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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炊妇

2025-03-30 08:34:54

在易先生的医治、与如意姐的帮忙照顾下,式微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真不愧是地狱里头爬上来的人,恢复力惊人。

而这段时日,我跟着如意姐亦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如意有一双细致灵巧的手,仿佛再平凡乏味的日子,都能让她过得趣意盎然。

她会把那些各式各色的落叶枯叶,剪出不同的花样,像是剪纸那样,贴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会用易先生挖来的砂泥做成大大小小的容器,闲暇时上了釉色烧制出来,虽不及店铺买卖的那般金贵,却更教人欢喜。

偶尔,我也会替她在那些特别的瓷器上画些花样。

这等雕虫小技却教她抚掌夸赞。

田里的蔬食瓜果是他们夫妻二人精心栽种,而他们身上所穿的织物也皆是由此而出。

收上来的棉花,被如意纺成一匹匹柔软的布。

我的衣服除了那件早被烧得不堪入目的罗衫,全都遗留在那艘已堕入海底的船上了。

起初,如意让我换上这棉衣的时候,我还为这特殊的材质愕然,然而它虽不及绸缎那般光滑,贴在肌肤上却也是没有一丝的刺痛感,反倒是柔软得很。

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桑树的生长,是以,亦养不了蚕,织不出丝来。

这样的棉衣,想是也费了如意的一番心思了。

我在这座独门独户的岛上,跟着如意做了许多从前都不曾想过的事情,自然,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所做的最平常的事情。

原来洗衣,不只是放在水里漂一漂便干净的,你得用那捣衣一遍又一遍细细地拍打。

那铺在木床的草席与竹席是要天天用温水擦拭的,不然那狭小的缝隙里,可是会长出小虫来咬你的。

就连这给花草瓜果浇水都是要看着时辰的,可不能在正午的毒日头里灌水,这样做是会教它们给晒死的!我局促地做着这些生涩的事情,却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

向来自负无所不能的我,在如意的面前是惭愧地头都不敢抬了。

哪里是个成了亲的妇人,分明是不知打哪儿来的稚子呢!如意姐打量着我笨手笨脚的模样,盯着我耳后的一抹绯红,揶揄地笑了。

是啊,我真是蠢笨,什么都不会做。

我有些沮丧,望着她在灶旁驾轻就熟的样子,心里就更懊恼了。

谁是天生什么都会的呀。

你可别放在心里,我是跟你打趣的。

如意抿嘴一笑,朝我招手,待我怯怯地走近,一把拉过我到那煮饭的炉灶前,今天,我就教你做个巧手的炊妇!吓得一径儿退后,脑袋立时摇得似那孩童手中的波浪鼓,我忙不迭地连连道:不成不成,我哪会啊,这要是没弄好,这午膳还不得害大家饿了肚子?怕什么,万一搞砸了,大不了就让他们少吃一顿。

如意见我一脸的惊恐,笑得是花枝乱颤,捂着嘴腰都差点抬不起来,可仍旧牢牢地牵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脱,还是头一回见你怕成这样!两个大男人饿一顿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不行,他的身子还没好透呢,哪儿饿得起呀!这话一出口,我倒是被自个儿的话吓得不轻,我在说什么啊?如意脸上的促狭之意愈甚,轻松地将我往回一拽,真是个体贴人儿呢!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心里像是打碎了五味瓶,又不好显露出异样,只能故作羞赧地嗔了她一眼,你又取笑我。

好好好,不笑不笑。

她把我推倒那锅炉前头,顺手递了只轻巧的锅铲过来,嬉笑着道,莫慌,放心,有我在,不会教你失手的。

这…………简单的三菜一汤,倒是蔬叶滴翠,香飘满屋,教人还未动箸,便已是垂涎三尺。

那两个男人早早地在桌前坐了,摆了碗筷等我们。

如意帮着我把那一锅鱼汤端上了桌,四个人就和乐地用起了午膳。

凉拌的新鲜莴笋,配着爽口的芹菜,和少许点缀之用的胡萝卜丝,佐以微末的醋汁及白糖,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开胃小菜。

那一道瓤豆腐,是将豆腐细细地切成汤匙大小的块状,先入沸水汆烫,将豆腐烫得硬质一些,撩出。

再在每一块中央以竹片刀镂开一个小孔,将拌好了姜末、葱末及盐巴的肉糜小心地塞入。

取蛋清打匀,加入绿豆粉,搅成飞糊裹在豆腐外。

旺火热油至五六成,下锅炸得金黄酥脆。

最后以糖、酒、生粉兑水勾芡,淋上麻油。

这看似简单的一道菜,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闻着这扑鼻的香气,我对如意的钦佩便又多了一层。

