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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疑起

2025-03-30 08:34:54

君携芳草来,迎风馥怀袖。

采之欲予妾,无情被风谴。

可怜许契阔,偏教天意扰。

同心而生离,忧伤以终老!晨光微熹的时候,我从疲惫和压抑中醒来,被泪水泡过的眼睛有些干涩,睁开的时候天光犹是晦暗不明,好早,连上朝的时辰都还有好远。

想要抬手遮挡不受欢迎的微微光亮,却发现被他抱得好紧,一手牢牢地钳制住我的腰,另一只死死地捏着肩头,仿佛用足了力气要将我整个人都往他的身体里按似的,拧得我骨痛欲裂。

设法挣开却又不敢吵醒他,因为我知道一旦他醒来,那么后果必定比此刻浑身绷紧的痛更糟糕千百倍!于是,我只那样张着眼睛,无神地呆看着眼前的一切,飘零拂地的纱帐流苏、满床满锦的鲜红布片,和……床上的这个男人。

被箍紧的身子使我看不见许多,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有他的胸膛以上的地方,就是这副坚硬如铁的胸膛把我闷得透不过气来,硌得生疼。

眼光缓缓上移,停留在他的脸上,我开始打量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这个我托付了终生的良人,然而我却他是那样的陌生,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似的。

微抿的嘴唇弧度优美,那样薄的唇是人们所述凉薄的象征么?俊美冷毅的轮廓钢刀铁削一般,深邃明朗的五官恍若神祇,素来幽暗的眼眸与他寒冽的目光被他覆阖的眼睑藏起,原来,他长得如此俊朗,若不是那自他身上隐隐散出的血腥戾气,我便可能记不得那许多的仇,与那数不清的恨,也许就这么浑浑噩噩一生也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下意识地以余光瞄向那对红锦鸳鸯枕,那下面是我的匕首,跟随了我两生两世的东西,上面有我的血,有汎粼的血,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会沾上他的血!盯着他痴看的目光在他脸上由迷蒙渐渐转为清晰,最后不自觉地带着怨毒地凌厉起来。

却不想突然就对上他寒冷如冰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微眯着审视着我。

忽然,我惊异地发现他好像是笑了,他竟然笑了!然而那笑却像极了一朵暗夜里的魔魅罂粟,真切的笑容猛然贴近在咫尺,嘲弄的嘴角使恐惧骤然抓住我的心战栗不已,连带着身子也禁不住似地抖了抖。

你很冷么?这么早就醒了?捏着我下巴的手强迫着我正对着那双使我微微惊恐的黑瞳。

我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身上被咬破皮的地方随着摩擦泛起刺痛,包括口腔里被啃伤的地方。

好像是皱起的眉让他发现了我的痛,他只手抚平了我紧皱的眉峰,幻觉一般地疼惜的表情在五官间掠起。

然而,下一刻硬闯进来的吻便已狠狠地夺走了我全部的呼吸,撕磨着我的唇舌,血再一次被咬出来了。

我说了不准你想,却偏偏要想!我再说最后一遍,不准再给我想别的男人,听到没有?!吼声中夹杂着低低的粗喘气声,是愤怒?还是情欲?我不知道。

凶狠地吮吸在我受伤的唇角辗转,他似乎很享受,难道我的血液使他更加兴奋么?粗重的喘息,他狂乱了的心跳在我的耳边捶起,那对因怒气与欲望而氤氲暗沉的星眸仿佛在告诉我,这个男人此时最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掠夺,完完全全的掠夺!我忽然控制不住地轻声笑了起来,不准?如今我就像那躺在祭台上的牺牲为了得到一些而付出的代价,只是那一块俎上的鱼肉罢了!还有让我反抗的余地么?然而我的心内所想却也并非他人可以左右的。

幽沉的眼神蓦然变得更加黑暗,他听到我的笑气得大幅度地挥起手掌,在我的面孔上方停驻了好长的时间,最后,狠狠地落下。

自动地阖上眼眸,却没等来预料中的巴掌,耳边猛烈的劈打声随之那弹跳了一下的身体忽然袭来,再次睁眼的时候,一等雕纹画兽的红木床上就已经多了一个碗大的坑。

或许他把我自嘲的眼神当作了挑衅,攫住我脖子的手一点点地收紧。

我知道他不会杀我,只不过应该也不会让我好过就是了。

望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我连丝毫反抗的欲望都没有。

遽然地压到我身上,激越的吻密密烙下,竟又变成了疯狂的舔噬,贪婪的齿印在我的肌肤上盘踞蔓延,他像是一只饿急的野兽,迅速地在我皮肤上留下一连串青紫斑驳的痕迹。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没有挣扎……只是微微地颤抖,身体很痛,然而再疼,我想也疼不过心去罢。

可是经过了昨晚,也许,也再不会痛了罢……我的一切都在他张狂的索取下被席卷侵蚀,啊——当他的欲望猛力贯入身体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已然经历过人事而减少半分的痛苦,攀上他背脊的手指紧抠住那两尾扇子骨,因他的进入尖利的指甲刺破戳穿那片麦色的肌肤,使尽全力地深深地陷了进去……他顿了顿身体,却没有抬头,更没有停下动作。

