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焉知双泪垂 > 第六章、身份

第六章、身份

2025-03-30 08:34:54

将心绪调整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身狼狈地回到相府,本欲躲开所有的人,却不可能避得开小竹。

眉心紧蹙,在我大力地打开房门随即阖上的时候,她一直都在里头,是以将我的狼狈尽收眼底。

愣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迎过来倒了杯茶给我,小姐,你跑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么脏呐?你去干什么了?提起我沾满尘土的浅烟穿珠细罗裙,裙摆处那朵丝锦彩线的盛放海棠如今却是污黑的一块,真面目难以分辨。

我才一回来,你就这么一大串子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因为不知如何回答,或许也有些不想。

有的事情是不能说的,而有些是说出来了也无意义的。

我挥了挥手,佯装不耐烦地道,你也不让我歇会儿。

我不也是关心你么?是是是。

可是小竹啊,你能不能别这么唠叨,改改这坏毛病?我半是玩笑,半是语重心长,小心到时候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我说了不嫁人的,说好一辈子陪着小姐。

小丫头这回倒是不假思索地立马接了上来。

说什么傻话呢,那可不行。

那不成了我这个表面上的主子耽误你,坑害你了么?这外头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瞟了眼她逐渐僵硬的脸色,总是要嫁人的,其实,我看青航是挺不错的,而且看得出他的确是爱慕你的。

小姐,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见我又欲劝的样子,又道,就算真要嫁人,也让我再陪你几年罢。

再陪几年是几年?我是怕寂寞,然而却真的不愿拖着她。

她的年轻等不了,也没有同我一般蹉跎了去的无奈,另外青航那边也……不甘心地想要再说动说动,却瞧那丫头一脸的决断,什么话到嘴边也都咽回去了,好,我不说了。

叫人打水来,我要洗澡。

……上官大将军以连环策诱敌造成敌军死伤无数。

上官大将军运筹帷幄,于潼哮关设伏,一击消灭敌军精良部队。

上官大将军亲上要役主战,杀敌之狠之厉,锐不可挡。

我军跟随在后一呼百应,冲锋陷阵一而再三,势不可挡。

上官大将军不幸被诈死敌兵暗算,落马伤重而亡。

……捏着手里这一张张素笺,全是搜集来的当时那一场战争的过程。

祖父的计策谋略,祖父的骁勇善战。

那些纸使我对那场仗几乎了然于胸了,然而,我真正想要查的并非打仗,所以,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迫切需要的。

而对于我须要的,却是完全没有头绪,于是心情越发地沉重焦虑起来。

揉了揉眉头,继续一张张地翻阅,忽然,翻纸的手便停了下来。

此刻,我的手中便是这样一行小字:据可靠消息传,敌方存在着一名奸细,在站前即将敌军的战略战力情形透露出来,被查出后立刻就行踪不明了。

奸细?是了,就算改变了战略,然而战力却是无法凭空增加减少的,敌人在没开打前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

可是,这个有用的奸细,是祖父安插的么?难道,还是……?小姐,帮我开开门!小竹兴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环视了一眼四周,将一摞儿纸笺往枕头处的床面下一塞,向门口走去。

刚开了门,却没见着那丫头的脸,倒是教面前的一座向我倒来的盒子山给唬了一跳!赶忙把她卸了一些捧着往紫木多宝格上搁,这都是什么呀?哪来的这么多?是大人让我拿到小姐房里来的,听说是皇上赏赐了好些贵重东西,而这些是给了小姐你的。

大口喘着气,嫌热地在腮边甩手扇着风。

听说啊,谨妃娘娘这次怀上龙种都把皇上给乐坏了。

要知道我们皇上至今都还没一个龙子呢,就连公主也只是凤毛麟角的两三个。

她在宫里本来就是一等一的宠妃了,这次要真能诞下龙子,可真的是能在宫里横着走了!我还没说什么,她倒是一句一句的,说完这话,自个儿也捂着嘴笑起来了。

横着走?你当谨妃是螃蟹么?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真是教我给宠坏了,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可仔细脑袋,让人听了我也救不了你!哎呀,这不是说笑的么?再说了,这些宫里的事总是好奇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不都是津津乐道么,这些话有哪一个没说过没议论过?要顶真起来,这人定是抓也抓不完的!她一面陪笑着辩解,一面新奇地翻看着那堆赏赐,小姐,你快来看啊,好多宝贝呢!哇,这件浅黄银泥飞云罗衣,还有这条月华描金栖蝶的广袖双丝绫罩袍,真是漂亮。

