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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欢迟

2025-03-30 08:34:54

一缕淡淡的倦意袭来,来自于那些梦幻者。

温润的朝露,凝结在心尖之上。

啊,我的爱人,请不要梦幻那流星的辉芒。

诚心地祈愿化作这漂游泡沫上的白鹭:你和我!我的心头盘踞着数不清的海隅,还有众多的安全海岸,在那儿,我们被时光全然地遗忘,悲伤不再靠近我们,远离了苦痛与挣扎,远离了恼人的火焰,这一刻,唯有你我,相依相偎,永远滞留……冷月如霜,一室沁凉。

雕栏镂花的女儿闺阁内室万籁俱寂,檀香木制的小姐床上薰紫的冰蚕纱帐只扣了一侧的紫金环叩,另一边的帐幔下流苏长垂,偶尔随着自珠帘那儿闯进的些微晚风轻柔摇摆,在乌砖地上缓缓擦过……此际,床上正平躺着一位绝代佳人,细致的脸庞白皙得如同一块上上等的和田羊脂美玉,欺霜赛雪,吹弹可破,轮廓棱角分明却不显得突兀犀利,清丽中自有一种妩媚风韵。

那眼,那鼻,那唇,仿佛是造物主久经试验的鬼斧神工,远看如丹青,近瞧依然是眉目如画。

一头长及腰下的如瀑青丝乌墨亮泽,散于金线海棠织就的浅紫云缎被褥上,迤逦秀婉。

几绺顽皮的发跌落到了床沿边的红木阶上,与一身冰白绡纱寝衣下摆及帐幔缀边的璎珞流苏钩缠在一起,和风低舞……好一幅美人春困图!惑人心神……只可惜,此刻并非暖春,而是炎夏。

至于那美人,更非春困,实是昏厥酣眠。

室外庭院修篁林中的夏虫不耐地猝然吱吱,似是惊动绣床上的美人,轻颤的睫毛宛如两只驻留于美目上的玄蝶缓缓展翼,渐渐地露出了一对清澈如幽泉的眼波,清泠的视线茫然地浮动着……小姐!小姐!我的佛祖啊,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担心死我了。

床边始终不眠不休的女子低喃道,布满血丝的眼框中满是欣喜的泪花,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了。

小竹?我按着声音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儿,然而声音是十分的瘠弱。

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使不出丁点的力气。

是我,是我,小竹。

阿弥陀佛,这次真是多亏了雍璟王了。

那丫头看出了我的意图,一声惊呼,小姐!您别动,小竹来帮你!小心翼翼地扶了我,顺手取了床边的一个绣垫放在了我的背后,让我舒适地靠在了床榻上。

小姐,你饿不俄?厨房的瓷盅里一直煨着荷香莲子粥呢!我去拿了来你多少进一些罢。

嗯。

我哼了一声,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说第二个字。

那丫头似得了令般飞奔了出去,倦意浓浓,我迷迷糊糊地阖目欲在她回来之前再小寐片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一个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将我自沉沉的瞌睡中唤醒。

我再一次张开了双眼,哪知一道明媚的阳光射了过来。

赶紧闭上了眼,再一丝一丝地睁开,适应了骤然出现的光亮,也同是看清了立于床侧的那个人——是颀脩。

见得他手中端着的这只碧玉碗中散溢着阵阵莲香的白粥,这么久的时候,不能再睡了,先吃些粥罢。

太久不进食儿,身子都空了。

要歇息待进了食再躺着罢。

温柔的口气里满是宠溺,然而昏昏沉沉的我此时却未曾留意到分毫。

颀脩向小竹使了个眼色,小竹点了点头上前来又一次仔细地搀了我起身,靠稳当了。

我看了眼颀脩,又转向小竹。

最后,他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将手中的玉碗递给了一旁的小竹,那丫头在床边坐了下来,拈起滴绿的羹匙舀了一口温温的粥凑到我的嘴边,我微启有些干涩的双唇含吞,小竹则取了素绢替我洇拭唇角的水渍。