最后一味,是冰片鱿鱼。

初见到那长得怪模怪样的东西,我是惴惴不安,叠声问了如意好多回,这东西真能吃么?如意笑说是易先生从海里抓来的,他们试过几回,滋味好得不得了。

又说这菜还有止痛消炎的要用,我也就不好再多言。

看她烧制的时候才晓得,这鱿鱼是隔日便已去了外皮和鱼骨,在温水里泡了一整天的。

做法倒也不难,只是需要娴熟的刀功将它们切成菱形。

调了咸淡入锅爆炒,再加些酱汁、高汤。

最后,把我蒸出的冰片汁淋上即可。

这冰片可是好东西,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儿,就是龙脑,醒神清热是再好不过的。

与银朱、香油一起制的药膏,便是治烫火伤的良方。

虽有些苦味,祛暑解毒也是极佳的药膳。

一桌人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我有些忐忑,有一筷没一筷子地捣着碗里的饭粒。

如意笑呵呵地夹了一筷子拌莴笋放进我的碗里,我怔怔地盯着,还不及反应,那碗中的萝卜已经被人给不动声色地夹走。

桌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停下忙碌的竹箸,视线投在了那张木木的脸上。

他还是淡淡地,只是看了我一眼,道:她不爱吃萝卜。

然后,继续埋首于饭碗中,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如意忽然轻咳一声,我正思忖他是怎么晓得我不食萝卜之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声引得抬首。

这不瞧也就罢了,一瞧便见她朝我瞄了一眼那鱼汤示意,之后又是满脸暧昧的笑意。

蹙着眉微微摇头,我自顾自地低头捣饭。

不料,如意竟不依不饶起来,趁着大伙儿专心进食,在桌下重重地踢了我的鞋!这下真是被她唬了一大跳,手里的饭碗也几乎甩脱。

无奈地对上她略带威胁的眼色,我尴尬地放下碗,对不知所以然的两人道:尝尝我煮的汤罢。

替大家一人各自盛了一碗放到跟前。

易先生睥了一眼妻子转为满意的笑容,随即便了然地宠溺微笑。

我紧张地盯着端起碗的式微,心里头竟比跳海那一刻还忐忑数倍。

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满满一碗鱼汤喝得见底,才偷偷地轻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啊?这可是你家娘子细细熬了半天的呢。

如意上来凑热闹,还不忘打趣我,一个劲儿地问着式微。

很好。

式微望着我,低低地说了两个字。

简单的两个字,在这样的氛围,将我已然说得面颊发烫。

我垂着头夹了一块鱿鱼给他,道:这个对你的身子好,你多吃点。

便自己端了汤,慢慢地喝了一口。

然而这一口下去,就教我变了脸色,僵坐当场。

显是如意先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狐疑地也喝了一口,咦?易先生连忙丢了个眼色过去,她便再不出声儿了。

这汤嘛就是淡的好,再说你夫君也是大病初愈,不宜吃咸的。

易先生出声劝道,暗里轻推了推妻子。

是啊是啊,这汤这么鲜,盐多了容易坏滋味,这样正好。

如意赶紧附和着劝道。

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好言相劝,我只恨不得立时在地上找条缝儿钻了进去。

扫一眼满桌的菜,切个笋丝芹菜差点弄破了手指,教他们吃一顿血拌莴笋;豆腐里塞个肉末都给捏散了,蛋清也打不好,更别提下锅去炸了,就差溅一身把锅都给烧了;那鱿鱼更是见都没见过的玩意,这一桌的菜,就全是如意张罗出来的,我至多也就是个打下手的,偏偏还是个添乱的。

这鱼也是如意收拾干净的,我也就是看顾着那火让它慢慢炖着,再撒些葱花末,就已是香飘四溢。

就这样容易的事情,到头来,居然还会忘了加盐巴,真是和彘子一般蠢了!越想越懊丧,噙着泪越想越惭愧,默默之间,无意识地夹着碗里的鱼肉往嘴里送。

脸倏然变得通红,感觉喉间骤然一痛,手指不自觉地掐着喉咙,欲咳而不出,话也说不出来,只把泪水都逼了出来,纷纷落向汤碗。

哪有这样加盐的。

以为我仍在闷闷不乐,如意调侃着要逗我笑。

才要摆手示意,身边的式微猛地一扔筷子,热热的手掌捏住我的喉口,沉声道:不对,是被鱼刺卡到了!呀!如意惊叫起来,紧张地靠过来,快给她咽些白饭,把那刺儿带下去!我拼命地摇头,喉咙疼得难以呼吸,哪里还咽得下饭粒。

别动!式微的声音略略焦急起来,不假思索地大声喝道,快去拿点醋来!醋来了!易先生一看我那样子便猜到,已经自灶房取来了一大罐的黑醋,递到我手里。

喝光它!我看着这么大罐醋,瑟缩了一记,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我向来不喜食酸,他显然也明白这习性,又严厉地呵斥一声道;喝光它,快点!对着他骤然间变得犀利而凶狠的眼神,我还是有着莫明的恐惧,惊骇之下只好闭了眼睛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地把那倒牙的酸汁儿给灌了进去。

一整罐酸液下去,鱼刺也不卡了,只是喉间的伤口仍稍稍刺痛,可那眼泪是再也止不住地飙了出来。

我一时狼狈得下不来台,扔了那罐子,掩着脸便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