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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舒舒

2025-03-30 08:34:54

宫里头还是老样子,景还是那些景,人依旧是那些人,一切的悲欢,所有的闺怨寂寞仿佛都是被锁在着宫墙金砖里,挥散不去只能深深掩埋。

到处都是年来的喜气,将那些哀愁幽怨也涂抹得淡了一些。

我集中着精神跟在他走得不急不徐的身后默默地走着,另外一边的门也进来了一对新人。

那新妇红光满面,好不娇艳,年轻的姑娘初为人妇,添了些柔媚,却依旧赛过春日里最娇娆的桃花。

一举手一投足尽是说不清的幸福洋溢,也有同灵妃身上相似的灵动活泼。

我站在那里看她看得出了神,然而当我无意间瞥见她身旁的那个比她更美丽的男子,我的心蓦地一沉。

他的脸上有笑,灿烂明亮的笑容,掠人心神,可是,为什么我总能看到他笑容里的落寞呢?为什么我的脑海中想起他成亲前的那一句话时,我的心里会陡然浮起一种钻心的痛呢?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对他没有爱情,可为什么看到他强颜欢笑的样子依旧会这样的难过。

我的眼色黯淡了起来,望向他们身后那一面高高的宫墙,圈起所有的人,也在每一个人心里筑起高墙。

我想过要将他们打碎,想要让他们灰飞烟灭。

然而却发现自己早在身上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茧,连丝线一样的茧都挣不开的我,又怎么去打碎铜墙铁壁?他们携手走了过来,颀脩同我们打了招呼,向新娘介绍我们两人:这位是凌将军,这位是……他的夫人。

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凌将军啊。

凌夫人真是绝代风华,我身为女子都要妒嫉你的美丽了。

颀脩的新娘笑吟吟地接道,眼光在我的身上打转,一脸欣喜。

新娘子过誉了,我这样过了气的妇人有怎能同你这样年轻妖娆的姑娘相比,区区一介布衣,又怎及得上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

想来雍璟王定是喜欢你得紧了,要先恭贺新婚之喜。

伴着女子脸上娇态羞赧的潮红,我一通心虚地说着。

凌式微轻咳了一声,我转头看他,他只是又迈开了脚步,我便跟了上去。

身后另跟着颀脩两夫妇。

御花园的亭子里,正坐着一大圈儿的人。

我略略一瞧,已看见了丞相、父亲、还有母亲亦都在其位坐定。

我随着那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让我很不自在,偷偷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一些距离,依旧感到一阵的烦闷窒息。

悄悄地借故离开那里,一个人在无人的园子里乱逛。

不多会儿功夫便已经有些体力不知了,随处寻了块干净的压地石便坐了下来,轻轻地揉着酸痛的脚踝。

不知方才那女子,就是颀脩的新娘,也尾随我偷偷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我身旁大咧咧地坐下,对我扬起一个硕大眩目的笑容,那一脸的烂漫欢颜让我突然想起天遥里广阔的向日丛,她发出甜绵清脆的娇音对我道:姐姐的名字是素瓷,对么?是啊。

我看着她,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哪怕是随扯句敷衍的话。

我叫舒舒,葛穆尔·舒舒。

她欢愉地向我介绍自己的名字,仿佛又贪婪地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我听颀脩说凌将军的夫人是个美丽绝伦的女子的时候,还满是不信,今日一见,却不想没有半分夸张。

舒舒是真的服了。

她坐得高,两条腿够不到地,于是便在空气里自由地荡来荡去。

新娘子自己才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呢!我略感兴趣地看着这个孩子一样纯真的女子,暗自替颀脩庆幸他的福气。

她忽而一蹦,跳了下来,把我唬了一跳!然而又看她睁着一对无辜的小鹿一般晶亮大眼睛,又怜惜得不想说出任何重话了。

姐姐,我要跟你做朋友!突然一脸严肃。

为什么?我哑然失笑,面对她真挚的表情错愕不已。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姐姐合我的眼缘,怎么看怎么顺眼。

好啊,你说是便是了呗,只要你不嫌我年纪比你大许多。

果然是外族的女子,性格里有着掩不住的豪放热情,朋友,这个称呼倒是少见,只是颀脩他……太好了,姐姐果然也是爽快人!舒舒抚掌而笑,一脸与冬日尽头不相匹配的春风,倒是像迎春来的使者一样赏心悦目。