吃得半碗,我摇了摇头示意,小竹才要劝我再进,便闻得丞相一句:素瓷,你醒啦。

踏进门来。

我含笑地回道:是啊,此番教大人担心了,真真是素瓷的不是。

喉咙虽仍有些发涩,总算是可以正常言语了,也没那么疼痛了。

别这么说,你没事便好了。

大家也可以放心了。

这次,你可真是要谢谢雍璟王了,没有他,老夫也是束手无措,不晓得你在何处,怎么去救你了。

丞相拍了拍颀脩的肩头,满是赞赏地道,神色间还有些奇妙地感谢之情。

谢谢你,真的……这是我此时此刻,最诚挚,最真心的话语。

没什么,只要你没事。

真是太好了……他妖娆地笑了起来,也是赤忱无比。

一时间一股暖流注入心田。

啊!我一声惊惶,汎粼,汎粼,他怎么样了?一把攫住小竹的手臂,修长莹白的柔荑,因是过于紧张的缘由略显冰冷,十指过于用力,指节暗泛青白,微微颤抖,显出了滚涌心腑中无尽的忐忑与惧意……不知不觉抓痛了她,啪——玉碗拿捏不牢,应声而碎!安心罢!我派了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稳定了才送他回府的,他没事。

盯视着他的眼眸良久,确定了他眼神中的坦然,终是放下了一颗紧张悬于半空的心儿,虚软地将全身的力量倚靠上了床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老天爷,你待我还算是不薄的。

那你好好休息,瓷儿,我就不打扰你了,先告辞了。

向我点了点头,又朝丞相作了一揖,掀开珠帘,他走了。

丞相也微笑地向我安抚性地点点头:我也出去了,你歇息罢。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他们走后,我倚着床想着心事,喃喃自语,我的欢乐是否终于来了,上天,你还是有些仁慈的,原来……小姐,小姐……一只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语气有些惆怅,又有些揶揄,小姐,你在担心汎粼公子么?我轻轻地抬起手,握紧不住地在我眼前晃悠的那只柔软的手掌,小竹,我……放宽心罢,汎粼公子没事的。

她宁和一笑,另一只手掌覆上我微凉的手背。

咽了一口气,我幽然开口:说是这般说,我也明白颀脩说的是真的,他不会骗我。

可是,没有看见汎粼平和安康地在我面前出现,我还是克制不住地不安心呐,他的伤……我的好小姐,我知道。

我听说汎粼公子当时的情况虽然危危险险的,可是大夫是雍璟王找来的鼎好的大夫,尽全力医治下,似乎再加上汎粼公子自己硬是挺了过来。

伤口好多了,没什么大碍了。

小姐,您就真的放心罢……嗯,我知道不应该平白担心,庸人自扰。

可是偏偏就是没法放下心来,小竹,我从来没有这么无端地恐慌,这么无端地揪心过。

小竹,你可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为心爱的人担惊受怕,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我都觉得我不是自己了,其实,我还是害怕的……望着攥再掌心的这枚灼灼生光的东珠,我衲衲成言。

小姐,……小竹担忧地望着我,却不知如何对我言语。

她还没有经历过爱情二字,而我,却已经中了它的蛊了……小竹,我想去看看他。

半晌,我突然记起什么似地对她道。

她微微颔首,好,小姐。

你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好不?说着,扶我躺好在床上,拉起冰蚕丝被替我盖上,又轻轻掖好。

嗯。

我听话地窝进被褥中,浮雕玉枕枕于颈下,平躺好。

好,那么现在乖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睡一觉罢。

柔柔低切地哄着我,搬了张圆凳坐在我床头边。

我安心地阖上眼睑,怀着对明天的探望满心的期待……安睡的人儿的唇间牵起一抹恬淡的微笑,宛如一位纯净的仙女……果真是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老天爷,素瓷不怨你了,真的。

在天遥,有一个神秘的宗教,它的名字叫做基督。

人们相信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做天堂,那里有一种神圣的生物,给人们带来希望与幸福,他们叫做天使。

在我对世态、人心失望至极的今日,依然还有一个人被收藏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便是汎粼。

那个地方,有我此刻所有对爱的记忆,那里也是其他人无法抵达的最最纯净的美丽天堂。

仿佛我最后的一丝对爱的期冀,全都高悬于那枚教堂的岌岌可危的尖顶之上。

我坚定地相信着,汎粼,便是我的天使,他便是给我带来整个天堂。

可惜,我从来,便不是个被神眷顾的人。

天使黯然离开,天堂在转瞬间轰然倾倒……*蹇:jian(一) 不顺利。

此诗取自汉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