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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门主

2025-03-30 08:34:54

几道家常的小菜,一碗白饭,是我今个儿的晚膳。

面前的这个少年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碟碟地往桌上摆,夹了一些在饭碗里,拈起一双竹筷把一小片碧绿的莼菜叶子送到我唇边。

明白了他们是不会替我松绑让我进食的状况,我乖乖地咽下了他递来的所有食物。

最后一口淑茶入喉,我赶紧张开空了的嘴巴问了句,这位小哥,可以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么?然而他却半晌不作声,一点反应也无,只顾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我不甘心地又扬声问了一次,还是没有半点声息,这人甚至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呵呵呵,都说不要白费力气了。

他是不会回答你的。

是那个陌生却已见了数次的男子,他笑得好不得意,他听不见,而且……他忽然神秘一笑,凑近被绑得动弹不得的我的耳际,他没有舌头。

语毕,我分明看清挂在他脸上的笑意越加明显、越加灿烂地投降那个文弱的少年身上。

只见那少年全无反应地行了个礼便提着食盒慢慢退下,并且带上了门。

望着那个木然的背影,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一声发自恐惧的惊呼硬是在破喉之前被我压回了腹内,强自镇定维持住了始终未变的平静表情,不动如山。

没想到,你倒是挺有胆识的么,送来的饭菜来者不拒,也不怕有毒么?他悠闲地坐上了桌边的一只杨木圆凳上,手指轻扣花岗理石台面。

你们若要我的命,只怕我已经不知死上几回了,有心杀我,有何必多此一举的。

下毒?有人这么杀捏在手里的蚂蚁的么?冷笑着对着他反唇相激,嘴角暗含讽刺。

更何况,有了体力才能见机逃走。

我在心里补上了这一句。

他不怒反笑,越来越大声,甚至大力抚掌,没想到以才貌闻名世人的将军夫人‘素瓷小姐’如此有趣。

没有搭理他,酝酿了好一阵的情绪才平淡地问他:请你告诉我罢,到底为何要捉我?明天你就知道了。

……又是一觉醒来,我睁开了微肿的眼皮。

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紧闭的门窗观察不出任何的线索。

昨天那人走后,就进来了几个女婢,同样的无法说话。

她们把我弄到了床上,不松绑要替我更衣就寝,我不肯,于是便和衣而眠。

过了一会儿,外头淅沥梭罗地一阵骚动,后来便进来了那几个侍女,替我梳洗,而从始至终手上的绳子依旧丝毫不见松动。

再后来,那个算得上熟悉的男人带着一群人进来,命人将我的眼睛蒙了,跟着他们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

解开那覆布的时候,发现又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同样地贵气奢华,却更是大上一倍!而一个年过不惑的却气宇轩昂的男人正扶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庞反复打量,他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张一看便知价值连城镶金嵌玉的紫檀木镂背刻虎宽椅上,斯文男子带来的人鱼贯而出,最后只剩得了那坐着的男人,他,再加上我,共三人。

启禀门主,人已带到。

斯文男子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异常严肃恭敬地对着那男人行了个奇怪的礼。

扶着下颔的手上移,食指抵在了鼻尖上,点了点头,盯视我的眼神却没有片刻地离开,嗯,办得很好,你是赵小娥?显然这前半句是对斯文男子说的,而后半个问句的对象似乎是我呵。

听到这个也不知是哪一门门主的问题我愣怔了好半天,赵小娥?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姓名,仿佛已是几万年前的事情,或者说,那只是我生命中最迷蒙最最不重要的一段插曲罢了。

如今忽然被这样翻出来提起,感觉非常生疏,非常不自在。

那个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的名字啊,那个比尘埃还要微渺的名字,竟然有人知道,很奇怪不是么?不,不只是奇怪,是古怪!透着诡异。

眼前这人,是怎么知道的?我的心头急遽缩紧,跳如槌鼓,尽管竭力压抑着害怕的情绪,却已明了了眼前之人的厉害。

勉强镇静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决定漠视他死盯着我的脸的视线,垂眸,不发一言。

目前这种万事不知的情况还是以静制动得好。

不愧是敛梦的女儿,这容貌肖似七成,却是十足的青出于蓝。

半盏茶后,空气中传来了一句似感慨似赞赏的话语。

猛地抬头撞上他探究的眼神,犹疑地问道:你……你认识我娘?那是我这身体的娘亲的闺名。

哼,我们何止是认识啊。

那门主咂了咂嘴冷笑,仿佛我说了一个滑稽却不有趣的笑话。

他慢悠悠地从那张打造得过分夸张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沉稳地跨出了两三步便立定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躯在我的上方形成了强烈的压迫感。

蹙眉昂首望向他,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到底目的为何?按耐不住地问了这个我已然询问过无数遍连自个儿都嫌烦的问题,转念一想又添上一句,你怎么会认识我娘亲?你娘死前可有交待你什么话?头顶上空响起不符合这门主面容的粗砾嗓音。

什么意思?你想问什么?傻傻地睁大眼瞪视着他,完全不知他的问题所指。

少给我装蒜!说,你娘把那东西放哪了?明显连过武的手掌捏上了我的肩胛骨,有种压迫的疼痛,瞧我长久不语,耐心顿失,捏着我肩的手陡然加力,快说!我的耐心有限。

并非我不愿回答他,好,我承认,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老实告诉他。

可是此际最关键的问题却是:我根本就不知他说的东西是何物!照这人紧张急躁的态度来看,他要找的东西定然十分重要。

我开始努力地回想娘亲临终前的所有,企图找出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然而那段时间我完全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不闻不问地窝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怎么还有可能记得那些细枝末节呢?再者说,娘亲临终前并没有对我说什么特别的,不过我想就算说了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再回忆,也不过是徒然罢了。

