抹苦涩的自嘲。
我不信你会不想念他们。
我低语。
是啊,有时候很想,有时候只是一点点。
可是,要再回到那个家,回到从前,太难了。
他的声音开始黯淡失落。
我轻叹了一声,倘若我们两个真的逃不了了,你可有遗憾?他扭头向我投来温柔的一睥,宁和一笑,我最大的遗憾便是陪着你的这一生太过短暂了。
真的好短,让我还来不及好好地爱你,好好地呵护你。
我的感动注满心房,一时无话,半晌他才又道:瓷儿,那你呢?可有遗憾?遗憾?有么?应是有的罢。
家族灭门,式微,我的目的还没弄清楚,什么都还未开始,未改变,未阻止。
还有没有与你共结连理,其实,我很想去拜访你的家人、父母,让你寻回昔日家的温暖。
我如是说道,此时此刻,心里已然没有了害臊,也许可以逃出,也许,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至少,让我把内心深处要对他说的话说出来,我不要抱憾终生。
他浅笑地凝视着我,瓷儿,你害怕么?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怕死,只是有些遗憾。
可是有你在这里,在我的身边陪我,我就更不知道怕了,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听天由命罢。
不管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平静地接受,因为你在。
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一日又去,月悬于空,碎银一般铺洒了满地。
没有更漏,时辰无从得知。
我怔忪地瞧着满地如霜的月光,由暗至明再至暗,最后转为金灿闪亮的日光,天又大亮。
端详着汎粼疲惫的容颜,这已经是第几天了?我讷讷地想着。
当所有的人都醒来的时候,天已是大亮了。
那哥哥有出去了。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我与汎粼交换了一个眼色。
果不其然,在啃完了一个馒头之后,那个胖子向我走来。
你想做什么?我戒备地问道。
嘿嘿,本来把你这小娘们儿绑来,是因为想要让你吃点苦头出出气,顺便捞点好处。
我哥说留着你有大用处,我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不是?可是现在,你好像没什么用处了,反而又搞出这么多的事儿,真个儿烦人。
想想那天你和那个姓凌的,他不在,这账自然是算到了你一人的头上,我今天就让你尝尝大爷我的厉害。
那胖子抽出了一把锃亮的刀子在我的面前晃着,奸笑着说道。
大美人儿,这把刀子我可是磨了又磨的。
你说,要是我用它轻轻地在你的水嫩嫩的脸蛋上一挑,啧啧啧,你旁边的那些男人会不会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围着你转悠呢?别说大爷我不怜香惜玉啊,我只是太好奇了,哈哈。
头一次,他将话讲得如此慢条斯理,可惜,并不是什么好话。
我刚想发作,却听得一声你敢!是汎粼,想必是怕我又惹怒了他,干脆将火引到自己的身上,我懊恼地不敢再开口。
你要是敢伤害他,信不信我定教你生不如死,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汎粼的声音充满了戾气。
呦,我好怕啊,我后悔死了!啐,还真是个痴情种呢。
他又看向我,把那冰凉的刀子贴上了我的脸颊,你猜猜,如果我今天把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给弄花了,没法见人了,这个男人还会对你这么痴情么?大美人儿?呸。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你道是所有的人都同你一样的肤浅么?我冷冷地嘲讽着他,实则心底却没有什么把握。
前世的我因容貌的自卑深深烙印在心里,是难以磨灭的。
哼,好啊。
那我们就试试看罢!说罢,脸上的刀子又贴进了半分,就要嵌进皮肉里。
不要!将要刺破肌肤之际,一枚石子击在了他的虎口震了一下,刀子应声落地。
转头一看,是那哥哥,好像有人找来了,收拾一下,我们要尽快离开。
他淡淡吩咐道。
哦。
胖子悻悻应道。
泯灭了篝火,收归了衣服干粮,胖子指着我们问:他们两个怎么办?松开,绑在后面。
那胖子依言行事,将我缚好,又要去松开汎粼。
岂料刚碰到汎粼,汎粼倏然手握着一把匕首向他刺来!那,赫然正是原先掖在我袖中的那把匕首。
其实,我早在紧挨着他的时候便偷偷地移交给了他,他便已经慢慢地割开了绳子。
本来也要帮我一起割断的,可是我怕那两人看出来,便作罢了。
一瞄这情形,我赶紧走到汎粼身后,他制住了那个胖子。
此刻一把匕首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刀尖直指喉头。
由于忌惮那个哥哥的武功,我们小心地提防着。
你让开!汎粼喝道。
放下匕首!我给你一次机会。
那人望着我们皱起了眉头道。
匕首用力一压,一丝血痕流出,洇染了铁片,你让开,听到没有!哥啊……救我啊!那个胖子害怕地怪叫了起来,妈呀,我要死了,流血了,流血了!哥,你还是让开算了,你快救我啊!吵什么吵?给我闭嘴!汎粼低喝道。
那哥哥眼中精光一闪,只觉一阵风似地,我的肩头被一抓,原本立于汎粼身后现在却瞬间地移了位,牢牢地被钳制在他的手中。
现在,你要不要放人?他的声音煞是平静,笃定地没有波澜。
知道他身怀武艺,却没想到已是处处提防,终究还是输在了武功上。
我安静地看着汎粼,他也望着我。
良久。
最后,他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苦涩一笑,用力地将他胖子扔向他哥哥。
我身边那人下意识地去接,趁此时机,我拔腿便向洞外奔去,汎粼也朝他们扑去。
这一次,没有了我作人质,他不再束手就擒,奋力地与他们扭打在一起,好拖延我逃跑的时间。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他会逃出来的,他会跟上我的。
你不能做他的负累!快跑!快跑!我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不顾一切地奔跑着,逃出生天。
臭小子,想跑?我看你怎么跑!我听到那个胖子得意洋洋的话语。
冥冥之中,上天又与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情不自禁地边跑着边回头望了一眼。
惶然举目,那一眼,我的脑中一凉,似是银河倒泻,浇了我一身。
教我彻底忘了奔跑,忘了逃走……眼前一片万紫千红乍放开来,仿佛一片血色的海洋纷涌而来,刹那间,将我淹没。
在这一片血海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一种毕生难忘的花朵,那是比曼珠沙华更魅惑的花儿,娇艳、迷离,晶莹的露珠凝聚于花瓣之上,那是眼泪么?凄婉,带着说不出的诡谲。
而那朵绝美的花儿的茎枝此刻正插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上……如红枫般的薄唇微微弯起,弧度优美,那笑容是那样地悱恻缠绵,动人心魄。
飘逸的长长黑发在空中扬起,向后直直倒去,琥珀般的眼眸闪烁出一丝微蓝的星芒,恰似炫耀于天际的流星,转瞬不见……那双温柔的眸子宛如一千一万地在对我说着:瓷儿你可以逃走了,快走,快走……这样,我就放心了,真好,真的很好……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向回挪去,洞口的山峰摇荡其巅,万壑争流,寒气袭人,凄冷入骨,山风带着阵阵血腥味合身而来,将我身上的衣裙摆子牵起,放下,牵起,放下……我木然地抬腿,最终,虚脱了一般地滑坐在地上,手捂着苍白的嘴唇,眼泪已决堤淌下……汎粼,你不会离我而去的对不对?只是一把匕首,不会伤到性命的。
对不对?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