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一动手脚,铃铃的手铐脚镣声便密密地响起,我在这一片黑暗腥臭的地方无力而笑。
何必呢,我这么一个全无半点功夫的女子,犯得上动用如此沉重的束缚么?好了,你们退下罢。
远处的方向传来了一个算是熟悉的嗓音,是那个叫游痕的男人。
哆哆的脚步声自远及近,我知道那是故意放重的脚步的关系,否则以他那样的武功又怎会有这样大的步伐声呢。
哎哟,今个儿送饭的人换了?怎么劳驾你了呢?松明火把亮起的时候,我的眼前一花,长时间待在这漆黑的牢房适应不了那突如其来的光亮。
等到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昂首望见的便是那个手上拎着食盒,定定站在我面前若有所思的游痕。
厌恶于这里的一切,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心里的怒气一上来,不由得出言嘲讽。
他叹了口气,一声不响地走近前来,将食盒放置于我跟前的地方,自己也缓缓地坐了下来,快速地打开盒子,驾轻就熟地给我喂饭。
羹匙送到口边,我将脸一侧,倔强地别开了头,说罢,究竟要把我关到何时?他没有勉强,轻轻地将羹匙放回碗里,又将碗摆回了盒中,你自己明白的,只要你说出那东西藏在哪里,我们马上就会放了你的。
我都说了不知道你们指的到底是什么!气愤地大吼,讲真话却偏无人信,如今这么被一关也不知多少日,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一点一滴地将我的耐性磨去耗尽。
你还是不愿说么?又是何苦呢?我说你们又是何必呢?明知道我是不会说的,知道了也不会。
难道我会不懂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这秘密一旦被道出,说秘密的人还不只有一个‘死’的下场?你们当我是三岁孩童那么天真么?真真是荒谬!向他幽幽地冷笑了起来,唇角弯起了一道讥讽的弧线,别说我不知道,真知道内情的又有人会这么傻地说出来的么?不会的,门主他并无害你之意啊!他的语义颇为焦急,有一丝的恳切,一丝的期待。
可惜希望注定是要落空的,你可相信那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时候安的是一颗好心?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横眉而对,把我这样抓来禁锢,逼我服毒,是无害我之意?光瞧我娘的那一层,你们门主就已经是不弄死我不甘心了。
我看你们还是干脆一点杀了我,反正在我这里你们也是挖不出什么东西的了。
素瓷姑娘,你听我说,门主的本意并非如此,你不能这样说他,他……他的话戛然而止,欲语却不敢言的样子。
哦?不能这样说他?那我该怎么说呢?像你们这样草芥人命难不成还有善心了?我为他无意义的辩解感到可笑,眼皮都懒得抬起看他一眼了,我要感谢他么?谢他毒死我娘亲,谢他累死我爹爹,谢他把我囚禁在这里?你不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么?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肩膀蓦地一痛,错愕地瞟向那双扣住我的手臂,你不明白,门主他是有苦衷的。
若非手上的拷子太过沉重,我相信我一定会狠狠地拍开他的那双讨厌的爪子,他会有苦衷?好,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于我何干?我应该同情他么?门主他……你到底要不要说?别这这里跟女人似的拖拖拉拉,要讲就快讲,少废话!约摸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才道:其实……然而,这其实的话还没出来,可笑的是,一道严厉的呵斥便在黑暗中响起,游痕!门主?游痕惊惶地回首,看到了赫然立于面前的门主。
你给滚我出去!可是,门主……游痕似是还要说什么的样子。
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那门主淡淡地扫了游痕一眼,他便食盒也忘了提走,一转眼就没影儿了。
原来是尊敬的门主大人呐,有何贵干?慢悠悠地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满面的隐忍,我淡笑地回转过头斜睨着眼前的门主大人。
还不肯说?趁我此刻还有些恻隐。
你待怎样?我还稀罕你的好心了?且不提你有没有,反正我就是不知,随你怎么问,都是这一句原封不动地给你摆在这儿了。
不动声色地与我对视了良久,他的嘴里溢出了一串低迷而冰冷的轻嗤,一样的硬骨头呢……然后,在与他对阵的眼光里,我清楚地看见一道幽暗的星芒从他成熟沧桑的眸中掠过,很好,看来要拿些好玩意儿招待尊贵的将军夫人了。
一个响指在空荡荡的牢房里骤然惊起,他嘴角的笑容益发魔诡起来,别吓着我们的将军夫人,给我取一条最细的鞭子来。
……噗……这是落在女人身上的闷响声。
啪——这是落在坚实的地上带出的巨大回音。
冷冷地望着对面绑在刑架上的那个美丽的女子,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相似的一张面容,同样顽石一般的内心,同样决绝的无情,对别人,对自己。
