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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见日

2025-03-30 08:34:54

张着眼躺在床上,阡儿不知道我醒了,还不到进来伺候我梳洗的时辰。

我侧过身,盯着空空的床发愣,这个时候,早朝将近结束了罢。

我想着昨日青航调查的那些结果,以及凌式微昨日有些怪异的样子,还有他夜夜过来与我同房只是搂着我睡觉的奇怪行为在我的脑中翻来覆去。

即便是不欲教下人说闲话,这样的行为也未免有些难以理解。

可能是连续躺了个把月,骨头都有些懒懒的,只是这样躺着,不愿起来。

直到屋子的门带着日头的金光撒了一地,猛地有些刺眼,我才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上眼睛,挡去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夫人醒了么?阡儿轻手轻脚地步近,执起床一侧盘金葱绿的钩燕幕帘挂上金钩,见到我遮眼的动作,忙又放下一些。

待我适应了明亮的日光,才又低柔地加了一句,奴婢伺候您起罢。

我微微颔首,撑着一只手腕起身,任她将那些披披挂挂繁琐的衣服往我身上套月华色描金的中衣,盘凤扣的雪青夹紫宝相菱纹袄,一只如生的灵雀在袖口,与左襟的葱蓉青树遥相呼应。

白玉鱼龙扣的带围下一条烟紫石榴花的袄裙,配上妙手居的平金绣鞋,一身行装可见一斑。

陌儿打了水进来,刚净了手脸,梳了髻,凌式微便忽然进来。

两个丫鬟向他行了礼,正要退出。

只听他对阡儿道:替夫人取见披风出来。

接着转脸向我,跟我出去一趟。

阡儿有些愣怔,立在那处,被凌式微同命令下人无异的语气对我说话的样子有些懵懂。

还是陌儿伶俐一些,在凌式微蹙眉之前,翻出了一件镜花绫的浅黄银泥缀着点点白色狐毛的飞云帔袭肩给我系上。

他拉着我出了门,一辆宽大的马车已在门口候了多时的样子。

上车。

他指着车厢对我道,我抬脚进去坐定,没多久他也进了车厢,马车便动了起来。

一路上,车里一片诡异的静谧,我们之间唯有沉默。

我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的用意,他也不开口,只是闭着眼睛定定地坐着。

行了段时间,我掀起帘子对外看了看,连绵的农地和一些农户的房屋,冷冽的风呼啸在耳边,刺得脸上的皮肤紧绷得起了小粒,将帘子放下。

却看见他的眼睛睁开看我,仿佛已经有些时间了。

马车在一声喁——后停了下来,下车。

他先出去,对着身后的我道。

我的脚踏上了一块陌生的土地,转身环顾了四周一圈,三面皆是田地,有水稻亦有蔬果,惟独身后矗立着一间青色的砖屋。

这是哪?带你去见个人。

他捏着我冰冷的手掌一步一步向那房子走去,我惴惴地跟着,心头浮起隐约的不安。

进屋的瞬间,我就明白了自己惶恐预感的精准,轻轻地闭了闭眼,窗户纸终究还是会被捅破的。

面前的两人好像已经等待多时,迎了上来。

男的面上淡淡的没有表情,而女的则是一脸的热情笑意。

见到我们,有礼地向凌式微一福身,道:凌将军。

侧身向我的脸上有些疑惑,见眼睛放到了那男人的身上。

男人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向凌式微点了点头,恭敬地唤了声将军后,向我亦恭敬地道了声夫人好。

啊,原来这就是凌夫人哪!哥哥,你怎么没告诉我将军的夫人这样漂亮呢?看得我都痴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女子一声惊叫,专注在我脸上的视线更是天真里带着隐隐的羡慕。

男人宠溺地对自己的妹妹笑了笑,才对我们道:将军,夫人,里面请。

凌式微握着我的手掌继续从容地向里走,他的手很暖,而我的手却更加冰冷。

拉着我的手骤然一紧,我才回过神去看他,你在想什么呢? 杜箢(yuan-)说要带你四处看看。

杜箢?我疑惑地循着他眼色的光看去,只见那娴雅的女子温婉地对我而笑,原来是她。

又见大家都等着我回答的样子,才愣愣地道:哦,好啊。

于是,那名唤杜箢的女子便带着我出去了,此时我更肯定了那男子的身份。

同是姓杜,世上又哪有这样巧合的事呢?只能说,这是有人刻意的安排,绝不是什么巧合了。

我们缓缓地走到了屋外,我看到了冰霜覆盖下一颗颗玲珑硕大的绿色青菜,雪一样白的茎,与青碧的叶子。

静静地长在那四四方方的田里,罗列成行,幽静可爱。

空气虽有些冷,却带着自然的清新怡然,远目眺去,是巍峨苍茫的高山,与碧空如洗的天幕,我的脚下是软绵褐黄的阡陌小径,那是乡间特有的道路,也是这世上最质朴真切的东西。

大地天空,是那样的平和亲切,仿佛这一切都是你的。

人身在其境,又觉自己又是属于它们的。

不必计较什么,不管付出拥有,这便是采菊东篱,悠见南山的意境么?身在这样一片天地,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广博宽阔,几乎是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能不追究了。

