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存悲欢,独自醉凭栏。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烟波生浩渺,朦胧澹月来。
一梦云兼雨,踯躅再三叹。
本来此事也该是就此打住了,这人都亡了,不管再做些什么,都已然无意了。
只是式微一人似还不放弃地在调查着什么,我也猜不出这其中的缘故。
斯人已逝,但活着的人还是在一更一漏地度日,一如从前。
一日,父亲临门,来到了相府。
丞相与大学士俱乃文臣,共事之间又是对彼此的品格颇为欣赏的,是以素来保持着君子之交。
父亲虽是难得来一次,丞相对他却犹是悦然欢迎的。
我听说下人通报他来了,心头一喜,就快步地走向前厅,想着能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丞相,上官大人。
我含笑地向他们请安。
丞相正与父亲在聊着什么,闻言只是转头向我投递了一个微笑,随机又扭头接上话。
父亲亦是抬头会心一笑,我自寻了把挨得近的宽椅坐下,只静静地听他们的谈话。
说了一阵后,父亲忽而记起:对了,凌公子呢?哦,他去调查斯源的那件事儿了。
唉,每每想起他,我总觉着有些对不住蓝大人。
父亲满面痛惜,语气恹恹道。
丞相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朝他摆摆手,你别这么想,你也左右不过是讲出亲见的实情罢了。
既是皇上问了,有怎好为了包庇斯源故意期满皇上呢。
还真神了,这正是念谁谁到。
才刚提及他,式微便在下人的一声通报后踏进了府里。
俄顷,他步履匆忙地迈了进来,与父亲微微颔首算是招呼后,将脸转向丞相,神色一暗,义父,我有事禀告。
丞相一瞟他的面色,立时了然道:是关于斯源的罢,无妨,你只说罢。
斯源一案事发以后,我就立刻去了那位在火了丧命的梁大人的府里,可是他的家中已然是空无一物,无一人居住了。
我派了人去打探,今日有了消息,找到了他们。
我见到了那梁大人的妻室,她对我说,出事的第二日,尚书大人曾到家中抚慰他们,还赠与了许多银两要他们速速搬离原地。
声称纵火杀她夫婿之人定然还会来寻仇加害于他们,快快迁徙才方可免遭不测。
式微将这些调查来的结果娓娓道来。
尚书大人?我反复地咀嚼这这个代表着一个人的称谓,千头万绪在脑中兜转。
还有,梁大人告诉我,出事那日梁大人离府正是与尚书大人有约,还欢喜的她说了许多古怪的话,说什么待他回来之后他便不是出去时的那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员了。
这么说来……我想迷的不言而喻,看来此事就算非尚书所为,也定是脱不了干系了。
丞相沉思良久,才凝重地道:此时非同小可,恐怕与尚书大人有关了,只是……我回去就起草一份奏折明禀圣上。
父亲不假思索道。
也许仍是因着对蓝大人的那份歉意,父亲似丢掉了平素的冷静从容。
我忧心他的贸然行事会替自己招惹麻烦,赶忙出言提醒,这,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一些,有些过急了?是啊,毕竟这只是式微粗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啊。
丞相亦同意我的看法。
那就先私底下向皇上言明此事,抑或许皇上会着手去查证的,如此事情才能更快地水落石出。
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妹妹,想来私下有的是机会对皇帝说了。
也好,那就有劳大学士了。
千万别这么说,这也算是我能替蓝大人尽的绵薄之力了。
数日后的早朝刘卿家(尚书大人),近日有份奏折称,蓝学士纵火一案与你有牵连,你做何解释啊。
皇帝微眯着眼,一道凛历的光射向立于堂上殿下的尚书,那语气似是云淡风轻无关同样有略带着一丝柔和关切。
皇上明鉴!微臣与此事并无瓜葛。
尚书向前斜跨一步沉声道。
皇帝也不急着发问,有一下没一下地拨转玩弄着套在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半晌才将眸光投向上官大学士,上官爱卿,你说罢。
上官大学士亦是斜跨一步,移至尚书身侧,扬声道;据查,梁大人在事发那日正是约了尚书大人,另有事发之后尚书大人催令梁府上下迁离原处此举实乃令人疑窦横生,显得欲盖弥彰了!嗯?刘卿家?微臣确是与梁大人邀约会面,然,我二人相约之处实非内阁院所。
那日,微臣早早赴约,岂料梁大人久侯不至,对他此招亦是茫然费解。
案发之后,也是念及梁府只剩得孤儿寡母,出于同僚之谊上门慰问,还拿出了自己的薪俸帮助他们,提点他们为了平安而离开,这全都是一番好意呐!这番说辞倒是有些道理的。
尚书大人所言差矣!你口口声声出于善心。