我娘没有告诉过我。

你问的到底是何物?实在是想不出的我随口问了一句,心道至少提供些线索才好让我有个回忆的方向么。

你给我老实点,否则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门主被我的无心之问惹怒了,只当我是故意装傻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无论你再怎么问,我都还是不知道的。

我说得坦白,然而这话听进他的耳朵却又成了另一种态度,一种死倔抵抗的不配合态度。

他忽然开始冷笑,果真是敛梦的女儿呢,骨头都一般硬,看来不让你与她一样吃点苦头果然是不行的。

游痕!蓦地回首对着一直在他后方毕恭毕敬地站着的斯文男子喊了一声。

我看见斯文男子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和田玉制的小瓶,缓缓地反手从中倒出了一颗赤色的药丸于另一只掌心,又缓缓地向我们这边挪来,然而伸出的那只托着药丸的手臂却在中途停顿住了,仿佛有些微微地抖动,门主,这恐怕不太好罢,还是……少废话,喂下去!面前的门主摆手,让出了我前面的位置,幽幽地坐回了他那张华丽的宽椅上。

是。

一声叹息在他走到我身边时传入了我的耳朵,他捏着我的下颔将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

你给我吃什么?心里了然,不过是白问一句。

那门主笑了,把玩着斯文男子交还给他的那只玉瓶,没什么,不过一颗毒药罢了。

只不过是慢性的,我说,只要你告诉我那东西在哪里,解药我还是可以考虑给你的。

否则你的下场就跟你那红颜薄命的娘差不离了。

呵呵我娘?你给她也吃过这玩意儿?原来他是被你害死的!一语惊心梦中人,这么多年来偶然想起始终觉得这娘亲死得有些说不出的蹊跷,老爹年纪大没钱治就那么去了,可这娘亲虽一直病弱却不吃药的,只是每个月服用一些特定的药丸。

我本来也是不知的,只不过有一次误打误撞地碰上她服药的情形罢了。

没错,这就是她背叛我的下场!那门主的眼神里骤然充满了阴冷的恨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咬牙切齿了数倍。

背叛你?这不可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下我彻底懵了,全然搞不清楚状况了。

从前,她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后来她变成了我最爱的女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竟然跑来跟我说,她厌倦了算计的生活,也厌倦了我,她要离开。

我先头当她是闹脾气,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竟然有胆跟人私奔了!如果眼神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箭戟的话,我想我早被眼前这个渐渐进入嫉恨与疯狂的男人戳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很好,不愧是我的女人,很有胆量呵。

当我第一次把她给抓回来的时候,她竟然不知羞耻地跟我说她爱上了别的男人!这个人,是我爹?这样的眼神突然与一个人重合了起来,我惊惧而试探地出声相问。

他的拳头倏然握紧,腾空落下,在眨眼间站起身,没错,就是你那个又老又丑又愚蠢的农夫老爹!哈哈哈,我的女人口味居然如此奇特,她竟然说她爱上了那种人,要我成全他们,还声称要和他一生都安稳平和地过日子。

你觉得我会成全他们么?我把她禁锢了起来,谁知她不但悔改地逃了,还带走了不该拿的东西,想要借此威胁我。

把我对她的最后一点宽容和耐心磨了个精光。

很好,我得不到的,就亲手毁了它。

谁也休想得到,尤其是你那个丑陋无比蠢牛一般的老爹!那一拳落下,他的那张宝座瞬时化为齑粉,四散分飞了。

所以你就要毁了我娘,给她下了毒?舌头忽然有些打结,却并不妨碍我颤抖地尖叫。

她是自作自受。

那我爹呢?他得病也是你做的手脚?他一听我的话,先是一愣,随之不屑地笑开,这是你那老爹蠢,妄图给你娘解毒,拿自己去试,结果那女人没救成,自己倒先一命呜呼了。

笑着笑着的脸却又泛起了青色,声音又开始锐利,我只是没想到,这女人也是个傻子,竟然命也不要就跟你那死老爹去了,狠得下心就这么扔下你个半大不小的女娃,这女人的心也是够硬得狠呢!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到死也不肯回头?只要她回到我身边,我是可以不计较的!猛冲到我跟前摇着我身体的男人,他憎恨的眼神让我陡地恐惧起来。

他的手死死地握住了我的胳膊,随着他的情绪,一点一点用劲。

不去看他,我集中精神地想着那对爹娘,心头感慨原来他们之间也有这样不平凡的故事。

如果她不背叛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男人的声音愈加凄厉,充斥着愤恨与不甘。

不,我娘她是幸福的。

我相信,哪怕是死,她都没有后悔过。

面对濒临癫狂的人虽然知晓刺激他是万万不该的,却仍是怡然微笑地陈述了我心里头的想法。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手上遽然痛到说不出话来,我拼命一挣,一只袖子狼狈地扯了下来。

我说我娘她至死不渝!忍着痛才从牙缝里奋力挤出来的几个字清清楚楚绝不含糊,回荡在整个空旷寂静的房间里。

你……他失控地当即甩了我一个巴掌。

摇摇晃晃退后了好几步,终究还是没能站稳,跌倒在了地上,头晕目眩。

心里却是清楚他是手下留了不知多少情了,否则以我这个半点武功没有的弱质女流定然是已经在和那对爹娘见面的半道儿上,十匹马也拉不回了。

只是他手下留情的理由么,自然是……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没被他发现。

而在我笑的同时,他命人将我押到了地牢里头,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