然而,于我来说,也只是几乎而已。

没走几步,我就已经觉得累了,对自己的身体颇有微词,皱了皱眉道:可以坐下歇会儿么?她微愕地看了我渗出虚汗的额,呃,当然。

我自行取出袖里的手绢,铺在了地上坐下。

不想她竟也学着我的样子坐在了我的身旁,向我温和地一笑,指着面前的一片挖了一个个细坑的田地,道:这些都是我和哥哥的种的地。

瞄了一眼地里新窜出头的幼苗,我淡淡地道:嗯,很好啊,前些时候种下的?很辛苦罢?她脸色柔和地望着田里滴绿的菜苗,轻轻摇头,神色里却是一般女子罕有的坚定,不,一点也不辛苦,我喜欢做这些事情。

嗯?哥哥一直在外面忙着,我却从来都帮不上忙,还总是拖累他。

幸好,他遇上了凌将军,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要不是遇见了他,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变成怎样。

这些我亲手种的食物只是我有能力做的,若非这样,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

杜箢的神色倏然变得落寞,是对哥哥的歉疚么?杜箢你……我抬手抚上她的肩,不太熟练地想要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哪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夫人可以叫我阿箢。

她赧然一笑,为自己流露出的叹息有些歉怯。

阿箢,你们,我是说你和你哥哥,你们一直都住在这里的么?不是,以前我们住在另一个地方,只是经常到这里来罢了。

是前些天哥哥突然才提出搬过来的。

为什么要住得这样偏僻呢?这方圆十里连个人影也无,多不方便啊,你一个女子,也能习惯么?其实住在哪里我都是不在意的,只要哥哥他平平安安的,和我住在一起。

我只期望自己不做他的包袱便满足了,从前穷困的时候,常常有一顿就没了下顿,我知道为了赚钱,哥哥什么活都接过。

他瞒着我,我也不好揭穿他的用心。

可我知道因为我的身体,他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我望着田尽头峰峦连延似到天外的群山,褐黑的黛青,凹凸不平的轮廓,怔怔地问。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表示她的猜测,然后又和乐一笑,现在,我们每天都可以开心地过,我不用再在深夜里等他带着那些怪异的气味回家。

怪异的气味?我转过头盯视她无邪的脸庞,真挚愉悦的眼神,无声地叹息。

看来这个杜笙真的把自己的妹妹保护得很好呵。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度过了许久的安谧。

望着褐黄色的土地,我的心也渐渐变得湿软,这样一个轻松舒展的氛围,使得我不愿打破。

半晌,我站起身,掸了掸粘在衣裙上的细碎尘土。

一边低着头拂尘,一边以余光觑了她一眼,才迟疑地开口,阿箢,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什么?夫人请说。

她微笑地过来帮我拂去细小的泥土。

我退了退,避过她的手,还是不习惯陌生人的靠近,颇有些尴尬地道,你哥的脸是怎么回事?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自然地收了回去,听了我的话,恍然一笑,哦,他说是为了遗忘过去,想要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所以就一直易容的。

我们回到了屋里,却看见他们在准备午膳。

我吃惊地瞪视着凌式微摆饭端菜间娴熟的动作,一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一脸平和地布置餐盘,在每一个瓷碗旁轻轻地放上一双竹筷。

拈着筷子的手式那样轻松,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能够称得上笑意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随意悠然的样子,仿佛真的是生活在尘嚣之外的一个男子。

阿箢高兴地牵我去饭桌坐下,碰到我的手时,下意识地放了放,呀,夫人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阿箢,吃饭了。

他哥哥叫我们。

刚坐下,她却猛地站起来,向内屋走去,边走还问他哥哥,哥,我们是不是有一个怀炉?在哪里?找出来给夫人用用。

好,我帮你找。

杜笙搁下刚拿起的竹箸,跟着阿箢走向内屋。

我刚想说不用了,他们已经消失在饭厅里,又不好跟进去,只得作罢。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罢。

我拿起竹箸的手一顿,略带不安地望着他平静无澜的脸,惊异于他若有似无试探的话,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漫不经心的问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执着的问话。

这里不好么?他夹起一片莹白剔透的山药放进我的碗里,看着我。

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不耐地放下筷子,瞥了一眼碗里的慢慢变深沾了点点黑斑的山药,脸色不豫地瞪他。

良久,他望着我的脸淡淡地笑了,低低地笑出了声,你不是想要见他么?当阿箢捧着温热的怀炉放到了我的怀里,我们围坐在一起,她说:这些可都是我之前亲手种的,保证比市集上买的新鲜,还有这山药是哥哥从山上挖来的,清香又脆嫩可口,夫人你们可要多尝尝。

尚且沉溺于凌式微的笑语里的我,执筷的手遽然一抖,只讪讪地吃了一口。

杜笙夹菜给阿箢,瞥了我一眼,漠漠道:怎么?不好吃么?没有,很新鲜,很好吃。

我勉强一笑,又向口中送了几片。

对啊,夫人你多吃点。

您这样瘦可不行啊,不知道的人还道将军对你不好呢!方才同你走在外面,我真怕一阵大风吹来把你给刮没了,我可变不出这样美丽的人儿陪给将军啊!阿箢娇笑着道,却见杜笙宠溺地刮她的鼻子,她笑着躲闪。

用过午膳,凌式微带着我告辞,阿箢温婉地笑着送我们,杜笙跟在她后面,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一不注意就会教人忘记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