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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婚事

2025-03-30 08:34:54

红耦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思量,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 李清照自从答应汎粼的求亲的那一日起,我就反复地在考虑着将来要走的路,不断地在犹豫和迟疑中挣扎。

到底是该就此放手,让历史重演,还是再想尽其他的方法监视阻止式微呢?嫁作人妇的我必然是完全失去了出现在式微身边的理由,倘若真还在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子面前进进出出,就是荒谬了。

还是放手罢……可是,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这么多年来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他们的一些些信任,真要我完全放下,我却是绝对绝对的不甘心!每当午夜梦回,那废墟一般的上官府、惨然自缢的母亲、病重夭折的轩轩、到死也没让我见上一面的疼我最深的父亲,还有,还有那流淌着怎么也冲刷不净的满天满地我们上官一门鲜血的午门市口便让我惊出一身的冷汗,连梦里都是那些怎么也磨不淡的影子,我的心便如同被凌迟一般,痛彻心扉也不足以形容。

很多的时候,我真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冲到式微的面前去求他,告诉他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要我以任何最最卑微的方式,只要他可以放过我所深爱的那些家人。

然而,就算是拿出千万条的理由,却只有我自己心中深切的明白,每次我却步的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的私心在作祟。

是的,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汎粼所带给我的期待与未来完完全全地捕获住了我的心,那样一个温柔体贴而深情的男子,对于每一个女人不都是梦寐以求的么?更何况是像我这样的一个卑微而自私的女人!所以,心中的天平一边是我所有的亲人,另一边只得一个汎粼,却是随着我甜蜜温馨的日子越来越起伏不定,甚至渐渐倾斜向那看起来胜算渺茫的一方。

我的胆怯,我的私心,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被尘封多年的渴望爱的细胞都在向我激烈地叫嚣着,我,想要幸福。

时常在想,如果费尽了心力,历史仍旧是历史,不得更改。

那么到头来,我多年的作为岂不是都只是一缕尘埃,毫无效用?那么这一世上天是否只是怜惜我前生的寡爱,而来赐予我一段美好的姻缘,让我朝思暮想的幸福能够得偿所愿,还我一个崭新而安稳的人生?上官一族的祸,不能由我这个外人看来皆是毫不相干的人来担待,或许,上天给了我另外的一个身份,便是要我与这个带给我无限失望与寂寞的清冷的家,与一群从前怎么也割舍不了的血缘的亲人彻底地了断。

其实,我并没有那样重的责任去将这一切揽在身上的,不是么?当我每回不断地用这样牵强的理由暗示自己、安慰自己,好像把自己催眠了,说通了,想开了。

实则,不过是一时的解脱罢了,当万籁俱寂的深沉子夜日日降临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梦酣游思的时候,我控制不了的思想便一次次地出来指责我的懦弱与自私。

是真的不敢闭上眼睛,生怕再看到那些画面中的任何一幕,我的心承受不起,翻来覆去地疼着……想想这样经年累月的失眠,这人怎么还能丰满起来,拼命给我进补的小竹每一次疑狐纳闷,我只好歉疚而敷衍地笑一笑了事了。

因此,在这就要成为汎粼的妻子的时候,在这幸福跑到眼前只要伸一伸手便能抓到的时刻,我的矛盾更是被无限制地膨胀扩大了起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洞里愁空结,人间信莫寻。

竹疏廊阁迥,松密醮坛阴。

倚云低首望,可知心?今天,是求亲后的第九天。

倚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瞟一眼捧在手里的书册,《莺莺传》,一本讲述痴心女子遇上功成名就后负情男子的故事,所幸,故事的结局尚算完满。

其实具体的故事我并未细看,在犹疑彷徨中心浮气躁了好几天的我此时哪有这看别人故事的心思呀,只不过是横竖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就随便拿了一本书册打发时间罢了。

