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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幻灭

2025-03-30 08:34:54

萧南殇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青航伸出的手,脸上的嗤嘲显现过后,冰冷的目光射向尘嚣满身的女子,急什么,东西还没拿到,你觉得萧某会这么容易给你解药?青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空洞的尽头应该是麻木,人生中又一次的背叛使我异常地冷静。

我努力地维持着挺立的姿势,阻隔了纱幔一般的视线勉强聚焦在青航的手上,却不时地散溢。

小姐,我……说啊,我在等你。

阖着眼眸良久,都没有听到他接下去的话语。

我再次睁开眼睛,漠然地注视这个狼籍不堪的世界,和这世上经不起推敲的情谊。

低暗鬼魅的笑声骤然响起,清脆的击掌声,在偏僻空旷的废墟场上次第回荡,萧南殇始终被我忽略的眼光里添了几许鄙夷,不愧是敛梦的女儿呢,先是为了保命对自己的丈夫狠下杀手,再假装无辜地将罪孽推卸给自己的部下。

好手段,高明,老夫佩服!好一双干净无瑕的纤纤玉手,谋害亲夫却不沾染半点血腥。

你闭嘴,我是在问他!竭力遏制着自己扑上去括他的冲动,质问的目光紧逼着那回避的脸,你告诉我,他在说什么。

小姐,是我的错,是我私自同萧门主协定杀害将军,助他夺得方匣。

既然已经做了,要杀要剐,属下单凭小姐处置!你真不肯说?连退数步,冷淡的问话,阻止他向我下跪的动作,接着把落满尘埃的脸转向萧南殇。

心肠冷硬至此,怕也是世间少有。

老夫要你的丈夫拿黑匣来换你的解药,你那个威风八面的将军丈夫,倒是有点本事,短短一年就将消失已久的至宝囊获在手。

那个老匹夫凶光毕露的脸上,倒是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古怪情绪,但是,手腕越高的人,他的野心也必定惊人,这样的人,老夫是断断也容不得的!正好,你的手下也来问我讨解药,不如就让你解决那个巨大的祸患。

一来,老夫怕那小子给我耍花招。

二来,那小子精得很,对谁都十分提防,但根据老夫的观察,他对你倒是不设防,也可以说是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会踩下去,愚蠢至极。

最后,老夫要亲眼看看,你是不是跟你娘一样心狠手辣!说到最后一句的瞬间,面对他那张五官扭曲眼神状似吃人的脸孔,让我重温了一次被烙印时的景象。

曾经这一张狰狞的面孔,激发出了我对于恨最深刻的诠释,然而在于今时今日,当我再一次回顾这强烈的执念,却再也找不到共鸣。

恶毒的话语还在继续,可惜,他一心一意救的是一条毒蛇,不但身上带毒,心里更是装满了毒液。

这个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女人的心,一旦你相信,就会付出最最惨痛的代价。

你休要骗我!我怎么不知,自己何时中的毒?他三番两次提到的解药,与青航难以启齿的缘由,让我感到,这所有的症结皆来源于此。

该不会忘了当初让你吞下的那粒药丸了罢?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那毒不是早解了?你这借口未免也太,莫非……眼球倏然紧缩,我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向立在他身后那个表情恭顺的人,最后恍惚地笑了。

还是太天真了,竟然以为放我们逃走的人,就不会加害。

那不过是抑毒的丹丸。

眯眼莫测地朝后扫了一眼,那人面无表情地把头低下。

他转而颇有得色地望着我,笑意游离在虚浮的表面,这世上,有‘幻灭’解药的只有老夫,不过,要不是有人偷偷让你服了抑毒丹,倒为老夫弄来了天下至宝。

我不信,如果中毒绝不可能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疼痛吐血的症状我全都没有!人一旦心中有了犹疑,再确凿的证明都会被摆得不具威力,更何况全不把握之事,我虽是怒瞪着他强辩着不信,心里却已有五分动摇。

哼,我匿门的毒岂是那些糟粕能比,吐血绞痛那真是便宜了你们!你也不想想你娘当年熬了多久,皮肤一寸寸溃烂直至长出最凄美妖艳的花斑。

你可见过那花斑?阴冷的口气让人忍不住阵阵胆寒,然而如果可以,我希望不要看透他眼里那熟悉的痛楚。

蝶瞳。

五味陈杂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讷讷地吐出那毒物的名字,你给我吃的,莫非也是蝶瞳?你怎么知道?未料到娘亲会把自己所中之毒告诉自己年幼的女儿,大惊之后的萧南殇,语气陡然加重,果然是敛梦啊。

不过,你比她更幸运,我给你的是‘幻灭’。

幻灭啊,很美的名字。

只是,从来越是伤人的东西,都拥有一付美艳绝伦的外表。

人是靠感知来生存的,幻灭的毒会让你的感觉一点一滴地消退混淆,从触觉开始,疼痛、麻痒、冷热开始退化,你所触碰到的不再真实,摸着瓦砾感到光滑,捧着凉茶感到烫手,沐浴到一半突然被冻得发寒……怪不得,那次将手掌贴向老树,却觉得树皮滑腻如绸;手背红肿的时候,却不觉得热烫;触到什么都是冰凉刺骨,除了……然后是味觉,也许盐是淡的,蜜枣是酸的,一碗白水也能尝出辣味……我的身子枯叶一样战栗,翻飞的衣料在风里飒飒作响,而他的话语越来越模糊。

