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作响的声音,伴随冒着热气的大量雾气,焦灼的味道慢慢地散开来,包括皮脂被烤的焦臭味道。
这样一种类似烤肉的味道,在这个阴森恐怖的房间里,哪里还会有闻到美食的享受,只有恐怖在人们的心底无限延伸。
这个充满了血液的气味的房间里,墙壁上的开出了朵朵凄艳绝伦的血花,它们在微笑,对着房间里的一切,对着房间里的人,包括在刑架上晕去的女人,得意地,微笑。
烙铁被男人轻松地掷回水桶之中,水面又一次猛烈地翻覆,他收回了手,紧握成拳,恨恨地凝视着缚在刑架上的女子。
血色的亵衣掩盖下,一身狼狈,皮肉模糊,若不是脸上的那一片吹弹可破的雪肤冰肌,谁也无法看出她的那一身柔滑凝脂。
大小不同的伤口,漫布全身,最为可怕的是,烙印在胸侧肩头的那一个带血的叛字。
那个字,不是血红色的,而是青中泛黑。
周围的皮肉一点一点地晕开,与其他的肌肤截然不同,混着腐败糜烂的气味。
男人走过去,伸手微颤,缓缓地抚上了那个大字的脉络,一点一点地移动,每动分毫,便引起女子昏睡中虚弱的呻吟。
望着她的脸,男子的面孔渐渐狰狞,愤恨恶毒开始爬上他的眉梢,施力的手渐渐加重……他好恨!恨自己,恨自己下不了手,恨自己贪恋这一张与他魂牵梦萦的人相似的面容。
尽管在心头千百次地提醒着自己,然而却依旧逃不开,依旧无法亲手毁去这张美丽的面容。
带着深沉恨意的目光在肩头的叛字上辗转,恨得仿佛还不够,恨不得眼光能在这伤口上再戳出几个洞,让她知道自己的痛。
母债女偿,天经地义。
恨不得此刻被烙上这印记的就是那个狠心的女人,恨不得就能将这个字,烙进她的心里……那样,她才能知道他的痛!知道他的恨…………我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叫喊,那是自己的声音么?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还没有死。
因为,死了,便不会痛了。
死了,身上便不会有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了。
我知道男人的手在不断而且迟缓地刺激着它,我想,凌迟会不会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呢?不,这是一种钝痛,痛到锥心,痛到极致,却无法嘶喊,因为说不出话了,没有力气嘶喊。
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啊……烙印被狠狠地一捏,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惊吓得睁开双眼,也暴露了我已经醒来的事实。
不说是不是?眯起的眼睛放射出无数疯狂的火焰,此刻的他好像人们口中的魔王,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
一日不招,我便加一个印记,每天加一个,直到……找不到地方下手!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回旋在头顶上空,经久不息。
蜂浆。
门主!始终跪在一旁的女子骇然地抬起头,无意地低呼了一声,随即明白了自己的多余与不该,复又低头,是。
逃也似地飞奔了出去,却在半盏茶的功夫后回到原处,只是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只莹白的碗出现在眼下,盛载在里边琥珀色粘稠的液体散溢出阵阵清甜的幽香。
一个响指过后,那女子一抖,缓缓地拈起一只粗狼毫,沾满了那浅褐色的汁液,轻柔地在我身上的伤口抹了起来。
当深浅不一的伤口里填满了蜂浆的时候,暂时还没有异状,只是全身腻得很,沉的很。
微微有些瘙痒。
盐水消毒的,不够痛?那就让你尝尝这个。
我的肌肤感到,女子握在手里的狼毫倏然一颤,大颗大颗的蜜汁滚落地上。
臻露,不要以为我善待你们几个,就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那个叫臻露的女子,便又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的手蘸满了甜蜜趋向那块刻着字迹的焦烂皮肤……啊……啊……又是我克制不了的零碎呻吟,这痛把我始终不愿流下的眼泪逼了下来,不是心痛,真实的肉体疼痛。
身上的汁液横流,散发出的气息覆盖了焦灼,与空气里的血腥味糅合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味。
今天就到这里,找件衣服给她,扔回原处。
两耳轰鸣,两眼昏花地注目于地上的那一团破布料,不,我不要穿你们的衣服,我要自己的。
短短数语,费尽了我最后的一丝力气,早已脱力的身体,在那女子解开拷手的那一刻扑倒在地,她适时地托了我一把,将我平放在冰寒彻骨的石地上,然而又不幸地再一次扯动了蘸满蜂浆的伤口。
好啊,就依你。
臻露。
窸窸窣窣的衣料磨擦声响起,挫痛了我的伤,一股带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片刺骨的冰凉按在了我的颈间,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却实在无能为力。
只听到耳旁一个冷漠间带着玩味的嗓音骤起:这个还你。
看你还能用这把小东西干什么。
哈哈哈……笑声渐远渐迷离,男人扬长而去。
难郑重,恨分明,天教愁味酿残情。
