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兴乱国动摇,那黑白无常捉魂来。
管你幸甚与名谁,大限全不由人做主。
奈何小人佞臣蒙圣听,邪妃妖后来加害。
却只当耿耿衷心花俏需怜,我是身陷囫囵难自救,眼睁睁看性命失。
满目江山无人继,鼎盛世代一朝尽毁空余恨哪,空余恨……丽妃便是这样絮絮地唱,凄惶地吟,怕是真得了失心疯,竟道皇宫现鬼,天子无后,皇帝欲死!那词里的邪妃不知哪一位,却不由得让人第一个便想到从前与之夺宠最盛如今依旧眷宠的谨妃,然而那妖后可又是指谁,宫中未立皇后,而只有太后是那后,难道……这样一想,每一个宫人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虽说人都知是疯言与疯语,然而皇上依旧是怒不可赦,差一点就下了那赐死的召文。
幸而是那被唱作妖后的人,皇帝的母亲来劝诫,说是为皇族与启曦天朝积阴德,何况那谨妃才出事,实在是不益再大动干戈,得饶人处还是作罢了。
皇帝加派了人看着那废妃,她依然每日念念有词,神志不清的样子。
但真要说她脑子不对,又不其然,一个真正疯癫的人又岂会做出那样一首首歌,唱出那一篇篇词?宫里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仔细便触怒了天颜,招来杀身之祸事。
然而,所有的麻烦似乎永远是挤作一堆而来,邻邦厄那西的国主派遣了使节来访,欲来讨教中原的文化,并邀请天朝的使臣出访。
那使节的意思却是恭谨,然而那说话的语调却显然带着几分挑衅,明面上是交流文化,却显见是来挑战的。
皇帝起先为派何人出使而头痛不已,众人在经过了久久争执之后,直到丞相一番赞誉力荐上官大学士,虽考虑到几分危险,然此弘扬国威的大任却真是非大学士莫属,众臣与天子皆颔首称是。
对于皇帝的百般信赖,大学士心内感动,更是义不容辞地接下了出使的圣旨,只是学士夫人兰萍郡主那里颇有微辞,太后知其脾性,连忙将其召入宫内留住,她也不好再有异议。
说起那厄那西,从前只是一个再瘠弱不过的小国,然而自从几年之前诞生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君主才造成了如今不可小觑的国力。
现任国主那沙尔据说骁勇善战,又文武双全,无论用兵还是治国都很有一套。
自其继位以来,已吞并了不少的邻国,奇怪的是,战争杀伐过后,那些国中的兵民皆自愿诚服,倒不曾有过任何造反暴乱的行径,其民心之掌握,与治国之能可见一斑。
而那沙尔却不只是一位莽夫,似乎也深谙马背可夺天下却不可治天下的道理,在对自身皇族的文化礼仪进行熏陶的同时,积极普及百姓的文化,以彰显国之强盛。
此次他派人来邀,向中原礼仪之邦讨教,怕是有意难之了。
当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为父亲的安全稍稍担心,但一想即是使臣必然会以礼相待,而皇上也定会派高手保护,便放下了心。
至于彰显国威,那些个文采风流、礼仪文化之列倒是一点儿都不必担忧的。
大学士出使厄那西,不知何日可还朝?父亲走了三日,皇帝特特为他饯了行,虽不及祖父同凌式微出征那次隆重,却也是风光无限了。
记起那日的十丈红锦毯,与十年珍酿的极品花雕,却不由得回想当初的出征送别,虽说知道不会有时,还是不免担忧。
你想问什么?凌式微坐在一日还的案桌后,抬头望见袅袅步进的我,蹙眉地一顿,眼里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
我知道我又兜圈子了,虽然明白他已经知道我对上官家的关注,却始终掩耳盗铃地回避着,问他的所有事情都习惯于迂回。
你可是在为上官大人出使的事情心烦?我盯着他从我进来之前便已久久纠结的剑眉。
极不易辨认地讥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似是手札的册子,这事有什么可让我心烦的?上官大人的学识就算不是天朝第一人,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相信他不会令皇上失望的。
这一遭归来,怕是风头尤胜。
意味深长地瞧着他,想要捕获他每一次眼光的转变。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倏然冷笑,慢慢地站起身,向伫立在门边的我靠近,越来越近的身影教我不得不渐渐地扬起脖子才看得到他越来越放大的脸,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盛极而衰的道理,连帝王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区区上官家!你怎么会不明白,怎么还没认清?昔日鼎盛的将军府,现在却是你脚下的这方土地!你!我直觉地伸出指骨分明的双手一把攫住他玄色的袍袖,我不管什么盛极则衰,我知道你的目的,可是不能是你出手。
相信我,我会不惜一切地阻止你!他笑了,高扬的音调盘旋在整个书房,向上飘荡,那样清晰,那样冰冷。
他又猛地停了下来,一节一节地掰开我的指,将衣袖从我的手中拽出。