苦笑地望着他万分得意的样子,却越来越深刻地察觉到一些东西在心底正在悄悄地、彻底地发生质的改变。

接着是听觉、视觉,然后产生幻觉,意志的摧毁直到所有感觉的消失,只剩痛觉,骨碎寸寸不堪忍受而亡。

终于在一个疲软地摇晃中,颓然地伏倒在地上,我撑在碎石断瓦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细沙嵌进肉里,没有感觉。

可能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我对于幻灭的恐惧,或是进一步的死亡的恐惧。

他的描绘确实达到了目的,把所有的人都带入了比幻灭本身更可怕的想像,他们被自己脑海中那无限扩张的想像震住。

但是那种恐惧,与我无关,鼻息间交换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浑浊,仅仅源于那不经意被漠视的细枝末节。

启程丹刹之前,阡儿每日端来的药汁,是他的吩咐;为了你。

当我问他争夺黑匣的缘由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我的;品尝番梨那一回,他和易先生古怪的对视,想来易先生也是知情的,才一直问我服药与否;那么,他这样强硬地将我带回来,也是因为这个么?时缓时急地喘息,猛地抬起头,因为对那阻碍自己思考的聒噪声,无法再忍受一秒!我迎向他逐渐变得疯狂的表情,唇角一扯,立刻在酷似敛梦的面孔上荡开一个飘忽的笑容,我为我娘可悲,而你,只让我觉得可笑。

我想我又犯傻激怒他了,可是,看看现在,还有比这更坏的后果么?所以萧南殇一脚踹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皱着柳眉想着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我在思考,自己对于式微的感情。

等到回神的时候,青航已经挡在前头从我的眼皮下被横踢飞了出去,落地的同时,震落了废墟顶端大片的瓦砾。

张大视野不甚清晰的眼,我的左眼眼角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青航晃晃悠悠地直起身来,随意一抹口中吐出的血沫,沉声道:匿门门主也算是一代枭雄,该不会食言罢?请把我家小姐的解药交出来!于是,我也缓慢地站起来,走到青航面前,冷然道:给我去找把铲子,锄头或者铁锹,只要是能够挖土的东西。

小姐?不给?好,那我用手挖,反正也没有知觉了。

对于良久都不动作,我轻幽地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着转身走向高耸的土丘,一边喃语,是啊,如今的你,又怎么会听我的。

看来我真是被毒傻了。

纤瘦柔白的手指插进灰黄的沙土,拨动的时候沾上被火烧焦的黑色木屑,顷刻间污迹爬满双手。

慢慢地攀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废墟,我挽起长长的衣袖,露出青筋分明的藕臂,块块砖瓦,向下抛去。

小姐,没用的,你这样挖一点用都没有!青航跟在我后头,观望了不一会儿便忍不住捉住我的手,妨碍我。

我半躬着身躯,侧脸定定地看着他,认真而严肃地告诉他自己刚刚才想通的一件事情:你知道么,他是为了我才去抢匣子的,他竟然是为了我。

然后蠢蠢欲动地欲挣开他束缚的指节,奈何却牢固如铁索,只是这铁索,竟然会自己动呢!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半天都挣不开他的手,我有些生气,狠狠地瞪他,发现他的眼睛也张得好大,黑眼珠圆滚滚的,颜色却不够漂亮,不像,不像……谁?不像谁?咦,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摇了摇头,他的手还不放开我,然而当我抬头瞧见他显得异常惊恐的眸子,脱口而出的却是:原来他是为了我,真是令人惊讶呢!小姐,你别这样,将军已经死了!他没死!他不会死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甩脱他的手,推开他趔趄后退,不料崴了脚。

倒也不觉得痛,索性一高一低地继续手上的搬运动作。

青航一个闪身走开,忙碌中似乎听到下面一阵骚动,只作充耳不闻。

春光明媚的艳阳天,日光依然很刺目,我揉揉干涩的眼,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汗液。

有一朵云出现在头顶,善解人意地替我遮去搅晕头脑的金光。

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遽然出现的扭力拽起,扳直了身体。

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青航,才要推开,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妖娆的脸,温柔地凝视着我,眼里带着抹不去的与青航一摸一样的担忧。

嫣然而笑,我欢快地道:颀脩,你怎么来了?你跟我一起挖好不好?一颗青色的丹药摊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掌上,他不说也不动,仍旧温柔地看着我,素瓷,把这个吃了。

呆呆地瞅着那药丸,眼眸的光渐渐从混沌到清澈,终于定格在与之对视的一刻,徒留下森冷,我艰难地举起胳膊指向某处,你们以为我疯了,放心,我没疯,而且,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只是没想到,连你都跟那个人有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