舒舒,跟我去别出走走罢!身后陡然响起一列女声,一听便是母亲这样骄傲人的口气,转头一看,果真如是。

哦,那回头再见了。

来不及多少,便被不拿正眼瞧我的母亲给拉走了。

真是个率真有趣的姑娘,看得出有一颗热情善良的心。

只是,上官府里的人不都还怨怪排斥着颀脩,母亲又怎会同她这样熟悉呢?……密密的锣声与弦声迎面而来,皇宫的戏台子果然非同一般,宏伟浩荡的仿似一所宫殿,在皇城偌大的地方高高搭起,放上一些需要的道具,任那些唱作俱佳的伶人们在上面展现一场场不一样的人生。

我暗暗地环顾了一周,女眷们都饶有兴致地用纤巧得宛如削葱根似的手指拈着瓜子蜜饯,慢慢放入口中。

而眼眸的视线无不兴致勃勃地盯着远处高台上的一片大红的花烛布置。

抬手遮了遮眼,也不知是第几回了,被这一片红刺痛了眼,又碍于皇令不得不待在这个满是伤疤的地方。

斜眼瞥了凌式微一眼,却发现他似乎也对这样鲜红的颜色感到不适,蓦然忆起那个血淋淋的夜晚,我霎时明白了些什么,意味深长地重重看了他一眼。

转头的时候,却瞧见舒舒笑着向我点头示意,又对上灵妃略带疑惑的眼神。

吹拉弹了好一阵子,几个青衣扮相的小婢鱼贯而入,这戏究竟是开始了。

转眼便出现了一位凤冠霞披的新娘子,貌若芙蓉发似黑瀑,环配叮当艳桃红妆,这样美丽的一位新娘,哪知一开口便是:花烛夜勾起我绵绵长恨!我一惊,看向台上的精神倒真被拉回来了。

本以为岁初皇上会照老皇厉令戏班点些《龙凤呈祥》、《普天同庆》这类的应景的老曲目,却不料竟让人唱这么一出从未听闻的新戏,还竟是这样惊世骇俗的戏目。

每个人都开始有些面面相觑,我在四处乱窜的视线中,分明看到了凌式微肩膀的一耸,与颀脩刹那间的惊讶。

不过在这里坐定的人哪一个不是久经历练的呢?各自不动声色地细细听着。

只有皇帝呵呵一笑,对着气色好了许多的谨妃,露出一道欢喜的笑容。

那女子摆好身架,拈做兰花指,抚袖而唱:苦命女偏遇着负心人,许大人暗地里巧计设定,嘱咐我洞房中鸾凤和鸣。

莲步轻移,一脸郑重,不见新娘该有的娇羞妩媚,咿咿呀呀的情绪从无奈苦涩到越来越激动。

袖一甩,又唱:他本是无义人把天良丧尽,我焉能俯首听命飞蛾投火自烧自身,丫鬟们准备下无情棒棍,等到来呀着力打不可留情!那一脸坚决,教连桌坐在九曲纹龙勾栏后的我们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方唱罢,那新郎便得意洋洋地走进房来,心中如登九霄云里,欢喜不可形容。

