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Danes,难道你就真的那样坚定了选择王子的意念了么?无论你的亲人犯了多少的错,可是你真的能够毫不动摇么?可以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们的么?静静地望着,望着那个与我交缠了久久的身影,我有些迷蒙,喃喃地低问着这个萦绕于心而良久的问题。
最多也就是不见面了,还能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呢?……他为我做的已经太多,如果不是我这个身份尴尬的人夹在这当中,事情一定会是另外一份局面。
王妃轻轻地语气融入风里,随风而去。
后来的我才懂得,原来不经意的话,才字字珠玑。
那里的一对师徒终于停了下来,王子笑着接过侍从递去的汗巾,在他白净的被阳光与汗水映得粉红的皮肤上快速擦过。
抬首之间,眼见地发现了站在远处的我们,立刻愉悦地向我们走来,而式微也是默默地尾随其后。
王妃温柔而妩媚地迎了上去,以一种妻子的态度。
她替王子细细地拍掉了身上沾染到的灰尘,并擦去他没有拭干的汗珠,有礼地向式微询问了他们训练的情况。
……在丹刹的日子,我过得很悠闲,仿佛回到了最初最宁静的一段时光。
式微和王子每天都在一起训练,他们似乎也非常地忙碌,然而我却没有再去看过。
我始终不能忘怀那个午后,王妃眼里那一缕属于妻子的光芒,比阳光更明媚比阳光也更温暖的光芒。
又是一天下午,当式微带着王子同我换上了丹刹百姓的衣服,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我与王子在疑惑之中依旧面面相觑,我们都不知去处。
我只知道他告诉我,因为考虑到语言的沟通,才要让我跟在身边。
下车。
式微简短的话语响起,于是我们三人便站在了一块热闹的土地上。
这是一条不大的街,说热闹也只是因为经过的人多,从那些人的穿着来看,似乎并不富有。
式微走得很慢,沉默地走着。
我们便也静静地跟在后头,路忽然又变得窄了一些,我看见了檐瓦破损的两面墙间,零零星星地蹲在墙边的人们。
再往深里走,这样的人便越来越多,我们在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都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精神恹恹的样子。
也有抱着孩子焦急地哄着的妇女,头发毛躁干枯,一脸痛惜地注视着怀中脸色通红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地方?当鲜红的十字映入我的眼帘的时候,我的心中便有了答案。
离这里不远的那间房子,应该是洋大夫开的诊所,而缩在墙边的人们,却都是没有钱让他们进那房子的穷人。
我在那房子的门前顿了顿脚步,却见式微仍旧稳稳地走在前面,丝毫没有要停留的迹象。
只好继续地跟着。
然后,我们所瞧见的人却是一个比一个惊心动魄,褴褛的衣着已经屡见不鲜,脏兮兮的身体佝偻着,瑟瑟地发着抖,那一张张枯黄干瘦的脸庞,那一副副深陷的眼窝上只有一层下垂的眼皮覆盖着。
有一个灰黑的粗布搭起的棚,很大很大,大得装下了略略数来已是上百的人,然而它又是那么那么小,小得还不足一间茶馆的占地,既遮蔽不了任何风,更抵挡不住任何雨。
数不清的丑陋补丁,数不尽的破洞,可是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家。
这样的棚很多,大的,小的,聚集在一起,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生活在这样的家里头,又是多么地贫穷逼得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家里面?这到底是哪里?我的心被震动了,掩着口我呆滞地瞠视这眼前的一幕,我望着那高高挂起的黑色帐顶,前方的遮头布就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将黑色的世界一点一点向头顶蔓延过来,教我不由自主地往后连退数步,正巧撞到了来到这里便一直站在后面的式微。
我惊声地问的是他,可是他却没有给我任何的言语,却是王子面色沉重地抢先了一步,贫民窟,这里是贫民窟。
忆起适才一路的经历目睹,那些简陋的房屋,蹲在诊所外的人,和这里的一切一切,仿佛如水流倒旋灌入我的脑中,蓦然教我明白了所有。
两天前,王子向国王提议减轻平民的赋税,而适当增加有钱阶级的税务,向贵族大臣们征讨合理的赋税,以降低甚至减免穷人们的税收来帮助他们,并拿出了许多扶贫的策略。
不料却遭到了大臣与权贵的激烈反对,尤其以王妃的亲族为首的一干权臣,纷纷以各种理由阻碍策略的实行。
王子默默地听完他们的辩论,见到大臣们这样激烈的反应,压不住这些人,也就作罢不再坚持了。
最后,那些利国利民的良策也就此不了了之。
凌将军,您今天带我来这里,是想给我看一些东西,了解一些事情,也是想让我去做一些什么,是么?王子深沉地叹息,眉头间的褶皱深了,温和的口吻里添上了一些重量。
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些人的生活。
式微的口气里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他的平静同我和王子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平缓的声音继续着它的话语,今天是让你来明白,这个世上,会有那么多的人,因为你一步的服软退缩而深陷痛苦的泥潭。
我,我只是……王子的样子突然局促起来,他的辩驳迟迟没有出口。
只是为了王妃,并且,你也不喜欢成为一名国王。
深深地看着他讶然的表情,我替他接上了始终无法出口的话。
王妃同我说过。
