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夫人,有何贵干?听说你要嫁人了。
她瞪着我,嘴角的弧度勾勒出层层的轻蔑。
是的,然而又怎样呢?我淡漠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对于她,我早就放弃了,如果想从她身上找回失落的亲情,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你这个女人,究竟用了什么妖法,竟然就这么魔魅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她瞪视着我,眼里有冲天的恨意。
什么意思?我眉峰一挑,厌烦地道。
什么意思?你竟然问我什么意思?!显然是激动极了,声音一下子拔高,连脸色也大变了,你不是跟汎粼在一起么?谁准你一转身嫁给其他人的?没有谁,我就是乐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股想气她,刺激她的冲动,这样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你这个贱人!啪——一声脆响,我只觉得眼花了一瞬,片刻便觉颊边火辣辣的。
细细地抚摸着那片生疼的肌肤,我倏然沉沉地低笑起来,然而那笑却传不到眼睛,望着她的眸光一点一点地冰冷,大学士夫人,我是什么人就不劳你费心了,汎粼和我已经散了,这门婚事也是皇上的旨意。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毕竟她还是把我带到这世上来的女人。
皇上的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门婚是凌将军请来的,若不是你这个狐媚子勾引人家,那男人怎么会动心,这么坚决地要娶你?她的脸上一派了然之色,我懒得同她争辩,在心里嘲笑了她的浅薄。
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眼皮也没抬一下。
汎粼刚回来时满脸幸福地跟我说他找到了要爱护一生的女子,我还当是怎样出尘的人呢,原来也不过是层墙灰。
他为了你险些丧了命,我去看他,他却说为了你做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值得。
可怜他为你付出了所有,你却要嫁给别人,你可对得起他?在我眼里,为了你这样的狐狸精,真是大大的不值!他走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怎么会突然又放弃一切离开呢,却原来是你这个坏女人背叛了他!那如潮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我的脸色也一层白过一层,倒不是觉得她的话有理,只是又回忆了一遍与汎粼在一起的时光,那痛楚便又生生地经历了一个轮回。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没有背叛他,没有!我捂着耳朵大叫,却加深了她对自己的话的肯定,以为我逃避的是她的控诉,愈加认定了我的罪责。
还说你没有背叛他,那你为何要嫁与他人?汎粼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对得起他么?遽然间,我彻底地冷静了下来,懊恼着在她面前的失态与怯懦,我说了够了!还有完没有?高贵的大学士夫人,不是,邢艳汐,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的不是。
没错,就算我是伤害了他,可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你可是我的前辈,比我还狠着呢?他为你付出的不多么?你告诉我啊,是谁让他离开家当一个没有父母兄弟的人?又是谁把那样一颗高洁的心伤得支离破碎的?你,凭什么?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有这个立场来控诉我的罪,却惟独只有你,没有资格!还有,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你信不信我可不在乎。
总之今天话就撂在这里,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要说的就这些,其他的,没什么好说的,无可奉告!她老羞成怒,一抬臂凌空而来,然而这一次,却让我抓个正着,什么招数都只能用一次,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再打第二次么?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我是贱人?你生出来的也一样会是!我走了,把面色如纸的她留在当场。
不知为何,我却有些如释重负似地带着解气的感觉。
虽然我知道出口的话刺痛了她,也刺痛了我自己。
回到府里,却知晓颀脩又来找我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礼盒。
来了?有事?大事!小瓷儿就要成亲了,我当然要来道贺啦啦。
谢谢。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客气,只要你记得到时候请我来喝你的喜酒就行了。
接礼盒的手一抖,险些打翻,喝喜酒?我猛地望向他的眼睛。
怎么?不欢迎啊?佯装出来的一脸失望。
不不不,怎么会呢?雍璟王能来,当然是竭诚欢迎,无上荣耀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倒要瞧瞧这个凌式微是什么人物,竟能让小瓷儿放弃我垂青于他。
颀脩,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我有些莫明的慌张,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愧。
他淡淡地笑了,那笑透漏着心酸,我本以为是皇上的决定,可那一日去找他恳求收回旨意的时候,他才告诉我那是你的选择。
颀脩,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他的歉疚。
我不要对不起,你告诉我,那是为什么?我……面对他的步步逼近,我下意识地后退,不知所措。
你和汎粼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你要出尔反尔?你真的不爱他了么?我们两个有缘无份,注定要分开。
我习惯性地咬着唇,被他逼到了墙角。
我知道你们分开了,所以才把自个儿的心思说出来。
