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是一出教女子大呼痛快的戏,只可惜不能成真的。
舒舒的笑声似银铃作响,捂着嘴笑得欢,要是我丈夫是这样一个人,我也必得打上这么一回出出气。
哎呦,颀脩哪里敢呢,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舍得?更不提向来怜香惜玉的颀脩了。
是不是啊?皇上?谨妃抿嘴轻笑,调侃舒舒的同时,含情脉脉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自然接到,会意一笑,这戏原就是皇上为哄谨妃高兴安排的,见心上的女子领了哪有不高兴的理,更加笑得欢欣了,就是,颀脩向来最爱美人了,更何况是舒舒这样的大美人呢!舒舒的脸一下子红了,绞着帕子羞涩道:不好好地说戏么,做什么扯到我身上。
舒舒你别怕,将来若是颀脩待你不好,告诉姐姐我,我替你治他。
谨妃好笑道。
是了,让谨妃替你做主,就连朕犯了错都要像呐莫稽一样被罚,更何况是颀脩呢?皇上一笑,被谨妃娇嗔地横了一眼。
不用了,不用了,他不会的。
舒舒的手摆得跟拨浪鼓似地,看来急了。
呦,这样就心疼相公啦。
灵妃也噗哧地笑了出来,打趣她。
算了,我不说了。
舒舒讪讪地,忽又抬头,对了,我从前也看过中原的几部戏,可这部我却听也没听说过,到底是哪出啊?对啊,到底是什么戏啊?灵妃接口新奇地问道,眼光转了一圈,投到了我身上,素瓷姐姐一向见多识广,应该晓得罢?对着她和大家好奇的眼色,我一怔,方欲摇头,便听到皇上道:素瓷恐怕也不晓得的,是朕吩咐下头人新排的戏。
名儿也是新取的,称作《红鸾禧》,哈哈。
那便不能怪素瓷姐姐不知道了,我才想怎么会有姐姐不了解的事情呢。
灵妃一脸崇拜的望着我,眼里还有一些讳莫如深地温暖。
说话间,我看到母亲鄙夷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心又不能自已地抽痛了一记,天知道我根本就是个不愿听戏的人,台上的热闹从来都只能映衬我自己的凄凉。
从前在上官府母亲与琼儿她们有说有笑地听戏的时候,我只能一人默默地躲在房间里看书。
年幼时有一回我故意走到她面前让她给我说说戏里的故事,她只是亲热地搂着琼儿不耐地把我挥到一旁,对着家里的下人道:把大小姐带下去,好好照看,别让她乱跑!下人唯唯诺诺地把我带了下去,自此,我再也没有出来听过任何的戏。
思及此,我睥了一眼她身侧的父亲,只见他一脸隐忍地望着颀脩,心头一紧。
舒舒的话少了之后,才真正发现气氛的微妙。
父亲对颀脩;母亲、灵妃在我身上交错的视线,与颀脩时不时的深情凝望让我心惊肉跳;凌式微自始至终都不知在想什么,反正他素来便是如此的了;而丞相今日也满腹心事似的样子;还有谨妃低下头,偶而难过落寞的神色。
这一大群的人恐怕各有心事,难以启齿。
满堂之中,恐怕也只有皇上与舒舒自始至终是沉浸在岁初的欢喜里。
我却是被那出莫名其妙的戏搅翻了心神,那恨便已是恨了,我自认没有金玉奴那样的大气量,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便更不是一顿棒棍伺候便能出得了怨气的。
天下的仇怨若只是你我之间的抛离背弃便也就罢了,可为何偏是你我这样的人命血仇?我又何尝不愿挥棒便能解恨,又有谁愿意背负着仇恨而活?可是我能么?能么?不能罢!愁影缭绕在名为恨的云山,心石上的啼痕如乱鸦千点,更像那孤独呜咽的落鸿;风尘中的泪眼,犹似点点胭脂泣湿,已经点点凝斑,滴尽了青青沥血。
如果向着那蔓草平原挥泪盈把,松岗冢上的野土只怕也是千年怨念不能平息,猛火狂燃,烧得出片片鸳鸯瓦…………凌夫人!用罢午膳,借口身子不适先告辞的我停住了行走的步子,缓缓地转身,看到追来的人,眼色中稍露诧异。
是父亲,不会武功的他看来在我告辞有一会儿功夫的时候赶来有些气虚。
不知上官大人有何事?我望着他,发出由自真意的淡淡笑容。
他踌躇了一刻,有些为难地道: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多时前鄙人曾托夫人为小女画的那幅肖像?自然记得,大人此言,不知……?小女顽劣,那画,被我那二女儿不当心给损毁了,待我发现已是无法补救。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劳烦夫人,替我再画上一幅?父亲儒雅的脸上挂满歉意,又是对那毁了的画的心痛。
我一怔,才接口道:可以的。
听了我的许诺,他显是松了一口气,足见有多紧张那幅像了,登时我的心里涌出一丝暖流。
那改日我便派人把那原画送至将军府,就拜托夫人了。
向我就要躬身一揖。
我慌忙退开,面对他的愣怔摆摆手,大学士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这般大礼,素瓷受不起。
如若大学士真心相谢,我与你家大女儿又如此有缘,今后还是继续唤我一声素瓷便可,那夫人还是免了罢。
