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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赛雪

2025-03-30 08:34:54

偌大的房间里,我们两个只是各自占了一张椅子,各自沉默。

我静静地坐着,眼光懒散地在屋子里流转,雕梁画窗金银台,明镜绣屏翡翠带,好雅致,好气派!对面的人闲适地倚在靠椅里头,端着那只茶碗仍在撇着茶末,只是时间似乎久了点,这茶怕是早就凉透了。

终于,等到那人放下手里的瓷盏,向我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一对勾人的招子涂满了浓烈的鄙夷,真是稀客,你找我?我听说,你把黑匣交给了萧南殇。

呦,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凉凉一笑,丢给我一个讽刺的眼神。

我竭力按捺着性子,眯眼瞧着那人的笑意,缓缓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他的人么,为什么会去投靠匿门?哈哈哈……短时间的静默之后,笑声在屋子里蔓延,我微愣地打量着那张春桃一样妖艳的面容,她笑得那样欢畅,只是半点未至眼底,渐渐教人感到心底泛起寒意,直到一声冷哼自檀口泻出,真是可笑,原来你还没搞清楚我的身份,那我不妨来介绍一下。

不错,我的名字是涵翘,这世上的人都当我是这清月馆的花魁‘瑶姬’,但是没有人会料到,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匿门‘网’坛坛主赛雪!投靠匿门?真是笑话!欺霜那女人没告诉你么?嘲笑地盯着我脸上隐藏不住的讶异,她忽而娇媚一笑,抬手翩然抚袖,呦,我倒是忘了,她追你的破鞋去了呢。

这死女人从小什么都要与我争,没想到挑男人的眼光这么差!哼!你!瞧着她佯装惋惜的矫情模样,我的脑中仿佛骤然戳入一枚钢针,疼得头晕目眩,我尽着最大的力量来克制自己拍案而起的冲动,那么按你的意思,是式微值得你的喜欢?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这么做?我是喜欢他,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的心里没有我,一个不拿我当回事儿的男人,我凭什么要为他背弃将我养大的人?她向我走来,凛厉的气势压下,一如当年上门寻衅时嚣张气焰。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桃花面上的冶艳五官微微扭曲,魅惑的眼眸只剩一片阴冷。

那黑匣呢?虽然本身没有多少力气,我还是狠狠地推开了她,然后略带紧张地站着迭声问道,是式微交给你的么?他没事对不对?他在哪里?哪怕这问题的答案是来源于眼前这个女人,只要她告诉我他的消息,我都不会在意。

你既然晓得我交给了门主,就不用再做梦得到。

你只需告诉我他的下落,求求你!颜面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那样重要,只要能确知他安好的消息,我愿意求她。

当时在那里的人是你可不是我,一手安排把他压在废墟下的人不是你么?你居然还有脸来问我!狠狠甩开我的手,那一瞬,我看到她的脸狰狞恐怖地映进我的脑中,直到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之打散,耳朵、脸颊,及颚骨上粉腮一片火辣,眼前立时变得白茫茫,惟有隐约的尖利嗓音犹在叫嚣,匣子确实是我找到的,人不是被你们带走了?!不可能!咬牙沉声,失焦的眼依旧看不清事物,匣子这样重要,他定然不会交给别人。

你不从他那里得到,还能自哪里获取?他素来心思缜密,就防着出什么意外,没把东西带去。

怎料到千算万算,忘了你这么个狠毒的枕边人!真是报应,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活该死在你的手上!她那歇斯底里的笑声刺激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教我忍不住怒吼:你骗我!他没死!我比你更希望他没死!银光一闪,未见她出手,房门已被狠力拍开,遽然一道阴风掠过,将我整个人都摔了出去,她留给你的人不是很厉害么?叫他们去查啊!我倒是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暗部都留给你。

狼狈地立起来,仍旧有些眩晕,我朝大门走去。

我明白,想要从她的口中知道他的消息,怕是比登天还难。

却忽闻身后一列女音,幽森似鬼魅,就算是没死,要是他残了废了,你还要么?我的脖子蓦地一僵,半晌之后,虚弱地转过身。

我直直地望着她冷冽的脸,目光坚定而带着期盼,我要。

啪——门重重地被关上,我终于失落地离开,无视于旁人或诧异或惊艳的眼光,外堂嘈杂的人声,那些调笑与淫语一概充耳不闻。

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出这迎来送往的地方,我站在烟花柳巷之中,举目苍茫。

匿门、匿门、匿门,为什么都是因为匿门?!真是冤孽,当年欺霜提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来要我放弃汎粼,我只感到无可奈何的绝望,但是却立刻做出了决断。

我知道她的用意,她要告诉我,她的组织若想要谁的命,不过是探囊取物的事情。

在我颤抖地打开那个染血的包袱,见到那颗新鲜摘下的脑袋,第一次呆若木鸡地忘记了害怕。

那是刑部侍郎的小儿子,人称天朝三公子之一的书秀公子,其中,那秀字谐音袖,只因他袖里乾坤妙用无穷,一柄袖箭使得出神入化,纵然不是什么绝世武功,称一句高手却也是无人敢置噱的;另外,他的一手书法世人赞颂,名声传扬之广丝毫不亚于自己当年的画名。