仰着脸昂然而入,才跨进房门忽然两边门侧里走出七八个丫鬟,一个个拿着篱竹细棒,劈头盖脸打将下来,把纱帽都打脱了,肩背上棒如雨下,莫稽连声大喊救命。

正在危急时刻,只听到洞房中传出娇滴滴的声音说:休要打杀了薄情郎,暂且唤来相见!众丫环仆妇这才住手,分别扯耳朵、拉头发、拽胳膊、牵衣裳把莫稽拖到新娘面前。

那新娘竟又主意令他跪下。

念在那林大人的高官权位,男子竟不顾颜面真的跪在了女子面前。

那女子气愤,问起前事,却原来此女名为金玉奴,乃一城富家千金,花容月貌、才德兼备,一心欲嫁读书人。

然而其父金老大是个团头*,名声终是不好。

就在此时,一男子唤莫稽,正是此时的新郎,彼时只一潦倒书生,相貌倒是俊秀,邻家便建议金老大招他为婿。

那莫稽喜爱金玉奴的好模样与好性情,却怕人耻笑金家的出身,无力婚娶之下,便答应了婚事。

金玉奴又为其夫张罗一切,助他考上进士,一时美妻贤妻之名尤盛。

后,莫稽至吏部听候选派,被授无为军司户。

中途水路而行,其携金玉奴登舟赴任,一番喜气洋洋地饯别之后,夫妇二人离开。

夜半,莫稽屡屡想到团头家出身的丈人妻子,心又不定,于是乎,动了恶念:将其妻哄出船头赏月,出其不意将之推入江中。

其后对人称:吾妻赏月掉入水中,已然救之不及。

此事便就此揭过。

哪料得那金玉奴命大至斯,恰有一官船在莫稽移船后停下,船主正是新上任转运使许德厚,忽闻女子落水呼救声,令人捞上。

金玉奴想到其夫贵而忘恩,虽保性命但无处栖身痛哭不已。

许德厚夫妇闻之感伤,将其收为义女,令下人隐瞒此事好替她讨还公道。

后,许德厚上任,会面莫稽。

彼乃高官,莫稽自是欲结关系。

许大人有意试之,乃问:吾有一女,才貌颇有,望寻一过门女婿,招莫稽为东床,可否?莫稽一听,立即应允,欣然道:此事若蒙玉成,当结草衔环相报。

又提数条件,无不依允。

于是乎,金花彩币为聘礼,选吉期,准备做转运使的女婿。

便出现了眼前一幕,新娘子把头盖红巾一掀,红烛辉映下,床头坐着的正是被自己推入水中溺毙的亡妻金玉奴,莫稽不禁惊惧万状,浑身颤抖、脸色苍白、魂不附体,连叫:有鬼!你来看看,这洞房之中谁是人谁又是鬼呐!悔之悔前番错悔之不尽,望夫人饶恕我以认薄情。

男子一脸讨要地拥上来,却被玉奴一个耳刮子甩开去,你这等甜言蜜语难以相信,奴不是马前泼水哀求买臣下贱之人。

男子跪于屋里,这时许德厚从外走进来,对莫稽说;贤婿,这是我在采石江边上所认的义女。

莫稽知罪,向许德厚磕头如捣蒜,许德厚说:此事老夫不管,只要我女儿不追究便是。

于是莫稽又跪于金玉奴前侮愧交加,金玉奴唾着他的脸骂道:薄幸贼!你不记得古话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初你空手到我家做上门婿,亏得我家资财,读书延誉,以致成名。

我原指望夫荣妻贵,不想你忘恩负义,就不念结发之情,恩将仇报,将我推落江心。

不是恩爹相救,收为义女。

定葬身鱼腹,那时你别娶新人,于心何忍?我今天有何颜面,再与你完聚!莫稽羞愧万般,只顾叩头求恕,经许德厚的劝解,又搬来许夫人好言慰勉,直到三更时分,金玉奴骂也骂够了,哭也哭够了。

许德厚说:虽是旧日夫妻,也算新婚花烛,贤婿诚心悔罪,今后必然不敢轻慢你了。

于是二人方才言归于好,重叙夫妻之情。

许德厚夫妇待金玉奴就象亲生女儿、待莫稽也如真女婿。

金玉奴对许德厚夫妇也如亲生父母,连莫稽都感动了,把团头金老大接到官衙,奉养送终。

后来许德厚夫妇死时,金玉奴都服重孝,以报他的恩德。

莫家与许家世世为通家兄弟,往来不绝。

戏至此,算是完结。

众人一时无话,都是感慨不已。

仍旧是皇帝第一个反应过来,抚掌称好:看赏!*团头:就是叫化子头。

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他的月头钱;若是遇到雨雪天,没地方去乞讨,团头就要熬些稀粥,养活这伙丐户。

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照管。

所有那些乞丐,都得小心低气,服着团头,如奴婢一般,不敢触犯。

团头收些现成的常例钱,有时也在乞丐中放债盘利,只要不嫖不赌,就能创一份家业。

旧社会,娼、优、隶、卒四类被列入贱流,乞丐却贫而不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