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一出,他贴近的脸孔蓦然退后半尺,再次阴骘地打量我许久,然而那面色却是铁青铁青的。
我心里头明白眼前的人定以为我是故意戏耍他的,哪有人自己把自己给杀了还会站在这里的?死了的就便不是人,而是鬼了。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我说的并无一句是假话呢。
我,可不就是那阴魂不能散的鬼么。
这么一想,面上那笑又掺了一些真实的自嘲,益发明艳起来了。
到底是一个门主,在不过揉眼的时间里,已经平复了暴动的情绪,盯着脸上的那朵笑容稍稍勾起了唇,哦?那可否告诉我,把它刺入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精致的匕首被启出了刀鞘,露出了银亮带黑的寒冷刀锋,他玩转着不盈一握的刀柄,舞动,蜿蜒,税利冰冷的刀尖贴在了我的肌肤上四处流连,只要他稍加用力,马上便有破皮的可能。
压下一丝自然的惊惶,没什么特别的,至多不过流血的时候有些冷罢了。
当年用它自戕的时候,只是一心想着去见父亲和麟儿,只记得那一日的大雪特别地寒冷,想是流血而尽的关系,至于其他,便是毫无异感了。
哦?你一个小女子,不怕痛的么?呵呵呵,痛?眉峰一竖,我仿佛听闻了一个太过有趣的笑话,格格地笑出了声儿,门主大人呵,你知道当一个人想要杀自己的时候,那便是他绝望的时候。
万念俱灰,心若已死,便不会再有任何感知;心若不死,那么心痛便是他惟一的感觉,除此之外,荡然无存!哦?你至多不过活了二十余年,会有如此心境?被把玩着的匕首依旧在我的身上辗转,从脖颈,到肩头,转至手臂,却仍未施力刺下,看来他猫捉老鼠的心不减呵。
只是,要我就这样被惊吓得如过街之鼠被他这只讨厌的猫戏耍,那便只有四个字了,怎么可能?!勉强勾了勾被锁住的手指,示意他靠近,于是一句话便被轻弱地送了出去,哪有,告诉你哦,其实,我已经三十有九了,都快能当别人曾祖母了呢!哈哈哈……果然,他又一次被我激怒了。
不能讲的实话恐怕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才能倾吐,因为别人会以为是戏言,是胡话,是有意为之,而不是真实。
是以,定然不会有人相信的,一如眼前之人。
很好,还有心情说笑。
那今个儿,我便让你再试试它!尾字结束的同时,也是他划开第一刀的时刻!于是,胳膊上便已经多出了一条血口,不深,恰好开始渗血的程度。
痛,慢慢地散开,不同与适才鞭伤的火辣,不同于盐水浇淋的揪痛,那割裂的痛只是在浅表的,反而是刀锋贴上皮肤是所携带的凉刺恶心的感觉,使我下意识瑟缩,细小的疙瘩在手臂上密布起来。
他将之看成了是我的害怕惊恐,适时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说?趁我现在心情还算好。
不知道。
侧首翻了一记白眼。
是不知道要不要说么?不,是‘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依旧挂着的牵强笑意,抑或是那句百问不变的回答真的触怒了他,你,很好。
这一次,我看见了他的眼中失却了戏谑,留下的是全然的冷酷与暴怒。
迅雷不及掩耳间,纵横交错的血花从我的身上飞溅而出,腥味弥漫在刑房里,增添了其本身杀戮残酷的气息。
被分割了的痛,在四肢百骸迅速游走,望着从颈项到腿部潺潺流出的鲜红液体,渐渐地将裹在身上的那条残破不堪的布料再一次渲染,消逝了原来的颜色。
挥动的刀锋越来越快,我怔怔地看着,忘记了挣扎。
其实,挣扎又有何用?被固定的我,武功高绝的男人,再怎样也是惘然。
今日我让你再尝一次流血的滋味。
低低的魔音在耳边响起。
恬然地要阖上双眸,流血?我知道,还没有得到他要的,秘密还是秘密的时候,他是不会让我死的,那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然而就在那一刹那,我居然发现,在他握刀的手划向我脸颊的时候,却总会在最后的一刻偏转方向转至它处,脸上细微的困惑和懊恼被我尽收眼底。
自然地在血液流淌的片刻,我乏力地全然靠在了刑架上,若非双臂被牢牢地固定,只怕连自己都阻止不了向地下委顿的趋势。
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勉强地站得双腿微曲,每一次失力要向下跌的时候,偏叫手臂两侧的金属环拉住,扯动了身上手上无数的伤口。
疼痛更加剧烈,血液奔流得更加欢畅。
说不说?这一次他的耐心耗去,只阴郁地问这一句,仿佛是地狱的使者。
死咬着失血而惨白颤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找到力量憋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叮——匕首被狠狠地掼到了地上,又猛地弹起撞向石壁,硿硿两声后回到地面翻转了两下,静止不动了。
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冷冷的语调在空中回响,他退开了数步,抬手,身后的那几个人立刻走上前来,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你……你们不要过来,你要干什么?!我惊恐地大叫,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只是低弱嘶哑的,丝毫没有半点效用。
干什么?你猜?脑中一凉,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告诉你!或许别的女人都怕这个,可是我告诉你,贞操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血色褪尽的脸上一双死瞪的眼睛,里面映射出的是一群慢慢逼近的男人,他们面无表情,向我伸出了各自的手。
