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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绝招

2025-03-30 08:34:54

哥哥!Russell!当王子将剑从Russell的身体里拔出的时候,我身旁的王妃与坐在我们后排右方的一位面相阴沉却已然苍白的白须老人差点尖叫这冲出了观望台。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拉出了王妃猛冲的脚步,而那位已经奔出席位的老人在角斗场的台阶上被守卫的士兵强硬地阻止,有礼貌地请了回来。

谁都不许过来!这是Russell大声地怒吼!还要比么?王子的嗓音依然沉静。

Russell接过侍者爬上台递来的汗巾粗粗地按了按肩头渗血的伤痕,狠狠地掷到了地上,当然!新一轮的角斗又一次开演。

这一次先动的人换成了王子,看来是决定要速战速决了。

王子还是王子,依然还是那个善良的男人,见到一个一直在流血而不愿认输放弃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只有尽快地打败他!我偷偷瞥了一眼闲闲坐定的式微,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清的样子,我想我已经知道这场比斗的结局了。

又是一个鱼游式的前扫,快速闪身的Russell接着迎来了王子的一个鲤鱼摆尾,忽然间的一个反手斜挑而去,Russell的头遽然一偏,身随颈动,揉动了全身灵巧地避开王子睿智的攻击。

这时,Russell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轻微的笑容,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难得的空档。

一个蹲身弯腰下去,用劲直刺下去,便是王子支撑整个倾斜重心的身体的右腿,纵然被他反应过来避开,依旧会因维持不住平衡而跌倒在地。

果不其然,事实便是如此。

当Russell的这一记突刺造成王子堪堪躲闪过去却仰面倒地的同时,尾随而后的便是他绕到左侧向王子发出的一记近乎致命的直指左胸心口处的攻击!任何人都明白,在角斗场上死亡的人,只能说是他们自己的不幸,他们的命由对方说了算。

输的一方,无论身份为何,尊贵与否都不能逃避,而其他人不能对赢家做出任何的置噱与报复。

当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王子前两次的成功将要被这一记致命性的打击所掩盖,当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王子的所有努力将在这一记攻击之后毁于一旦,当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从此我们将失去这位可敬的王子殿下的时候,当然,这几乎所有的人不包括我的丈夫——式微,就在我几乎也以为一切终将哀伤地落幕的时候,我的丈夫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是的,他笑了。

与此同时,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奇迹降临了。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王子握着锋利的剑尖抵着Russell的脖子的画面,这样的一副画面仿若被久久定格,没有人愿意被惊醒……所有的人试图回忆起方才所发生的场景,那分明是Russell致命的一次攻击,直指王子跌倒在地时心口的一次攻击,却在如梦一般的刹那原本牢牢握在王子右手中的长剑突然被抛出,在人们,包括Russell还未看清的状况下已经到了以剑指向Russell而去的左手之中,在Russell狼狈避开的同时,剑锋纠缠着,一个鲤鱼打挺地站起!待人们看清,那两人已经保持那样的姿势片刻,那剑头默默地抵在Russell的喉口,只要一个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向前轻轻一推,便能教Russell再也无法看见明天的太阳!哥哥,别打了!王妃第一个冲了上去,拉住了她那位肩头正在流血的哥哥,满眶的泪转向亲爱的丈夫,Frederick,求你,别杀他,他是我的哥哥!Russell,认输罢!王妃的父亲仿佛一昔苍老,老迈的步子颤颤巍巍地奔向角斗台,王子殿下,Russell认输了,我们认输了,请你不要杀他,看在Danes的份上罢!谁要你们求情的?被人用剑指着喉咙的人似乎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恐惧,是笃定王子的仁慈么?如果是,我想有点悬,连王妃都无法确定的事情,他又有多少把握呢?如果说关心则乱,王子依然是王子,我承认我能够相信他的善良,然而在经历了式微的教导,之下,那样的善良真的完全可以保留么?我不敢确定,也不能确定。

Russell!哥哥!王妃同她父亲的叫声再次默契地响起,这一次他们的声音里布满了极度的恐惧。

只见那Russell毫不在意地叹了口气,盯视着王子打量了半晌,从头至尾,又由尾到头,反反复复,最后,才一声大笑,哐——地抛剑于地。

在十字剑柄与剑身撞击震动着理石面,发出银铃一般的扣声中,我们看到了Russell出人意料地单膝着地,一手微卷背在身后,一手慢慢地举过头顶,掌心摊平,五指合拢,听到了他一声洪亮的我服了。

这场声势浩大、惊心动魄的对决风波终于在王子优雅地收剑,以站立的姿势右手同样五指合拢地轻轻覆上Russell高举的手掌画上圆满的句号。

一阵轻柔的吹过,拂过了每个人的脸,也吹干了王妃破涕为笑的湿润的脸庞……痛,痛,痛啊!快给我叫医生来,快点!风中传来了Russell宏伟的叫声,我在风里莞尔,不但是个较真的人,更是率真的人呢!听到没有,让你们快点!该死的!怒吼声还在风里传送,席上的人一点一点地退去,我在风里看见印象中恶劣至极的Russell另外的一面。