这样的话,免不了仍旧是惊世骇俗的言论。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不知要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只是我是真的受不住父亲的那一声凌夫人。
沉默半晌,他才说了声:好罢。
见到等在宫门外的轿子缓缓地过来,我微微点头,笑着对他道:那素瓷就先告辞了,大学士还是先回罢。
我在府上等您家的人把画送来。
慢慢地进了轿,放下轿帘,被他们稳稳地抬起。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哐铛——,碧玉鸾鸟的薄透酒壶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刹那间,鼻息间的凝寒露随着满天飞舞的殷红梅花点点散溢久久不散去。
理石桌上的杯枕藉错乱,片片红梅温柔的覆盖,零星撒落在圆凳、石桌与杯中。
我冷冷地看着他,寒风掠过单薄的身子瑟瑟打颤,鬓间额际被风卷起的缕缕发丝微微荡漾飘摇,落梅停在了我的肩头发上,我没有动,偶尔驻留在脸上,被我皱眉摘去。
他冷冷地看着我,定定地站着,仿佛再冷的寒风对于他都是能够轻易抵挡的。
红色的花瓣堆满了他宽阔的间,我只看到了血腥,没有美丽,只有血一样的红。
他没有收回将酒壶拂下石桌的手掌,然而却在后来握成了拳。
一个闪神,他一把拉过我,将我拖向回主屋的方向,手上的力道让我几乎感到手腕处骨头的碎裂所发出的嘎吱声。
他走得很快,我踉踉跄跄地被迫跟着,扭到了脚,整个身子往下坠去,依然跌跌撞撞地跟着。
这还是他除了在床上第一次对我这样粗暴。
我没有喊痛,不管他是否故意,总之那是毫无意义的。
几乎在他疾步踏进梅园的时候,看到他漆黑的眼睛里沉淀的阴骘,我就知道他在发怒。
二话不说地打碎了盛着佳酿的玉壶,我们在满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如两只负伤的野兽一般对视。
他的眼色里布满了危险,而我微醺的眼眸里却有一瞬的疑惑。
因为我不晓得的是,他的怒意究竟是那种缘由。
是我擅作主张独自回来失了他的面子,还是年初一回来他凌将军的夫人便在府里酗酒被下人看了笑话,还是他想来算算之前那一次的账了,若真是这样,我也早就有了心里的准备。
无论是怎样,现在的我只能忍耐与承受。
之前的那一次痛快决绝,已经是我迄今为止最深刻的报复了,现在的我只能做到那一步,因为实力仍然是难以抗衡的。
我们一路飞速地走着,下人们看到这样的情景起先是傻愣愣地站着,待到他满是戾气地就要走至面前的时候马上快速地退开避让,深深地低下头,等我们走过,才继续适才的动作,什么都没见到的模样。
爷!站在房门前表情焦灼的阡儿见到我们一惊,低低地出口。
我急忙丢给她一个快走的眼色,看他这个样子,不速速离开只怕难免池鱼之殃。
那丫头却像傻了一般站在原处,任凌式微狠狠地退开门还不退下,夫人。
她惊惶地望向我,我推了她一把,下去!若是其他人,我也没这么好心管她死活了,可是她和陌儿毕竟跟着我一些时日,虽不见得有多少感情,看在她的尽心侍候主仆之宜,我也不想害了她。
是谁让夫人喝酒的?嗯?我晓得他要责怪,果然还是凌厉地问了。
不干别人的事,酒是我自己拿的,也是躲着她们喝的。
手腕虽被他捏着,我还是向屋里走了几步,轻蔑地一笑,你连出去寻花问柳我都不管,我喝个酒你管得着么?话一出口,蓦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上他复杂的神情,转念一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屋子的暖炉一直都点着,进来半刻周身已经回暖了一些,不似在外头那般冰凉了。
门早被退下的阡儿关得严实,透不进半点风。
我们沉默地遥遥坐着,我猜不到他的半点心思,起先等着看他要做什么,可是过了很久的时间,他都只是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后来实在坐不住的我,便自行躺上了床,面向里侧以背对他。
我闭上了眼睛,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然而当他也躺了进来的时候,我虽然没动,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多月不出现的人,此刻像没事一般躺在了身旁,我的心里五味交错,对于那样的屈辱他都可以装得风平浪静,这个男人的心思何等难测!更漏一点一滴地移动,我知道他同我一样,一直都没有睡着。
起先他会很轻地挪动位置调整睡姿,到后来他以为我已经入梦便不再动,直到他掐灭了五蝠橡木花角柜上的那盏罩纱香油灯,我知道他睡了。
黑暗里,我清楚听到了低沉醇厚的声音,那是一句:为什么?于是,我睁开了始终阖着的眼睛,你问我为什么?我更想问你为什么。
为何,为何……人生,有那样多的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想知道答案。
然而当真正明白的时候,却不见得能够释然。
你,可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