就算有朝一日落魄到成了千人枕万人尝的勾栏院妓,哪怕就是要饿死了,也休想我会做你的生意,接你这个伟大高尚又干净的恩客!耳边,幻听一般地响起了这样一句话来,于是,我苦涩地笑了。
可不就是那日我对凌式微的言语么,当初亦是为了气他泄愤,如今到真落了这么一个可笑的下场了。
任命地一动也不动,隐去了欲流出眼眶的一滴泪,说过不再流泪的,所思在远道,垂泪也无义。
就算失了清白,我也不能失了命,因为就算再苟延残喘,再行尸走肉,它毕竟还有用。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
一道劲风袭来,推开了已经将挂在我身上的布料褪至胸间的一个男人,所有的人惊惶地退向两侧,恭敬地低下了头,一个巨响的耳光落在了我的右颊,顿时头昏眼花,白茫茫的一片,过了良久也无法视物。
果然与你娘一样,都是婊子!那也不接你这样的恩客!恍惚中,我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暂时失明的眼眸里满是嘲讽。
这话是对谁说的?我也不知道。
门主!凄惨的喊叫叠声而起,又一声嘭地巨响落地,脚下的刑架也颤抖了。
待我恢复视力,便看到一个气孔流血的人躺在不远处,双目圆睁,没了呼吸。
拖出去。
他的命令刚下完,那群人便惊骇地捞起那具尸体仓皇而出。
怎么?放弃了?我不相信自己此刻的好运。
既然都不在乎了,管这么多做什么?一群毛头小子怎么能满足你们这样的淫娃荡妇呢?还是我来罢。
粗砺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摩娑,温柔地、轻缓的,反而引发了我阵阵的寒意与恶心,教我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柔地流连,然而眼眸中的光芒却是揉合了爱怜、疼惜、怨毒、厌恶,与憎恨!若不是他紧捏起了我的双颊,教我无法开口,我定又要回他一句:谢了,不需要。
呵呵,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胆匪类得很,却又偏要去捋虎须。
给我滚出来!他的怒喝有些突兀,然而在片刻后,我便明白了原由。
刑房的远处的黑暗走道里蓦然走出了一个玄衣劲装女子,冷而不冰,艳而不媚,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门主。
游痕呢?走了。
溜得倒快。
好。
男人退开了身,冰冷的笑意对着除了一张脸完美无缺,千疮百孔的我,你过去,剥了她的衣服。
是。
女子走上前来三两下除去了我的衣物,动作并不轻,却也没有碰痛我多少,似乎还有意留下了我的亵衣。
暴露在空气里的身子微微泛凉,却不及伤口的疼痛带来的灼热。
男人击掌三声,暗处又忽然闪出几人在跟前。
烧烙!当铜盆大的铁炉熊熊燃烧起来,赤红的烙铁发出萤光,轻擦过水面的发出了剧烈的滋滋声。
浸入水盆的时候,咕嘟咕嘟的水瞬息沸腾起来,猛烈地翻滚,蒸腾起大片白花花的雾气,如烟云般充斥了满屋。
烈烤,与冷淬,反复数次。
直到烙铁的细长柄上也通红。
男人轻轻地拎起了那柄烙铁,提着向我走来,随着一阵滔天的炽烫热气飘来,我清楚地看见一个反身的叛字朝我缓缓逼近。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还是不说?许是一室的灼气将他的脸也洪得泛红,几滴汗珠从他隐怒而扭曲的脸上滑落而下。
我,不,知,道。
强忍着全身的痛楚,冷颜以对。
此刻的我已经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称之为痛了,适才还没有什么感觉的刀伤鞭痕,全因此刻炙热的空气而叫嚣了起来,每说出一个字,便是一阵连带的刺激,一阵深刻难耐的痛苦。
零星的呻吟在我竭力的克制下仍是泄漏了一些,他微笑得越来越自得,滚烫的烙铁在我鼻尖的不远处停滞,不断喷射吐出烫人的气息。
别逞强,再给你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到底是不是可以把秘密讲出来了。
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那柄可怖的烙铁在我面前晃了晃,从他的口中传来的声音有些飘忽,却清晰如魔音灌入脑中,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毁了,未免可惜呢……我承认我很惊恐,若是我知道那秘密,为了保命说不准真的便这样招了。
看着那徐徐逼近的骇人铁物,我的心里一片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我是真的不知道那鬼秘密,只要一想到瞬息之后那东西会在我的脸上烫出一个窟窿,到时候恐怕眼眉鼻口都迷糊了一片,只得一个叛字于脸上,那是多么可怖的事情。
我的身体开始虚软地止不住地往下滑,浑身的轻颤慢慢变成了剧烈的抖动,世界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我的心里一片苍凉,只听到颤动的双唇吐出了言语,它们却已不受我控制了,好啊,就试试啊,有能耐你就往我脸上招呼啊!我死也不告诉你!那声音是如斯凄厉,连我自己都被骇得瑟缩了一下,伴着那些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惨烈笑声,我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却是布满了恐惧。
谁?谁来封住我的嘴?谁能来救我?汎粼,汎粼,汎粼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好不好?汎粼,汎粼,救我……救我呵,式微……他的脸立时罩上了千年寒霜,铁青了脸色,深邃的眼底掠过一缕阴狠,手腕一动。
呲——啊!空洞幽黑的偌大刑房里响起了女子凄惨而响彻云霄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