你说我小人乘虚而入也好,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不好么?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尽自己的一切给你幸福的!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凌将军,为什么?还是你已经爱上他了?转过身对着冰冷的墙壁,没有勇气面对这样一个真心要给我美好生活的男人,我怕我会动心,我怕我会伤了他,对啊,我喜欢他。
凌将军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材,我为什么不能爱,不能选择他呢?他扣住我的肩头,硬是将我的身子扳了回来,不,你不喜欢他的。
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待嫁新娘的喜悦?你告诉我实话,到底为什么要选他?颀脩,我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我已经没有心了,怎么去爱你呢?问他问得哀伤,却也是扪心自问。
他将我一把拉近身前,一个猛冲我大力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力道之大勒得我后背的蝴蝶骨生疼,仿佛这样就能将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耳边却是充满苦涩和酸楚的喋喋不休,我知道,我知道。
不需要你爱我,让我来爱你就够了,真的,这样我就满足了。
心没了,我一点一点帮你找回来,我可以等,我用一辈子的时间等。
不,就算这一生都等不到也没关系,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我知道我有罪,又抢了汎粼的东西,可是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瓷儿,求你,嫁给我罢。
不,你不是罪人,我才是!你是高高在上腰缠万贯的雍璟王呐;你是潇洒不羁叛逆戏谑的颀脩呐!你怎能放下你的架子,如此低姿态地近乎哀求地说话?你可以调笑,可以揶揄,可以冷酷凶恶,可以趾高气扬,甚至可以肆意谩骂,可是,我认识的颀脩,却不会求人的,不是么?是我,让你变得如此地卑微的么?我是个罪人,你不值当为我低下头来,把自己变成如此。
看来,不狠狠心是不行的了。
眼一闭,我狠狠地推开了他的拥抱,没错,我是不喜欢他。
可是同样的,我也只是把你当作朋友罢了。
你知道,你的拥抱不是我心的归宿,你们两个,我都不喜欢。
选你与选他,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皇上明面上是让我挑一个,其实早就决定要我嫁给凌式微了,无论当时我选的是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好看的眉峰黯然失色,妩媚的脸庞失去了光泽,只剩下一色灰白。
半晌,方才成言,好,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皇上的插手,你会选择谁?瞬息的惶然错愕,可我明了此刻给他安慰不过是更加残忍,拳头骤然一紧,指甲抠进掌心,凌-式-微!所以,妖精一般美丽的男人带着我造成的刺痛的伤,惨淡地笑着离开了。
小凤战篦金飐艳,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
一个人静静来到了湖边,桨在水中分外地重,仿佛要沉,才发觉自己一丝力气也无。
一只木船划到湖心,便收了桨。
轻轻地把头俯深埋在两膝之间,感觉船身的微微的摇晃。
很熟悉的韵律,这是浅眠与觉醒之间的波动。
小舟如飘似浮,在水之裸体上迂回。
传说这泊湖虽是绝妙风景,却十分之不祥。
小舟微荡,那是多少人间经不起火炼的女子的浮魂在托举起我重重的心事?仰起首,眺望山峦亭楼在水中的剪影,才恍然,自己泛的不是舟,而是那戏谑又带惋惜的无奈人间,是充满笑靥、欢乐,以及炎凉的烟火人间。
仿佛越想要忘记一个人,便越是会提到他。
灵妃,母亲,颀脩,一个个迫我在与他的刻骨铭心里兜转,找不到出路。
他是我无奈的烟火人间里惟一的慰藉,如今却成了一道腐烂的伤,无法愈合,辗转不成寐。
眼前的水雾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仿佛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男子,就在我们诀别的那一天。
汎粼,这辈子,我们就只能这样了。
我不想同你分开啊,可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听到我的不间断的絮语,默默地将我拥的更紧,然后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是你的错,瓷儿,不是你的错。
这般的无可奈何,语气中满是忧郁。
在这样一个瞬间,我的心疼痛欲碎,于是便情不自禁地踮起足尖,将颤抖的樱唇覆上了他柔软的唇瓣。
这样温暖的碰触,迷梦一般,教我再也舍不得移开。
他的眼眸与我咫尺,凝视着我的脸,似一汪连悠澜都不起的水泽。
却在眨眼间将我搂得更紧密,他的头缓缓低下,反客为主地将我的唇瓣纳入口中。
他的吻就像他的人,温柔细腻却绵密悠长,一点一点地将我包容进去,小心得仿佛对待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
可是,在这样如梦一般甜美温柔的吻中,我却只感到彻底的绝望,他的不舍,他的眷恋,于我于他,皆是一种深刻入骨、融进血液的绝望。
有什么,落在了我的脸上,像冰一样寒凉。
我悄悄地张开了眼睛,想看清楚是什么,让人觉得这样冰冷。
唇舌依旧婉转缠动,缠绵难解,他的吻渐渐有些用力,舌尖微微地刺痛着,却不及心里的万一。
他眼角的那滴晶莹的泪珠,在这明媚的日光里若隐若现,不时地闪现出刺眼的茫。
这样的悲哀几乎将我全然淹没,我的眼被那道芒狠狠地灼伤,逃避地闭上眼睑。
他的泪,又落到了我的颊上,像一滴穿透一切的水银,刺穿我的面颊,将我的心戳出了一个窟窿,然后深深地坠入地底。
我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更加忘情地,激烈地回应着他。
我们就这样忘我地吻着,似要将这一生一世嵌进这最后的吻中。
汎粼,如果我们的爱情注定就要这样消散,那么至少在这一刻,让我们带着绝望与伤痛,彼此安慰,彼此温暖,然后,各奔天涯。
请你,去寻找你真正的幸福。
而我的爱,就让它永远地停驻在这一刻,我愿保有这条珍贵的刺,忍受这一世难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