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前次到过大婶他们那儿,我原想三不五时地带着小竹常去坐坐,看看大婶娘儿俩。
只是前段日子杂七杂八的事儿给搅得实是没了这空闲儿,这事儿自然也就挂不到心上了。
待我在相府与皇宫两头跑,也就一直没心思上街去了。
谨妃伤心过一段也就淡了,至于灵妃么,自然是心头更纠结一些的,好在耐心劝导替她排解排解之后也是不再那么揪心了,瞧着她又恢复了往日生气,也就放下了心。
她也实在熬得苦,纵然再黯然神伤、撕心裂肺地痛还得在皇帝面前强颜欢笑、娇娆妥贴。
我看在眼里也是唏嘘不已。
谁的处境不难啊,这事上本就没有顺心的理儿。
布莱恩那儿么,一个大男人也不需我去安抚,大多是打落了牙往肚里咽的,再说不是还有汎粼么。
作为挚友定不会袖手旁观任其消沉的。
是以,待一切都安置好了,带着小竹再次踏进那间客栈之时已是许多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春满院。
叠损罗衣金线。
睡觉水晶帘未卷。
檐前双语燕。
斜掩金铺一扇。
满园春花千片。
时间的车轮滚滚,辗过了冬,在岁月的长路上辗过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辙儿。
却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之间,惊觉春日已至。
怎么会这般地快?去年的秋仿佛还在眼前,那个多事之秋呵……式微的赐婚抗旨;我的矛盾彷徨;谨妃的画毁打击;丽妃的冷宫囚禁……脑海之中一页页翻过,历历在目。
真是清晰如在眼前,然,年年岁岁花相似,真的只是相似罢了。
记忆中的事物已然变作了昨日黄花,那些书页真的已经给揭过去了。
去年,今年;去年,今年……又是一年呵!我二人刚来到了客栈的门口,偏巧看见青航站在门口,便热情地迎了我们进门儿。
别怀疑,这青航便是小虎子的名儿,还是大婶特特教人取的呢!我站在门口细细地打量了这个与我差不多年岁的小伙子。
长得挺周正的,身量也足。
不似富家公子哥儿羽扇纶巾,却是另一番豁然健康的模样。
让人瞧着便觉着舒服,再看他们这客栈的规模教他和大婶给经营得如此,只怕也是会让不少少女芳心暗许的主儿啊。
这青航二字煞是好听,挺合适的。
我悄悄点头,回头斜睨了一眼身后的小竹,掩了口鼻偷偷一笑。
素瓷小姐,小竹姑娘你们好久没来了。
之前的那次距今许久了,我娘可惦着你了,还说让我上相府去瞧瞧你。
只是这相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好进的,所以我也不敢造次。
不错么,当初还是我力劝大婶让他去念念私塾的。
大婶本是说又不指望他中举考个功名捞个官儿当当,念这什劳子浪费银子。
我却力主他去,这么大间店的主儿连个斗大的字儿都不识得不是教人笑话?这吃亏不说,帐面还是自己管着来得安心,再者读了书的毕竟肚子里有点墨水,否则岂不是难登大雅之堂?我可是要好好栽培他,将来好帮衬我一把的。
青航边对我们说着边吩咐店里的伙计将大婶请出来。
见到大婶欣喜地朝我们走来,我笑吟吟地上前亲昵挽了她的手臂倒:我带着小竹来瞧瞧你们。
张望了一眼热闹的大堂,又叹道:您这店里头的生意可真是不错啊。
虽不是客似云来的场面,但见这熙熙攘攘地人来人往,歇脚的,用膳的,投宿的,把这颇大的地方闹腾得沸反盈天,大抵亦是财源滚滚了。
我自然亦是喜闻乐见,不禁替他们娘儿俩高兴在心里的。
这都要感谢素瓷小姐你啊!大婶颇为激动地道。
哪里哪里,我什么力都没出,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哪里敢居功呀!我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大婶的手背数下。
大婶才要开口,说话间,却闻得临桌的一群客人中有一位扬声道:这听说尚书大人近日里来好像变了不少啊,俨然变作了另一个人一般,都快认不出来了,教人摸不着头脑啊。
话音未落,另有一人便插话应道:是了是了,上街的架势不必从前,收敛了不少呢!还时常布施接济穷人家,跟个大善人似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你们倒是说说,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呀?就是,前天也不知哪个平头百姓家的小孩儿在街上玩闹,却不巧硬生生地磕上了那霸王的轿子,撞得那大轿是一个颠簸,这街上的人都替那孩子和他家人提着心呀,可是要倒大霉了!那小孩他爹吓得是腿都软了,谁知他居然没撒气处罚,还叫下人给检查那孩子是否伤了,你们说这尚书大人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撞邪了?又是一个人的声音穿出。
天晓得,大概真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转性儿了罢!啐,牛牵到哪里还不都是牛么!他会转性?母猪都会上树了!我就不信他能真变了。
一人不屑地道。
随即,一桌人哄笑起来。
尚书大人真如他们所说地成那样子了?小竹那丫头好奇心又来了,脱口便道。
青航微微颔首,接上她的话茬道:近些日子确是像那么回事儿。
对啊,教人捉摸不透呐,不过那样的高官与我们这样的草民又有什么干系呢,半点边儿也是沾不上的,怎么变也就那样儿了。
大婶神色淡然道。
哼,我也不信这人的秉性会改呢。
小竹冷声道,面上挂着的尽是轻蔑之色。
我只慢慢饮着茶,一语未发,脸色无澜地静听着他们各人的谈论罢了。
大婶热络地张罗了一桌好菜,我也不好推搪,便不客气地留在那里用了午膳。
酒足饭饱之后又续续聊了一会子,便不叨扰他们做生意了。