谁知一挑就找到了这一本,在我看来,一腔柔情付错了人,山盟海誓只是空对了月, 这般富贵而淫的男子不要也罢!再一次打心底里庆幸汎粼对我的深情与专情,然而人往往是贪心的,不能满足的,有了携手一生的爱人,还期冀着温暖平安的家人,是不是我过于奢望,过于苛求了呢?何处忘忧?何处忘忧……我怔忪地盯着微微有些泛黄的纸上这墨迹显然淡去的四个字已经好久好久。

虽离了眼前,却在心上有;不想才能离了心,又上了眉头。

忘了时依然还又,讨厌的思量无了无休。

*大都来一寸眉峰,怎堪许多颦皱。

新愁常来接旧愁,厮混了难分出个新旧。

旧愁似连山隐隐,新愁似渌水悠悠。

这般的愁、这般的恼,教我如何忘忧?喜,不尽然;就连笑,都不痛快。

小姐,青航来了。

咦?你怎么哭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小竹走了进来。

沉浸在遐思里的我听到她的声音,这才醒过神来,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地抚上面颊,果然湿湿的,接过她递来的秋菊勾金线纱巾在脸上洇了洇,没什么,风迷了眼,进了沙罢了。

她张望了一眼关得只留了一条细缝的茜纱窗,疑惑地又瞥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小竹,你过来。

我向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我身旁,拉起她的手,诚挚地道,小竹,你我相处也好些年了罢,虽说我比你年长,是你的姐姐,可是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而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啊……我的话还没讲完,这丫头就急急地辩解道:小姐,你对我很好很好,真的,能够遇到你,小竹已经很满足了。

你和式微少爷是小竹的大恩人,小竹天生命贱,却没想到可以遇到像小姐这样的主子,真的是烧香积德才能求来的。

这话真是越说越混,我蹙着眉就覆手掩了她的小嘴,小竹!没有人是什么天生命贱的,而你,更不是!你不是我的妹妹么?所以做姐姐的想要为自己的妹妹做些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的么?看她要说话的样子,我却不放手,继续道:你先别说,先听我说,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果然,她马上便安静了下来,我才整理好思绪讲出心里的话,小竹,你也不小了,要不是跟着我,怕是早也已经嫁人了罢?你,可有什么心上人没有?闻言她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使劲地摇起头来,只是耳后白嫩的一摊皮肤上略略泛起的酡红色出卖了她。

猜到了是谁,然而既然她不愿说,想是脸皮薄,我也就不点破了。

忽然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小姐,你,你要赶小竹走么?你不要小竹了么?凝视这着她惊恐的脸,我伸手替她拨开摇晃出粘在额前的碎发,理了理鬓角,走么会呢,想什么么?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啊。

好罢,不管有没有,你且记得,将来出嫁的时候定要告诉我。

我已经让人替你准备好了嫁妆,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这么一句话彻底地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猛地扑进我的怀里,在我的腿上抽抽噎噎,小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们非亲非故您对我这么好,您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不,我不嫁人,小竹一辈子都要和小姐在一起!我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微然含笑,这么大的人了,怎地这般孩子气呢?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自个儿认的好妹妹啊,我的亲人都……呃,没了,不对你好,我去对谁好呀。

说到这儿,唇边倏然添了一丝苦味,还有,怎么可以一辈子都不嫁呢,你想当老姑婆呀,我可不同意哦。

指尖顺着她柔滑带香的发丝,轻轻地梳理,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再说,这分久必合,合久了必分,那是自然的规律,人总是要分开的。

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小竹的头微动了动,我慢慢放开了贴在她后脑的手,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正对着我认真的眼光。