转身回眸,凝视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刀刻一般的脸庞轮廓,淡淡如风的凉凉神情,仿佛什么都没有装进眼中,又像是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是你教的罢?……我在风中柔柔地发问,又像确认一样又补上一句,是了,一定是你教的。

因为,因为,我见过……在这致命的时刻,举起你的长剑,我们正在决斗,用你我的生命。

左手换右手的技巧,是我的独门绝招,那一年的梦里,是谁辗转而至?那一瞬的耳边,是谁在轻声低语?……星空,隐隐的星云静静地躺在天上,月儿好像女子白净的手指微微弯曲,勾住点点的星。

丹刹的皇廷坐落在高高的山顶之上,与远处的灯塔默默守望。

我站在山峰最高的边缘,放眼望去便是熟悉的海,岸边的礁石被卷起的浪拍击飞溅,每一次的拍岸便送那些浪花到更高更远,离天空更接近的地方。

灯塔上橘黄色莹亮的光,是为夜航人指路的方向,仿佛寂寞夜空里最后的一丝暖意。

眼睛不由得有些模糊,转头望向身旁的丹妮丝,卷曲的金色长发盘起,高贵而雍容。

美丽洁净的脸庞上浮出淡淡的光,黑夜也不能淹没她心中的畅快,左右为难的窘境不再,整个人都是那样轻松愉悦。

她拉住我的手,口吻中充满了真挚的谢意:这次真是要多谢你们了,素瓷,特别是你的丈夫。

是他,教会了Frederick勇敢面对,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子,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不仅是Frederick,就连我,也从他那里明白了坚持原则的重要,无论是面对谁,都不可以退缩。

是么?我有些尴尬地抽出了被她握住的手,嗫嚅道,你们感激的是他,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

丹妮丝显然正欲再言,却听见Frederick在我们的身后清亮地呼唤他的名字,看见他一脸喜色地向她招手,我淡笑地向她颔首。

拎起硕大的洋装裙摆,丹妮丝朝王子停留的地方迈去,走了两步,却又折返。

素瓷,我这个人是这样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她站在我的跟前,在我微愣的片刻跺了跺脚,咬牙似地说道。

你说。

我看着她眼中的肃穆,心里一颤。

你们中原的夫妻都是这样清淡沉默的么?为什么你总是会一个人出神地想着,眼睛里好像看不到一切似的?你的眼睛就像魅惑的浅褐水晶,带一点灰,却空洞得没有激情。

但是,相反的是,我曾见到你的丈夫在凝视你出神的模样的时候,看到了……丹妮丝!一阵海风吹过,带着咸咸的湿意,我打断的声音与后方王子的呼唤同时响起。

丹妮丝,王子在叫你呢,你还是快去罢。

深吸一口气,我背过身对着海的方向,灯塔上的亮点在眼前像滴入清水的墨一般,晕染。

他爱你。

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她终究还是要把话说到底。

我是一个在爱里的人,所以,我看得懂。

素瓷,你是这样一个聪慧能干的女人,是你告诉我‘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我希望你能够活得快乐。

丹妮丝,你的好意我明白。

我们中原还有一句俗语,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走罢,别让王子等急了。

直到走动时青草被刮拨的声音慢慢变轻,最后只剩下海风掠过的响动,我才扬起脸庞缓缓张开了抖动的眼睫,天际的唯一一点月色被浮动的薄云遮盖,尽管那云是那么黯淡而稀薄,却已足够将整片天空陷入漆黑。

他爱我?可能么?我并不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仗着多读了几本书,多见识了一些事物取得他人的另眼相看,妄图凭借微薄的力量达到目的。

我甚至不知道,这一路上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彼时的放弃,是保护抑或是伤害,已经不再重要。

如今的相安,是转圜还是另一次对命运无奈的妥协。

我已经不愿再思考,既然说了好好过,就让我们得过且过罢。

至于爱,不想听,不愿提,我已经遗忘。

返航的日期其实已经过了两天,在国王他们的盛情难却之下,才留着等待参加三日后的晚宴。

一来庆祝丹刹确立了优秀的王位继承人,二来是为我们饯行。

国王诚恳的眼神,我始终记得,那是一个父亲对培养出优秀子孙的启蒙者感激的神色,也是一个王者对于教导出王子坚强勇敢的继承人品质的激越。

他并没有推脱,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善意邀约,我也了解他还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拒绝延时的提议。

他爱你。

耳畔丹妮丝忠恳的话消散不去,当月的莹白再度微弱地铺在了山顶,不知伫立了多久,已是更深露重,回神的我乍觉一道凉意,不由自主地抱了双臂。

厚重的披风蓦地盖上了肩头,将我的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很暖。

我没有回首,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息,只是不知道来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