出了店同小竹在街面上闲逛,却见一处人头攒动,围拥着久不散去。
那些人的表情亦是各异,有雀跃的,有欣然的,有微笑的,也有黯然的、阴霾的、苦痛的,甚至连大吼大叫涕泪纵流的亦有。
了然地看着这些人,却也着实被骇了人一大跳。
小姐,他们在这做什么呀?小竹扯了扯我的长袖,讶异地道。
今儿个应该是殿试挂榜的日子了。
这是在放前三甲的进士名单。
上了榜的便是高中三甲了。
这些人大多是通过了会试的贡士,都是来看自个儿及第与否的。
我详细地解释道。
这殿试是乡试、会试上的最高级别的考试,虽说是皇帝在殿廷上,对会试录取的贡士亲自策问,以定甲第。
实际上皇帝有时委派大臣主管殿试,并不亲自策问,这皇帝的面儿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这录取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的称号,第一名称状元(鼎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的称号;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的称号。
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一、二、三甲统称进士。
这高中的那些人不可不说都是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历练过来的。
哦,小姐,咱们也去看看罢!不容我拒绝,说着便拽了我要往人堆里挤。
正当我们站在榜前细看时,却听见旁边有一个男子笑着道:怎么,落榜了呀。
你蓝会元(会试第一名)竟然没高中?看来我更是没指望了。
话虽是这般说,嘲讽奚落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我们循声望去,那适才出声的人果然一派趾高气扬的模样。
少爷!快看!这上头有你的名儿呢!那人的家仆喳喳呼呼道。
哈哈哈哈。
蓝会元,这回可真是纳闷儿了。
怪哉怪哉!嘻笑着挥着折扇扬长儿去了。
那被称为蓝会元的男子只是低首,不置一词。
你别得意!斯源,跟哥走,别理这种人!咦,好熟悉的声音啊。
我直盯着那会元旁边的男子,这,这不是蓝斯叙蓝总管么!他拉着神色忧郁的蓝会元退出了人群,走远了。
那不是蓝总管么?小竹傻呆呆地喃喃自语,显然也是因认出了那人不敢确定的样儿。
只是,这小竹也没随我去过作坊,怎么会认得他?你知道他?小竹小声地嘀咕道:嗯,刚才旁边那个是他的胞弟。
文采可好呢,他可算是小有名气的,本来我还以为考个一甲定是没问题的。
谁料到他竟然会没中,真是大大地可惜了。
大大地可惜了?是么?过了几日之后,一日间,我偶然经过前厅,却了解到丞相大人正在见客。
却发现那人正是前些天见过的蓝会元他们。
丞相随意一瞥,看到了我的身影,我本欲点点头悄然退去。
哪知他笑着向我招手道:素瓷啊,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位是蓝斯源。
向我介绍道。
这位是素瓷姑娘。
又回过头对那人道。
姑娘,你好。
蓝斯源谦和地问好道。
我微笑着颔首,蓝公子,幸会。
束棘为薪,截竖开横成四束。
他一愣,随即会意,沉着轻道:阊门启户,移多补少作双间。
我笑着又上前一步道;雪浪拍长天。
碧空卷秋云。
竹索缆浮桥。
步步进逼,分毫不让。
沧海偃麟龙。
他节节后退,然气势却是一点儿不减。
东西溃九州。
南北串百川!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气势恢弘。
好好好!丞相抚掌而笑道:素瓷果然是一代才女,不负所托。
斯源更是才赋上佳,一来一往间一首好诗形就而成!我向蓝斯源欠了欠身子,恬笑道:小女子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万望公子莫要笑话才是。
他作了一揖,肃然道:哪里,小姐文采风流,在下佩服。
公子太谦了,这等好句信口拈来,字字珠玑,素瓷才是钦佩得紧呢!好了好了,你们二人不要再这般客套谦虚了。
丞相见我们这样不断相互恭维,便道斯源啊,真是个顶尖儿的人才,我很是欣赏你!你放心,我定会帮你的。
自然,数日之后我便知道蓝斯源被封为学士,在父亲手下办事。
我知父亲这大学士乃文臣除丞相外的最高官,协助皇帝处置政务。
大学士为内阁长官,替皇帝起草诏令,批条奏章,商承政务,其本身官阶在尚书、侍郎下,但实权甚重。
其余学士以侍讲、侍读学士等翰林官参预机务,这蓝斯源公子于我父手下想来必是会委以重任的,假以时日,定是高官厚禄,前程无量。
我瞧他品貌正直,定会做个好官儿的。
又有父亲这般性子的人照顾自是稳当了。
受封后的第二日,蓝斯源便与蓝总管上门道谢来了,丞相欣慰道:不必客气,吾亦是了解上官大学士素富文风,性情谦和,又极欣赏有才之士,才先带你去拜会他。
他对你亦很是欣赏,才向皇上举荐于你的,今后你只需记得要好好效忠于皇上,做个好官,便不枉我一番心思与皇上对你的赏识了。
是。
在下定会当个好官,尽心辅佐当今圣上的。
这是他对丞相,亦是对自己庄重的承诺。
然,我却是仍有疑虑,此次殿试,父亲亦是批阅试题的主考官之一,既是此刻觉得蓝斯源有才赋,那当初缘何会使他名落孙山呢。
难道是其他的考官对他的试卷不甚欣赏?只怕,这其中必有文章。
没过多久,一甲的头名状元、榜眼和探花都相继出台。
只是封的官阶都不怎么大,据说皇帝对这次的一甲进士都不是太满意。
而蓝斯源自当官起,同仁对他的风评俱是不差,他更是十足地敬重丞相大人。
父亲这个大学士将他的举动态度看在眼里,也越发地器重他了,渐渐地将他视作不可缺少的助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