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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城府

2025-03-30 08:34:54

一阵寒风袭来,再厚的衣裳也抵挡不住,那阴沉刺骨的严寒。

被那风刀霜剑雕刻的脸庞,凝滞了写液的流淌。

灵妃的事儿过后,这时光依旧是四平八稳地前行着,时间的沙漏便在不经心间颠来倒去地点滴翻覆着。

一眨眼儿,已是将近一个月份的光景了,向世人宣告这秋日的终结。

于是,有一年的寒彻冬日迈开了它昂扬的步子,堂而皇之地翩然降临尘世。

虽说是已经入了冬,这晟康倒也因并非太过于偏处北边儿,是以,正月的天也是难得飘雪,今年的初学依然迟迟未到。

然,即便是如此,这天气到底不比得秋高气爽。

原本轻送着合身而来的习习凉风现今却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直钻到人的骨子里来。

那凛冽的寒风扑打在手背之上泛起了一阵干裂的痛,面颊上的细嫩肌肤给刮得层层干燥,绷得僵硬紧张。

一不留神儿便给自地上卷起的的细微尘沙拂到了眼里,只得牢捏着一方丝绢儿小心地遮挡着,生怕给迷了眼。

此时此刻,我便是维持着这样一个僵直的姿势静立于相府的庭院中,痴看着一派萧索颓唐的冬日景象,等候着预备与我一道儿入宫去的式微。

这院子里的大小植物俱已开败。

且不说那暮春时节的杏树梨花已是只剩的了一根光秃秃的树干子了,又不是颀脩那座矜贵珍奇的府第,那些个花树上头原先的枝桠不是让家丁给修剪了去,便是教烈风给掰损给折了去。

就单说几日前的那些个密密实实精心摆放的菊花盆栽也为过了花期早给撤了;就连那几株红枫树,上边的叶儿也早没了前些儿日子那般艳彤似火的劲头了,三三两两地凋零掉落下来也有一段的时日了,如今只剩稀稀落落的几片枯黄残叶犹自不认命地蔫蔫地挂在枝梢上,也只不过是再多拖个两三日罢了。

放眼细望,这整个院落能瞧的除了还未到开放时节的稀疏横出的几朵白梅,便只有几棵挺拔巍峨的松柏了。

稳稳地伫立在泥土里,半分不曾游离,半点儿不曾改变。

难怪人们常说抖擞的老者乃是老如松柏,实是教人肃然。

想我刚来府里的那会子,这几株常青树便就已是牢牢地扎根于此,不知它们的年岁已是多少。

几年下来,眼瞅着历经风吹雨打霜降雪飘,还是仍旧静默地活着,悄悄地往上、再往上,却从不扩张脚下的地盘,无欺无碍,乖巧地镇守着属于自己的一方福地。

人若是亦如斯,该有多好呵……可惜,人,终是人。

欲壑,难填……七情六欲,谁都无法躲过。

佛家常言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最苦为求不得。

是呵……没了情,没了债,没了仇,亦无恨,便是抛却了烦愁,勘破了红尘,那人便非人,已然得道了。

如能如这松柏,几经世事,也会能始终明了自己的根在何处,只要按着规律安恬地活着,不必去费心,不用去思量。

是本份,有何尝不是一种福份呢?不自觉中,一丝苦味合上唇角。

只可惜,我非松柏,没有这般的福份呐……不是未曾想过就此与汎粼离开,抛开,那一次心底的冲动呐喊之后,回味的却是无尽的惆怅。

试问自己真能就此放下,放下对亲人牵挂担忧,丢弃父母兄弟之情死生不顾么?反复逼问之下的答案,却是一句痛心疾首的:不能。

是的,不能。

撂不开这手,狠不下这心呐。

气恨自己的软绵执迷,却终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玉肌消瘦,彻骨熏香透。

不是秋高花枫残,愁煞天寒翠袖。

寒风袭来,于藕荷色罗裙外头只着了一件同色绣梅缎面小袄的身子禁不住瑟缩了一下,教我自深沉的冥想之中缓过神儿来,却觉眼前雾蒙蒙地一片,发红的眼眶里糅着些许刺痛。

风,迷了眼呵……怎么不在前厅候着,站着在这风口里?于厅堂交代完随从的式微出了来,满脸阴骘道。

我瞧瞧这院子里的景致。

语气淡淡的,掺了些鼻音,明显的空口说白话,却也其实真不是敷衍他。

他垫着疑狐的目光在我的面上兜转了半晌,走罢。

就知他不信,当我是胡诌之言。

我却也懒怠与他去多费唇舌地解释,怎么想是他的事儿,与我,可没有干系。

微微颔首,便同他一道儿出了府直向皇宫赶去。

此番入宫倒也不是要去哪位后妃的宫中,谨妃与灵妃因着前些时候各自发生的的事情都烦闷倦怠着,我也知趣地不去打搅。

此次进宫只是丞相大人担心他们新制敬献给皇上的香品香片,由式微这个少言寡语的人介绍不清,便让我跟了去。

我该做的只是在他贡上新货之时对皇上说明一番的罢了,当然这些香料生意明面上都是式微的,一介丞相变作商贾之流,名声总是不好听。

不多久功夫,我二人便告退了。

却正是,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是不能幸免!出宫的回廊之上,袅娜步来一女子,不巧,正是丽妃。