然而,便是那样一个人,在遭人灭杀之后,竟没有传出任何的风声,可见其组织手段之厉害。

因此,当欺霜告诉我,组织的下一个目标是汎粼,只有我放弃他,她才愿意瞒下组织一力承担汎粼的安全,并且帮助我的复仇。

而我自从那个血色的夜晚,频频在噩梦中看见自己打开的包袱里变作汎粼的头颅而惊醒出一身冷汗,那一刻,心里的线就断了,我望着她诚挚的眼睛,哽咽着狠狠点头。

如果要伤害到他的性命,那么,我宁愿放弃。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的那个可怕的组织居然正是匿门。

从前把权力交付青航的时候,我也没有过问,直到那次收回了一切,我才从那些人的首领的口中得知,原来,欺霜竟是如今匿门的针坛坛主,怪道她那样自信她的手下能助我一臂之力,果真是针一般无孔不入上下皆知。

而今日,这清月馆里的赛雪,竟称自己是网坛坛主,那个天罗地网般替匿门敛财的网坛!我的迷惑无限扩展,这究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还是欺霜的善意?那赛雪似是与欺霜不和的模样,可她们倒底是一个门的人!这青楼可是搜集情报最有效的地方,不可能没有她的人安插着,那么赛雪可有察觉?我傻傻地站在原地,思绪纷乱得如一桶捣不匀的糨糊,碰到哪里,黏到哪里。

那些手下真的能用么?我还能相信她与我的誓约么?还有,那个赛雪实在不像是说了实话,我总觉得她应该明了式微的去处,只是不肯坦言。

我能够理解她想要将他藏起的心思,但不代表我会放手,这一次,我誓死也要争取倒底。

失去了他,并非无法存活,只是生存变得无意,生命成为虚空,连每一分的呼吸都是痛。

呦,这是新来的么?长得好标志,小爷中意得很,今儿就要你陪了。

一柄薰香的扇子挑起我的下巴,我的懵懂与与忧伤还凝结在眼底,未待敛去,却被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了刚才的游离。

冷冷地挥开那扇子,翻眼看去,却是一个未及弱冠的青头少年,一付阔绰公子哥的模样,正眉眼轻佻地不住在我的脸上瞟来瞟去。

这位公子弄错了,妾身早就成过亲,只需见我头上的发式便可知。

况且,我的年纪怕是都能当你的姨母,所以,请让开。

木着脸,没心思与之多加纠缠,我转欲走。

就你这嫩模样还想骗本少爷,妇道人家站在这青楼门口,你当本少爷是傻子?那人蹭地挡在我前头,满脸讽意,半点不信。

我乃堂堂凌大将军夫人,你最好给我滚开!眼珠一瞪,我终于憋不住怒骂道。

阿贵,她说她是将军夫人,呵呵,你信么?那男人讥诮地瞥一眼拦在我身后的下人,继而滑过一抹浓浓的笑意,阿贵,我好像听说那凌将军早就成了死人,可是我记错了?在得到下人肯定的回答后,那笑意更沉了几分,那倒是有趣,这么个俏寡妇,难道是耐不住寂寞,跑到这勾栏院消遣来了?说着,又邪肆地瞄一眼青楼的招牌。

霎时,一股股热血冲脑门涌去,恨得我目眦欲裂,理智的枷锁在那一刻被挣断,我不顾一切地猛扑上去掴了他老大一耳光,再加不计后果的死命一脚,直踢得那人趴在地上哀嚎不止。

抹了抹唇角,森冷的锐目射向上前来制住我的下人,我淡淡地笑了,直笑得他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莫要跟我说你是谁的儿子,什么身份!一品诰命夫人都敢调戏,你主子没收拾你,我先教教你‘死’字怎么写!倒不是被这龌龊男人侮辱我的言辞触动,只是当听到他说死还有寡妇的时候大大激怒了我。

敢咒他死,管手下的人能不能信,捏死这么一只老鼠不过是数数一二三的事儿!尽管那日开棺后,那些替式微看过病,看过伤的医官振振有辞地称那具不完整尸首无论从头骨的型状与面貌的吻合都确定是式微无疑,然后,我却在最后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还活着!这样一个感觉在我的心中越来越显得强烈。

因此,棺木仍然搁置在冰窖不许他人移动分毫,发丧的事宜仍被我强制不行。

愤恨地瞪着这一对猥琐的主仆,我的眼眶早被逼红,然而分毫没有哭意。

从那一天起,我就再没有哭过,从那时起,我才懂得,式微,软弱的泪水是因为有你给予的坚强依靠才会流淌得随心所欲。

如果,你是我眼里的一滴泪,为了不失去你,我发誓永不哭泣…………倏然一缕香风掠过,那味道有些熟悉,侧脸寻去,眼见地捕捉到一个人影飞速地闪开,像是想要悄悄退走的样儿,我的眼球骤然一缩,那是薰香作坊的味道。

蓝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