这是对他疑惑神情的回应,一边说着,我也一边回忆着王妃的那一番话。
其实,他并不喜欢国王那个位子,他总说那样一个举足轻重的身份不是他能够担当得下的,他没有那样的才能。
而且,有加上我的原因,就更加地使他为难。
所以,他宁可像现在这样不要争,不要计较,顺着着大家的意思办。
这是Danes的原话。
可这样,那些反对王子的人必定会越来越过分,不是么?是啊,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Frederick气极的时候却玩笑似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王位继承人我干脆不当了!’,如果不是他眼里那落寞的神情,也许大家都会当成是真的。
可是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知道,如果他不想当好这个国家所期待的王子,从小就不会那样地努力学习治国之道;如果他不想当好一个国王,就不会那样地跟着凌将军刻苦训练。
王子,请恕我多言,如果您真的不愿成为国王,恐怕即使是您的父亲也不会来阻止您,王妃她的所有希望也只是您真正地快乐。
王子凝重着脸色站了许久,我对他轻轻地道,前半句的反话,后半句是王妃寄予他的期望。
身为王者,应以民众为考虑之最,公义,仁慈,但是不退缩,才是王者之心!离开之前,式微给王子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还是那漠然的口气,却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
……这天以后,式微没有再去教过王子。
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不再教他了?该教的都已经教过他了,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我凝视着他坐在那软软的沙发上依然腰背挺直,闭着眼坐得稳如磐石一般的模样,不禁有些莞尔,不再劝一劝么?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淡淡地道:让他自己考虑罢,他会想明白的。
这些在丹刹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多融洽,却真的是我们相识以来相处得最平和的一段日子。
我清楚那黑匣的事情仍然缠绕在我们各自的心头,可他除了同王子在一起之外,始终没有其它的行动,没有任何线索的我也只好以静制动,他不动我也动不了。
……睡得迷糊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看到了天窗射进来的一缕晨曦,天亮了,却是很早。
拥着丝被靠在了软枕上,我呆呆地注视着坐在床边正在着衣的式微,你要去哪儿?去验收成果。
他系着衣服上繁复的纽扣,一颗又一颗不胜其烦的样子。
怎么又不叫侍女呢?自从上回那些坦胸的侍女中的一位在替他更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肤,便没有再叫她们来服侍过。
我晓得他是极不耐别人触碰他的,所以现在的每一日的衣服都是他自己换的,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我竟然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替他系上了大半的口子,想要收回却显得突兀不已,只好硬着头皮笨拙地完成了所有的系扣的动作,替他整了整衣领,我暗暗呼气终于放下了莫名其妙的双手。
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穿好了衣服,我被他悄悄带进了一间空空如也的房里头,别说是王子了,连半个人都没有。
在这间同我们的房间没有什么大的差别的房里,我见到了所有雷同的摆设、壁灯、家什,与壁画,他走到壁炉旁的一面挂着巨幅风景壁画的墙前,招手示意我过去,我靠近那里,正自疑狐地瞧了瞧他,干嘛?他却立即给了我一个噤声的动作。
此时,那墙的另一边却传来了不可思议的声音,那是许多人的声音,似乎是在陈词激昂地争辩着,双方僵持不下。
忽然传出了王子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他在提议原来的策略,反对声此起彼伏。
意味深长地睨了式微一眼,看来我的开口是多余的了,若不带上我,恐怕他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纵然听得再真切,也无从知晓答案了。
我贴着墙听到了大臣们各式各样的反对意见,王子没有退缩地保持沉默,而是同他们一一详细地解释起来,或是针对他们的质疑逐个给予解决的方法,语气还是温和的,然而态度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一时间,底下也没有了声响,显然是对王子的坚持始料未及。
而当我听到王妃的哥哥的声音,与一把更显老成的声音最先反应过来又开始反对的时候,王子只是从容地请他提出反对的理由,我便已经完全了解了事情将会发生的走向。
国王的最终带着欣喜情绪的附议使这件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落幕,我柔和地笑着回首,有些不自知的调皮,猜猜结果。
还用猜么?他面上的线条也微微柔软起来,盯着我的脸庞良久,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罢。
语毕,便往旁移动了数步,只见他的手指沿着那描着金色石榴花的画框轻轻一推,那墙便向外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