那好你说你与梁大人约于他处,那为何他会在文渊阁出现,且还是在内室?您可由何证据证明您所言属实?上官大学士发难了。
皇上,微臣的确拿不出凭据,但也不能判定微臣进入过内阁,大学士又拿得出证据来?尚书狡猾地睨了大学士一眼,笑得像只狐狸,将矛头对准大学士,再者说,上官大学士那日倒是去过文渊阁,那里又是您的办公之所,那你岂非更有嫌疑了么?那日我只是恰巧经过文渊,撞见冲天火光才入院去的。
上官大学士一惊,急急辩道。
哦?有证据么?尚书扬眉缓声面上糅着嗤笑嘲弄。
够了!皇上一声喝断,龙威立现,此二人同时噤声,庙堂之上一片沉寂。
堂上百官皆俯首不语,僵直地定在原地,唯有丞相一人出列,悠悠开口道:陛下,不如还是仔细查证此事,务必查清其中的来龙去脉,好证明两位大人的清白,也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堂上大学士一听这话,噙着一抹笑意,睨向身旁的尚书大人,尚书面不改色,一派镇静。
皇帝的视线在那两人之间回转盘踞,良久才漫声道:先搁置着,以后再议罢,退朝!语毕,在太监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金銮宝殿。
御书房内。
这次的这些个事儿是谁查出来的?皇帝静思片刻,徐徐问道。
回皇上,是端木大人府中的凌式微凌公子。
大学士回话。
皇帝看了眼丞相,随即颔首,注视着丞相道那好,回去告诉他,就说此事朕就交给他去查个清楚,切记,暗中进行,不可声张。
当然,这些事儿也都是后来丞相告知,我方才了解到的。
此事表面上便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局面中被压了下来,只式微一人默默不懈地继续调查着。
而朝堂上的那次犀利对峙使上官家与尚书之间原本只是疏远的关系连素来虚伪的客套敷衍也不再出现,愈演愈烈至剑拔弩张之势。
其中最教人讶然惊诧的莫过于雍璟王被上官家逐出家门,从此桥路两分,各不相干!再不是上官府中之人,此人的一切是非荣辱与上官一门再无瓜葛。
初闻此事时,我当场惊呆了傻傻不解其意,回味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颀脩不只是朋友,他更是我的至亲,还是我那传说中的小叔!这事儿是这样的,那一日碧天高远,流云疾走,我自宫中回府。
我在街上悠闲地踱着方步,忽而发觉一面墙的壁角那儿人声鼎沸,里里外外围了好大一圈。
本来,我向来对这些热闹不加理会的,可我随意地往墙上那张白色布告瞟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教我毫不迟疑地奋力挤入人堆,扑到了那墙面前,因为那一眼我便看见了雍璟王,上官德攀,父子这三个摄住了我神魂的词儿。
那张告示上洋洋洒洒的几行字明白清楚的写着:吾上官一门深受隆恩,实乃当今圣上之赏识抬举,福泽庇佑。
全族上下感怀涕零,精忠报国之家训日日牢记,秉忠义、遵礼法、明是非以彰上官之门风。
然,今出不孝之子颀脩。
乃当朝特封雍璟王,素日放肆浪荡,视规矩如无物,错蒙圣恩。
嗟夫!父母尚存于世,竟欲摒弃亲恩,认贼作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屡教而不改,冥顽不灵至极,大逆不道不孝至斯,实属家门不幸!即日始,此子与吾上官德攀再非父子,上官一门与之桥路两分,再无瓜葛。
再见之时形如陌路,了无干系!我看到这里如当头挨了一棒,再想不起别的,恍恍惚惚地越出了缩成一团的人群。
仿若一面高墙自墙角的一块瓦砖开始塌陷,转瞬之间便轰然倾倒,躲避不及却是更扶将不起。
而我,便是那个站在墙角的人。
宛似石块沙砾自头顶不断地层层倾斜而下,不及反应便已被套住定住,只得木然地站在原地默默承受这压顶之灾,既不能反抗,只有受了。
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从未见过这张纸上的任何一个字,这样,我便可以省却了许许多多的纷扰麻烦。
可是,世情往往便是如此,不想发生的偏要发生,容不得任何人说一个不字。
是天意,所以,我看了。
看得是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所以,我知道了。
这该死的好奇心!其实后来,我常常在想,要是这件事情不曾发生,那我以后的悲苦是不是会少了许多?我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便不会如此深沉?这一生的命运能否调转偏移此后的轨迹?这多少滋味,只怕是点滴在心头,只有自己明了。
种下的苦果唯有自己来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