从我那日暗入冷宫替颀脩探过她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之后,已是多时不见。

眼看她慢悠悠地靠近,式微同我齐声道:参见丽妃娘娘!两人挨向里边儿,一个打揖,一个福身。

式微在前我在后,她掠过式微,沉默地在我旁边立定,始终不去。

于是乎,画面便被定格在那儿颇久。

我蹙眉,又想生事不成,还嫌闹得不够,不得消停?还是没吃够了苦?以眼梢的余光偷觑了她几眼。

这凄寒冬日里,万物皆呈灰白之貌,她则是一袭明丽桃红宫装,精致的绸面儿上散散刺绣着十几只栩栩如生的紫蝶,袖边襟前滚了一圈儿橘红宽缎,罗裙边角由金线边儿密密镶缝,连盘扣都是精巧的红白相间的蝴蝶扣,足见其用心。

这身儿装扮,依旧醒目,却,不似原先那般的气焰了。

再悄抬头往上,发式没了她往日华贵高傲的做派,只用了几只金玉琢磨而成的珠钗。

而我的眼光留连在她那两道仔细描画出的婉转蛾眉之上。

她的那两弯柳叶眉,确是好看,勿怪她如此在意,八分的容貌教这两道秀眉一撑,足撑出十分颜色!饶是衬得她樱桃红绽,玉粳白露。

不知是我的目光过于大胆,还是她原本就将眼眸的光汇聚在我的面上,待我察觉,已是与她的瞳光冷不丁地撞上,心中一凛,暗自哀叹道:糟糕!直视尊颜,是为大不敬,这下又有得她折腾了。

无力地阖上眼,等待她可以预想的咎骂、责罚。

然,她却一反常态地不声不响,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了我许久,轻吐了一声:平身。

便越过了我的身边,背离着我们渐行渐远。

不敢多停留,我们快步地移动双腿,我在心里轻叹了句:丽妃被放出冷宫了?前些天刚放的。

一把低沉的嗓音里含着冷淡。

我错愕地昂起头瞪视着式微,他只是漠然地瞥了我一眼,加快了步子,我立即跟上。

随后意识到,原来是我在心中的言语不自觉溢出了口,被他听见了,以为我是在问话。

既起了这话头,我便又道:看来皇上还是挺宠爱丽妃的么。

哼。

式微一声明灭难辨的冷笑,你真道皇上是那只晓儿女私情之人么?那他也不配做这天子,万民之首了!当然,这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讲的。

怎么说?我挑眉道。

这事儿不似你以为的这般简单。

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下,猝然收住了急速前行的步伐,俯身贴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那是尚书以手中的一半晟康兵权换来的。

我知道这边疆关卡的虎符在祖父手中,皇帝自己手中有着御林军,然,作为六部尚书的丽妃之父自然也有帝都的兵权,与祖父手中的兵力自是无法抗衡,但那些将士千里之外,遇上什么难料的境况,对皇帝来说亦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爱莫能助的。

而猖狂的尚书手握的兵力却是皇帝的心头大患了罢,与御林军相较亦是不容小觑的。

是以,皇帝才会对其隐忍不发,受其威胁罢。

只是这祸患皇帝虎视眈眈,终会鲸吞蚕食慢慢收回的,否则,岂不是坐卧不安?看来,这次便是一击即胜的最佳时机了,他定会好好把握了。

你怎会只晓此事?南北门的守备将领这两日统统给调换成了皇上的人,原先的都给撤了。

他语罢又加紧了脚步,宫门已近在眼前了。

一道灵光闪过,却不再言语,待安稳地出了宫门,我方才道:如你这般说来,此次皇上是有心借了这个由头严处丽妃,这目的么,便是要开始收回放诸于死死攥在尚书大人手上的权力了?式微未置一词,眼光滑过我的脸上却是一缕赞同与激赏。

皇帝这招儿可够狠辣的哈,表面上是为着宠爱谨妃来打击丽妃嚣张跋扈的作风,而对她严施惩戒,实则是威逼尚书为保住女儿主动交出兵权。

想来这尚书对丽妃这个女儿还是疼爱得紧的,不然怎么肯舍弃了一半兵权,这一点,相信皇帝心里亦是有数的。

若非如此,这一招儿岂不是白费了?只是,尚书也不傻,深刻了解这兵权是自家的保命符,交出一半削减了皇帝的忌惮,还是得留着一些,不然覆灭之日便近在眼前了。

只是,皇帝会因为那一半的兵权就此作罢么?恐怕不悉数要回还是不得安心的罢。

现如今,丽妃已是出了冷宫,皇上只要稍加安抚,表现出他的宽容宠幸,对她再和颜悦色一些,瞧着丽妃的那态度,自是可以给哄回来的。

实质上,这局中所有的人,皆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罢了。

饶是你聪明绝顶、机关算尽,却还是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的一招一式,俱是步步为营,棋局尽在胸壑,只怕与之对弈之人行差踏错一步便终是丢盔弃甲,满盘皆输呐……这就是为君之道,御臣之术呵……金銮宝座,果然不是谁都能上得去坐一坐的,谁都能坐得安稳的呀!打小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古书里的夺位之争不只在书中,当今圣上应是也历练过一番的罢!这位与父亲一般年龄的天子的城府却不是一般地深呐!不简单呵,不简单。

我撇了一眼一身玄黑色锦袍正利落地翻身上马的式微,摇了摇头苦笑:只怕这不简单之人,这面前儿还有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