那一张泪眼迷蒙的脸上满是惘然,仿佛过了良久,一丝痛苦之色掠上眉眼,是在悲伤我们的分离罢,然而又过了许久,眉头渐渐地舒展终至化为坚定,小姐,你不要扔下我,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我才不管什么规律的,小竹没念过书,识的字也都是你教的,我只知道,我不要和您分开,我要跟着你!心里的五分猜测化为十分,然而就这么让她一直跟在我身旁也是不妥当的,我相信她的真诚,然而怎么可以耽误她的一生呢?虽说是比我年少几岁,可与那些一般的女子比起来,是真的不算小了,有空我也该向青航提一提了。

刚拭过眼泪的纱巾此时倒一物再用,此刻擦起小竹的泪来了,大颗大颗滚落我是接也来不及,好了,你这丫头,卖金豆呀,快,自个儿擦擦!我也不过白问一句,这将来的事儿,别想那么多了,没影儿。

她接过纱巾,却还是直勾勾地望着我,小姐,小竹句句出自肺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要跟着你的!句句肺腑?还说没念过书,这成语都用上了,呵呵。

我哭笑不得,揉着她的脸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哎呀,不是说青航来了么,不好了,教他等这么久。

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有这么一茬儿,快把他给我叫进来,你先出去罢。

还不快擦了眼泪,让他进来看了还当我欺负了你呢,到时候心疼嘴上不说心里必定要埋怨我的。

小竹又是一愣,随即跺一跺脚,羞恼道:小姐!哎哟,别蹬别蹬,伤了脚也要心疼的。

我好笑地接着打趣她。

她恨恨地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听到关门的声音,素瓷小姐,今日汎粼公子的聘礼送来了,你看……青航略带喜悦的声音响起。

青航他们那儿我已打了招呼,那日告诉大婶的时候她高兴得跟嫁女儿一般,我心里想着亲生母亲兰萍郡主,心里满满的感动却又无法克制地一阵凄凉:这没有血缘的却比亲生的更有家人的味道,这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事,造了什么样的深重罪孽,要来受这种惩罚哪!大婶这两天一定在画馆时时等着罢,辛苦你们了,刚收到消息就赶来了罢,快来喝口茶。

我斟了杯银针白毫,递给他,哪知道他咕噜咕噜地就喝了个精光,急忙过来又站了半天定是渴了。

小心烫!怎么和小竹一样,都是冒冒失失的呢?你这般牛饮可不好,样子不好,对身体亦是不好的。

故意板起面孔,语气中掺了些教训的口吻。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姐,我就是粗人一个,怎么能和你,和那些贵族之人相提并论呢。

我一听,正了正容色,贵族怎么了?还不是表面光鲜罢了。

你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将来指不定就和那些人平起平坐了,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开始了。

你记住,你一丁点儿都不比那些人差,不许看轻了自己,听到没有?!是!他也敛了神色肃穆了起来。

那好,我们现在去画馆罢。

我这才微笑了起来,走到他跟前凑近了道,我交代你办的事儿,可开始办了没有?早就布属好了,已经开始了。

他低低地回道。

好,我们这就走罢。

我点头示意。

去画馆的途中,他一路上沉默不语,突然别别扭扭地问我,小姐,小竹姑娘适才招呼我进门的时候好像在哭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还真教他给发现了呢,我掩嘴而笑,没什么,只是小女儿家的不免多愁善感罢了,没事儿。

打量了他一眼,我倒是真的有话要嘱咐你,小竹她可不小了,你要是真的有心,就看着办罢,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衬帮衬你。

他一呆,震惊地看着我,耳朵也是红了一大片,不过短短时间便恢复了镇静,我知道,您不用操心。

很好,颇有些风范了,只是还嫩了些,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还要多加磨练。

不过这些日子就能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相信假以时日,他定能不负我的期望。

想着,我怡然地微笑了起来。

*1、诗有改,原相思改作思量。

2、竹疏廊阁迥(jiong -),松密醮(jiao)坛阴。

迥:远。

醮坛:古时嫁娶时用酒祭神的器皿。

由此句,亦可窥测出本文女主人公婚事感情的走向。

3、大都来:统共算来,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