一寸一寸地侵入宛如在明明白白地宣告着他的占有,随着他每一分深入的丹蔻也越插越向里,他挺进了一丝,我便掐入一缕,我不知道是谁更加地痛。

这是一场博弈,一场拉锯战,一场灵魂与精神相互吞噬的恶斗。

没有硝烟,却让我感到凄惨不比。

底下的律动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失了神,痛楚随着那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的节奏一波波袭来,于是他背上淌出的红色液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地滴落到了我的胸上,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的花……披衣强撑起似乎已散了架的身体,我望着那个在我装睡时起床整束现在已跨门而出预备去上朝的高大身影,那个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兽袍,身披虎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的威风显赫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日暮搴门望所思,风吹庭树月入帷。

凉阴既满虫草悲,谁能离别长夜时。

流叹不寝泪如丝,与君之别终何如。

口中轻吟这首苦涩的诗句,为何从前这样毫无感知的句子如今却教我如同身受,体会得明白真切,痛彻心扉?渐行渐远的背影模糊而去,耳边恍然传来了自己那时坚决而尖锐的嗓音:这也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颀脩,纵然你代替不了汎粼,我也永远都忘不了那根扎在心里生了根的刺,我却知道倘若那时我选了你,那么我的人生可能会是现世安稳,美满许多的,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待我极好的。

然而,你不是谁的替身,你代替不了他,也不需要那样悲哀地活在他的影子下面,是我,对不起你们。

眼前的一切跟着漫溢水泽的眼睛迷离起来,仿佛回到了过往,那一段艰难的短短岁月……大婶乐呵呵地把那蘸了墨了笔塞进我手里的时候我仍旧是浑然不知,然而由案角滑落在地的那纸聘书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哎哟,这可不吉利。

怎么能掉地上呢!弯腰下去捡拾的时候听到大婶一声不高兴的嘟哝,那红色描金的纸笺被我捏在手里,全没了拿起的力气。

那上官二字仿佛是豁然朝我甩来的一个耳光,响亮得耳鸣,而且有些晕晕乎乎。

飘逸苍劲的字体全出自汎粼之手,两人的生辰八字下,照旧的聘书文字,百世姻缘,自古牵于—纸,二姓好合,从今致于此言。

恭维玉讳乃因月老之言,允结朱陈之好。

右启 大德望赵府 亲家大人双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然而我万万料不到的便是那上官汎粼的署名!记忆中似乎真的从未提起过他的姓氏呵,只因害怕触及他不愿提及的那些往事,也就没有将它放在心上了。

这到底是一次巧合,还是命运不怀好意的又一次玩笑?我极力在心里撇开那个可怖的念头,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与镇定,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已,以上官为姓的整个启曦国,不,就算只在晟康也不是只有一家。

极力地开解着自己,然而心里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浓烈。

大婶,我有事先走了。

匆匆撂下话我就跨出了门,我得想想,得去好好儿的弄弄清楚!浑然不觉大婶在后头的气喘吁吁地追赶与喊叫:你还没写允书呢!不是说了在这里用晚膳的么?还有这些喜饼不是要带走的么?!当我攥着那聘书扶着相府内院的红砖墙呼呼地喘粗气的时候,与我隔着几步远,乍见我瘆人的脸色便惊慌失色的小竹也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刚要出口问我怎么回事,便被我嘭——地一记重重的关门声隔在了外头,让我一个人待着,你下去罢!小姐……不放弃的声音响起,然而此刻我心烦意乱得很,一点儿都不需要她的关心,你走,我求你了,让我一人静一会儿!伴着窸窸窣窣走远的脚步声,屋里屋外回复到一片寂静的状态,此刻我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胡乱地在桌上的一盘茶杯中抓起一个,提起早已冷透的茶壶就着灌了满满一杯呼啦啦地喝了下去,急喘着随便拉了张圆凳就扑哧地坐下,一高一低急剧的胸腔起伏才渐渐平息,然而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一波波迫不及待地挤了上来,乱成了一锅粥,再也平息不了。

如果汎粼真是我们上官家的人,那么他是谁呢?必然应该认得祖父,父亲和母亲的罢?不,要是只是远亲,那么就未必有机会识得母亲。

母亲,母亲……但是好像我越是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件荒唐的事实,那一日恰巧看到与汎粼有说有笑的女子却不能控制地与母亲的身影重合起来,怪不得那个背影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当时没往那方面想,只感到怪怪的。

可现在想来,越发地肯定起来,越寻思越肯定,也越惊恐……我知道必须要求证,可是该去问谁呢?汎粼?父亲?母亲?不,不行。

那会引起他们的疑窦,就算是旁敲侧击去问他们也会显得唐突的,况且在汎粼的面前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还有谁是能够给我答案的人呢?颀脩!对,只有他了。

必须要知道答案,望着窗外欲晚的天色,这个教我坐卧不安的疑问也只能捱到翌日天明了。

这一晚,没有半刻的入眠,好不容易等熬到了日高起,稍事梳洗后我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雍璟王府。

*搴:(qian/)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