这样的女子,她们的心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不是只有……只有面对挚爱的时候胸口里那颗红润跳动的东西才会变得柔软?麻木而充满审视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对面那个唇角挂着刺刺冷笑的女子,这个已然昏去多时的女子。
反反复复的鞭苔声在耳旁有力地回绕着,这个天下间无人不知,却又无人得知的第一情报杀手门——匿的第十二代门主,萧南殇,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每个指节泛起了青色。
沉浸在回忆里的他,忽略了身后不远处去而复返的身姿,与一缕微弱的叹息,直到一声无意识的破碎嘤咛将之拽回现实。
回忆过去,桃花依旧,然,再酷似的面孔,却再也不是那心之伊人。
裹在身上褴褛沁血的衣裳乍看之下仿佛只是一块厨房里擦灶的烂布,好像见到她的痛苦,心里的痛便会减少几分,却总是介意她脸上那道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
缓缓地抬起笔直的左掌,鞭声在瞬间停止,辣椒……盐水。
盐水!给我浇醒了!……这算是他的恻隐么?于是,勉强牵动的笑意愈加明显起来。
没错,在他让人执行鞭刑的过程中,我的确是痛晕过去一次。
他所谓的那条最细的鞭子,确实很是纤细呢!一条精细的钢索被覆在久经加工的牛皮内,却在那牛皮的表面由里而外地顶上了一排排细如牛毛的短金针。
每一次当它被挥舞着打在身体嵌在肉中的时候并不是最痛苦的,反而当行鞭之人要扯着它离开我的肌肤,无数扎进我肉里的小针便连带着生生在我的皮肤上滑过各种撕痛带血的轨迹。
那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痛,起初我死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的呻吟,尽量僵直自己下意识想要缩紧的身子,然而当痛苦渐渐麻木的时候,当我的意识开始飘离的时候,蓦然想起久前汎粼狠心撕裂自己伤口的那次,忽然很想知道有没有比这更痛?轻轻阖上了眼帘,开始回想那些患难的日子,那个时候多好,就算是死,还有他的陪伴。
如果能够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当初在那里丧命,对他对我,只怕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多讽刺呵,彼时的不幸,却是我今日的期冀。
在这样的境况下昏迷总也能是一小段时间,纵然痛到麻痹了感觉,那鞭苔也不会没有效果的,这些人恐怕是万般酷刑都得心应手得很的,一个地方失去了痛觉,自然也可以再换一个更痛的。
只要有下手的地方,无一是会放过的。
没有抬眼,借着眼缝的光,我看到了破碎的衣料下斑驳细碎的瘀青、条条细长猩红皮开肉绽的鞭痕,与那些针连带造成的微微翻起的密密皮肉。
哗,只有那些鞭痕瞧上去有些厉害,然而它们比起凌式微在我身上咬出的遍布的痕迹也没有多大差别。
正在疑惑他所谓的好玩意儿只是这样的东西,便听到他的那句泼醒自己的话。
盐水?那话原来的意思分明是要手下去取了辣椒水来,怎么会中途改变了心思?哗啦啦,是大量液体坠地的动静,剧烈地刺痛在全身散开,拷在刑架两端的手指蜷缩,奋力地摇了摇头,一阵微哑的笑声从我的喉咙里蔓延,呵呵呵,门主大人哪,小女子我真真不知道说你是残酷好,还是愚蠢得好!说话间,幽幽地抬头,才将始终半眯的双眼启开,对上注视着我的男人。
显然,他又一次被我轻微地激怒了,眼角带笑的我薄唇微张,如吐露的蕊儿一般缓缓地开口,伤口浸了盐水,反而是一种消毒,让它们愈合得更好呢!呵呵……甫一语罢,刑房左墙的一根半米来粗悬挂刑器的高柱已应声而碎,噼里啪啦的金属落地声回荡在四面石壁的阴森刑房内,还有力气说话?挺有能耐的,很能忍么。
他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要不要说?我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可是既然真话不信,便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若然随便诳他,想必这真伪是不费立时三刻便可知晓的。
我懒得搭话,干脆又闭上眼。
粗砺的手掌在我绽开皮的一道道伤口上磨擦而过,这身形与敛梦也是如此相似呢。
倏然被他的动作惊醒,开始小范围地躲避他的手,你做什么?!他似也被惊了一下,不过恢复镇定也是闪身间的事情,愕然收气的手又回到了伤口,只是这一次却是用了很大的劲力的捏了。
被固定在刑架上的我依然难堪地躲避,不幸的是,这一次大动作地扭动反而把我贴身而藏的匕首抖落了出来。
啪——所有的动作都忽然停下了,他弯腰拾起了我的匕首,掂在手中把玩,这是什么?呵呵。
好像挺有趣的呢。
防身的?你,有没有试过它?一刹那间,匕首掉出的惊慌全然散逸。
望着他笑得轻蔑,我用明媚地笑容对上他的,怎么没有……当然。
不仅如此,它,还杀过人呢,死了!哦?谁?仿佛十分感兴趣凑近我的脸庞。
笑意越来越灿烂,在他越凑越近的脸庞,当额头就要抵上我自己的瞬间,最终,定格在某一点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