起身呵手书欲狂,偏到鸳鸯两字冰。
何苦呢?服服软又怎样呢?门主势在必得,你还是快说出来罢。
面前的游痕叹气再三,满是无奈地倒了碗水凑近我唇边。
第一次转醒的时候,人都走光了,却见他一人坐在我趴卧的前方怔怔思索,良久都是岿然不动的样子。
我模糊地看了看他,亦是无奈却又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只可惜如今连笑的力气也寻不来了,那你呢?这么晚来就是说这个,也是何必呢。
若是来要答案,怕又要失望了。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冥顽不灵呢?实话告诉你,我们要活捉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只可惜上次被你给逃了。
这一次落网,门主他必是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的,否则你也休想走了。
走,我要说了,他会放么?我是个傻子,却也没傻到那份上!等一等!一激动,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才想起他方才说的话里头的意思,你是说前次被雍璟王府赶出去的那两人是你们指使来绑我的?他的回答是认真的点头,所以说,你还是不要在固执了,说出来罢。
你不晓得,其实,他待你已经很是手下留情的了。
只要你肯说,或许……我还可以帮帮你。
那后半句话我没听清,只是那劝诱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你走罢,多谢你们的‘招待’,我要休息了。
还得养好了精神应付明日的款待呢。
把脸埋进黏腻飘香下渗血的臂膀,不再理睬。
人走了,一只瓷瓶骨碌碌地滚了过来,是药么?抬头向他离开的方向,我要谢他么?想着想着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也好,省了。
费力地将瓶口倒置,一颗碧绿的药丸落出,沾上了灰尘。
塞进口里,嚼了嚼就胡乱地咽了下去。
万籁俱寂,这才发现昏迷的好处来。
周身钻心的疼痛与难耐的麻痒开始肆虐,从来不知,原来痒会比痛更让人难受。
如果有一些的力气,我会不惜抓破每一寸肌肤去阻止这难捱的感觉。
只是连抬高胳膊的力量都没有的境况,我只好无力地缩紧了自己,蜷成一团。
再后来,实在是受不了那挠心挠肺的麻痒,我开始不管不顾地以带着无数伤口的身体去磨擦冰凉粗糙的地面,妄图以剧烈的疼痛来阻碍那不断叫嚣的如同千万只虫蚁啃噬的感受。
甘是醴醪,却比炼狱之火尤胜。
原本止住了的血液,随着与地面强硬的接触再一次破皮而出。
掺着盐分的冷汗密密地流出,于是鲜血、汗液、与蜜浆分层地混合在了一起,美丽异常,奇异香甜,折磨非常。
直至神智虚脱,堕入梦境。
……一盆冰冷的水打散了我的梦境,虚弱地睁眼,看到一张阴沉的面容。
又过了一日呵,是否继续用刑?想到一天一夜的折磨,心里终究还是战战兢兢,只是努力维持着一种平淡的姿态不让他发现罢了。
然而,他又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我这一点小伎俩怎能逃得出他的眼睛去?微微一笑,便饶有兴味道:怎么?怕了?都落到了你的手上,想怎样便怎样罢。
闭上了眼,等待着预期的凌虐。
呵,果然是死硬的骨头,今日萧某心情不错,饶了你。
错愕地睁眼,寻思这人葫芦里今个儿又卖的是何药。
凌夫人出来这几日,不知是否担心过家里,尤其,是你的丈夫?他怎么了?分明是有意一说,我还是忍将不住出声问了。
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倒还算有些能耐,居然查到了匿门头上。
为了寻你,三天推病不上朝,宫里召见都抗旨不应。
皇帝震怒,只怕轻饶不了。
如此大将,为了个女人,可惜了。
那门主又笑得好不得意,张开的眉眼里全是讥诮,显示对式微的不屑。
他怎生又惹怒了皇上?为我抗旨,难道对于他我真有这么重要么?锁眉暗忖,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样,好了,倘若你告诉我那东西隐藏的地点,我答应立刻放你,那么你丈夫也不必抗旨拖延了,这可是免去大劫了。
你可考虑仔细了啊。
很不幸,我不知道。
即使不知他的保证是真是假,然而不管怎样我都是把握不了这样的好机会了,只是这一次的不知道,我说得格外认真,他可会相信?你,竟连自己丈夫的安危都能不顾忌?!气愤的呼啸在耳畔惊起。
我是真的不知道。
这句话说了多少遍我都记不清了,有挑衅,有倔犟,有平静,现在却是无力的重复。
哈哈,不愧是敛梦的女儿,连性子都是一样的狠!他的咬牙切齿我看得真切,然而却怀疑那双寒眸中一闪即逝的哀伤是否自己的眼花。
正是此时,游痕突然而至,对那门主一番耳语后,只听到男人低沉的一声,让他候着。
是。
话音还没落地,人已是闪身而出。
那人缓缓转身,主人一般傲慢的姿态,仿若望着手中的蚂蚁盯视我片刻,今日暂且放过你。
走了几步,扔出一句给我看好了给门卫便施施然离去。
半趴半卧地伏在硬冷的地上,痛痒难耐,不时地触碰那枚丑陋剧痛的伤印,登时冷汗淋漓。
痛苦迷蒙之间,倏然感到加诸在身上的一道未明视线!然而四处反复环顾之后,却是一无所获。
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了罢。
如是安慰着自己,昏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