我死死地攥住不放,于是听到了裂帛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撕心裂肺……不惜一切?你有什么?又可以做什么?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了,就能够避免的。
式微,素瓷,今儿个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不能推辞啊,真是很久没有坐在一块儿吃饭了。
丞相乐呵呵地念叨着,这是我们成亲后头一回回相府看望他,看来是很欢喜的。
前儿个在皇宫不是才见过,义父。
对于这位长者我还是心存感激的,几年来我这个外人在他府上叨扰,却始终善待,并不在意我的女子身份,同男儿一般重用我,真的是宰相的肚量。
那怎么能算呢?宫里多拘谨啊,可不比家里随意,那吃饭都小心着,有多少滋味啊。
丞相带我们走出厅堂,令下人摆膳,边走边念。
途径花园,我愣是刹住了脚步,大惊之下,瞠目望着园子里的人。
义父,这,这不是上官大人的幼子么?怎么会在您这里?我看见轩儿在园子里蹦达,满园子跑着,咯咯地笑闹声小铃铛似的,身后还有追得满头汗的奶娘。
哦,上官大人不是出使厄那西了么,偏巧他夫人被太后召进宫里去了。
所以临行前,上官大人托了我这闲人暂时代为照顾一双儿女。
他笑笑地向小不点招手,摇摇晃晃的小身板颠颠儿地过来了。
哪里是偏巧,太后娘娘定是怕母亲闹脾气惹祸才急忙将她召进宫去的,我向丞相了然地一笑,义父真是热心。
哪里,你们走了之后,我一个人住在府里也怪不习惯的,太冷清了。
有了这小家伙,府里真是热闹了不少。
说着,他宠溺地看着慢慢靠过来的轩儿。
伯伯,你来看轩儿啦!小家伙跑了过来,兴奋地说着。
是啊,伯伯来陪你玩儿好不好?丞相蹲下身摸了摸轩儿软软细细的胎发,接过奶娘递来的绸帕,替小家伙擦了擦汗。
好!小家伙乐颠颠地应道,转头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我,先是兴奋地叫道:姐姐也在这里!又好像马上想起什么似地,恹恹地躲到了丞相身后,抓着丞相的衣摆,不肯再看我。
我欢快伸出的双臂骤然一顿,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唉,这孩子打出生就是倔脾气,看来要哄回来得花很长的时间了。
姐姐骗人,说好陪轩轩玩的,可是姐姐不见了!轩轩怎么找都找不到,姐姐骗人!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片润泽,断断续续的啜泣,委屈得鼻子都红了。
我的心蓦地一酸,伸手要去搂他,却被他倔犟地躲开,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遵守约定,姐姐让轩轩罚,好不好?我望着他,连带地连鼻翼也酸了起来。
真的?他小小地探出脑门,眼睛带着水忽闪忽闪地看过来,这次会跟我玩?不骗我了?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保证式地点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伯伯,这个神哧(气)的哥哥是谁呀?小家伙的牙还没长全,说起话来难免不清,我却是被他拽着凌式微衣摆的动作给吓住了,只觉得那冷汗涔涔地往外透。
这个是素瓷姐姐的夫君,也是伯伯的儿子。
丞相和蔼地解释道,也不晓得这孩子听得懂听不懂。
夫君?白白胖胖的一根手指塞进了红艳艳的唇里,眼看着哈喇子就要掉出来了,可以吃么?大家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这小鬼,就知道好吃的。
然而笑的人却没有凌式微,紧盯着轩儿扯着他衣袍的小手,眼神里充斥着冷漠的严厉,别说是孩子,就算是大人看着都会不舒服。
然而这个不怕死的小家伙却只是努力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见害怕只有满满的渴望。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轩儿慢慢地伸起手臂,向着凌式微奶声奶气地道:哥哥,抱抱!登时,背后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这孩子,怎么什么人都要抱抱呀,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呀!惊恐地盯着凌式微的反应,他不自觉地颤了颤,神情里出现那复杂而迷惘的怔忪,那绝对没有一丝的欢喜和宠爱。
当我看到他的脚步轻移了一下,差点尖叫着冲上去抱起的时候,却见他只是蹲下挺拔伟岸的身躯,局促地托起那个软软的小身体。
我以为他要将他踢开,哪里知道他会抱起他,终于还是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口。
感到一线阴冷的目光,抬头正对上他难测的眼,他只是睥了我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怀里的小人儿身上。
而不知为何,小家伙似乎在他的怀里特别安静听话,连平常叽叽喳喳的好奇都没有了,只是乖巧地倚着他,绽放出灿烂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