小姐你要是穿了,一定跟仙女似的!望着她那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禁好笑起来,坐在榻上却一动也没动,你自己挑罢,喜欢什么尽管拿去。

多谢小姐,小姐你最好了!小竹提着那件石榴色宝相缠枝花篮扣的烟绢长裳眉开眼笑,爱不释手。

无意识地颔首,视线却停留在美人榻边的那个沉香木茶几上,不,应该说是几上的那只刚送来的精巧玲珑的八音盒上。

随手取过,拨弄拧转了几圈那发条,叮叮咚咚的乐声轻轻地敲击起来。

一遍遍地摩娑这只轻巧檀木的小方盒,掌中尽是檀木醇厚温和的气味。

对着它,我的心里丝丝温暖,却又无限惆怅。

颀脩,人说,欠什么都不能欠了情。

可欠你的,要我怎么办?正沉思着,房门被猛地推了开来,一个高大的人便快速地向我走来。

谁许你不敲门就闯进来的?有何贵干?伟大的凌帅。

对他的无礼一脸愠怒,这个人最近反复无常,我懒得理他,索性转过身坐,眼不见为净!出去。

我诧异地回头,才发现这话是对尚留在房里的小竹说的。

她偷偷望了我一眼,我微点了头,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件长裳向门口走去。

等等!脚步被他严厉的声音制止,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是小姐她……那丫头被他恶劣的态度显然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平日的伶俐劲儿全不知跑哪去睡觉了。

我正欲开口解围,便听到他一句厉害的沉声呵斥:你可要记牢了自己的身份,很多事情都须明白有没有那个资格!一句话,仿佛将小竹打入地狱那般地僵立在一边,脸上一片惨白,甚至开始发青。

片刻之后,强忍泪水的脸有些扭曲,一步一步哆哆嗦嗦地跨过来,颤抖地欲将那件不舍得放手的衣裳放回盒中。

还没打开,便被我出声制止。

她是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嗓音一扬,气极道,拿走罢,小竹。

我的东西说了给你就是你的了,谁也没有资格来管!有没有资格是我说了算的!什么样的身份更是我说了算的!她的身份的确只是个小丫头,可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妹妹,我的亲人。

我决不容许别人来伤害她!那丫头又是一惊,抬眼看到他沉郁的脸,又望向我铁青的面色,迟疑着。

煞白的脸又对着他紧张而痛苦地看了一眼,我恼怒她的怯懦,狠狠一瞪,把她吓了一跳,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小姐你又何苦为了我触怒式微少爷的,为了我,不值呐……她蚊叫似地念了句:奴婢告退。

拎起衣裳就奔了出去。

那句奴婢告退却仍旧刺痛了我,手里的东西被攥得越发紧了。

我觉得值,便是值了。

哪知前一刻还在我手中,下一时便掌握在他身边,掂了掂,谁给的?关你什么事?知道除非他还我,否则不可能抢得回来,我干脆把背对着他,不理。

雍璟王。

说着将掌心的玩意儿重重地按在桌上,咚——一声。

我扑上去一把捞过来收入怀中,恶狠狠地瞪他,也不知道坏了没。

就算是拿去还,也得是个完好无损的,上哪去给颀脩弄个一摸一样的?你到底有没有正事?若没事,就请罢!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在心里加了一句。

我问你,你还记得我让你住进这府里是为什么?他倒不客气,大咧咧地就在我眼前的理石面圆凳上坐下。

不就是打理生意么。

想也没想,不耐烦道。

哼,原来你还记得呐!他的一声冷笑显然是在嘲讽我,你自己说说,这么多日子,你有几天出过房门,管过府里的生意了?不是有蓝总管照顾着么?那还需要我做什么?这话我说得理直气壮,我不想去管,也确实并非非我不可。

蓝总管?你觉得这是理由么?讽刺地眯了眯眼,那你有了右手,是不是就不需要左手了?我张口,却结了舌。

觉得这话古怪,却也有点在理,然而情况却又好像不是那般,可又找不到话去反驳他。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个你……便没了下文。

如果是,那不如就砍了算了。

撂下这一句,那人就雷厉风行地消失在我眼前了。

砍了?那么,是左膀,还是右臂?是蓝总管,还是我?于是乎,我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