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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枷锁

2025-03-30 08:34:54

半柱香时间过后,瞧着榻上的人安静地入眠,我快步走出房间,悄悄地带上了门。

来到门口又离远一些的地方,我再次估摸着距离,确定不会吵醒了屋里的人,才放声喊道:蓝总管,我晓得你就在附近,快给我出来!我站在那里静候了许久,半天没见人影一个,于是胸壑之中那颗煎熬过后的心里仅存的些微耐性完全告罄。

刻意压低的吼声在空旷处散布开,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吵醒屋里的人啦!好不容易睡着的,该是很久都没有安心休息的样子。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蓝总管的突然降临倒把我骇一大跳,倒不晓得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夫人你有何吩咐?我挑眉凝视他谦卑的面孔,轻声叹息道:这还没到冬天,你怎么老喜欢种水仙呢?那人实在可怜,我也只能先哄了他歇息。

可你不能反悔,甚至骗我啊!你老实告诉我,他倒底在哪里?就算这张脸仍旧是一摸一样,但你骗不了我,刚才屋里那个,不是他。

夫人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捕捉到蓝总管平板的脸上流星一样滑过的纳闷神色,我淡淡一笑,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是真的要见爷么?对于他的婆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耐烦,微恼地瞪了他一眼,我没好气道:废话,不见他我死拽着你干嘛?一定要见。

夫人,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爷的模样比那屋里头的人还要……脸上的肌肉一僵,我阖上眼眸,用力点点头,我说了,是。

可是爷的脾气也会变得很可怕,我是担心你们会再相互斗气折磨,那还不如不要见得好!他脾气再坏,我忍就是了,不能和他在一起,是我如今唯一不能忍受的事。

可是……你到底有完没完!面对他种种扭捏阻拦,我终于失控地大叫了一声,弄得他颇有些尴尬,但我依旧再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他!既然如此,那好罢。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用眼神示意我跟随,没几步便走回了刚才那个屋子,只是在我蹙眉的时候,在它左侧隔壁的房前停止步伐,然而这一回他并未替我开门。

我带你去瞧隔壁那个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是为了试你认不认得出爷,夫人你这般聪慧伶俐,相信很快便会明白。

语音犹在耳畔环绕,人竟早已退开丈外。

心头是百味尘杂地盯着门板发怔,一时孤单地立在前头,方才满腔的高涨气魄有点发虚,我明白自己在害怕,不久前见到的那人残缺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拓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我恐惧式微真的如蓝总管所言,比那人伤得更厉害,我无法想像那样子,因为只要一思及那可怜的人我就已经止不住地浑身战栗,切莫说比那更残酷的伤害。

活着就好,不要紧,只要没死,没有再不敢面对的。

不住地给自己做暗示,深吸口气之后,我毅然地打开了面前的大门。

涵翘,昨日早上才走的,怎么今天又来,你这么清闲,还是你都不累的?屋里的人坐在案牍前,头也不抬随口道。

脚下的步子一晃,强自镇定地走向前,幸好关上门后房间这头的光线不够,掩去了我煞白的面色,可我骗不了自己心里层叠涨起的酸楚,那赛雪果然知道他的下落,并且还一直在他的身边,在我日夜思念的每时每刻,陪伴着他的人,却是她。

怪只怪我做错了事,即便是十二万分的介意,又有什么脸面去指责。

莲步轻移,朝着那方明亮的案牍,借着窗外炽热耀眼的日光,我可以看清他被金芒拂照的侧颜,与淹没在阴影中的左颊。

依旧是那对英武的剑眉,依旧是那管直挺的鼻梁,薄唇微白紧抿成一线,埋首书案,奋笔疾书。

昔日刚毅俊朗的轮廓犹在,然而明显清减了不少。

他瘦了。

我从来不曾预料到,在与他重逢的时刻,心里的感叹会是这样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语。

直觉告诉我,眼前的男子正是我整日魂梦所系之人,而蓝总管也再也没有安排个替身来糊弄我的必要。

我以为重逢的这一刻,我会情不自禁地奔向他,可是缓缓挪动的双腿竟比那一日捧茶时更加沉重。

你好么?有没有受伤?我是不是让你痛心了?你有没有想我?我还能不能留在你身旁?这么多的疑问,在胸壑中翻腾拍击,一时卷起几要统统挤出喉口,却被我硬生生地截住不发。

我不敢啊,我怕一旦出口,他若是不肯给予我原谅,一切便无可挽回。

鼻腔开始酸涩,我顿住脚步,掩袖揉一揉,暗下决心:这一次,无论他怎样待我,我都不会离开他。

笔尖一滞,他的眉头略略蹙起,过了久久,才猛地抬起头来,冷不丁地对上我痴望的眼光,子夜的星眸擦过缕缕蓝芒,意外、凝重、恼怒和阴骘皆有,往昔的柔软一扫而空。

搁下笔,重重地合上那本正在书写的小札,扔到一边。

他利落地起身,随后步伐稳健地朝我逼近,压人的气势全数张扬,我呆立原地的身躯不自觉地一颤,心里却反而松了一松,他看上去很好,并没有受伤。

你怎么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我……注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眸,我立即语塞,到嘴边的应答还未出口已瞬间变得无关紧要,为何在这里与带我来的人丝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话里再也听不出半点的感情,不冷不热的口吻,由内而外的漠然。

你没事对不对?没有受伤罢?刻意忽略他的淡漠,仍旧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如你所见,还没死。

平直的音调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他站在方才抬头时我驻留的位置,那里是光亮与阴霾分割的边界,当他逼近着最后立在此刻的位置,我不由自主地退回了整片阴暗之地,正是这样,我才愈加清晰地看透了他神色中的嘲弄,居然是在问我:是不是失望了?是不是失望了!心慌意乱间,我登时忘情地出手牵扯住他宽大的袍袖,式微,对不起,我……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害你的。

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谁的?微微翘起的唇角不是控诉,而是最严重的怀疑,他缓慢而有力地掰开我的手指,面带不悦地盯着那处被我捏皱的布料,回去。

说完,连出手的动作也没注意到,房间远处的大门已应声洞开,霎那让我在光明里无所遁形。

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趁我今日心情尚佳,你赶紧给我离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不。

虽然我的声音很轻,但他一定听得足够明白,灼灼的目光刺穿我坚定的神情,似要焚毁所有。

我在他的瞳中看清了自己瞠大的眼仁,终于发现了见到他后便困惑良久的疑问,是暴戾与煞气,甚至带一点张狂,且莫说那一度展现教我依恋的柔情,便是从前的内敛稳重都找不到分毫,难怪我会感到陌生。

是他,又不是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凌式微。

这样气质,我只在那年他浴血杀场归来的几日里感觉到少许,而现在,却是毫不掩饰地肆意彰显。

你的老毛病还是不改,总喜欢进酒不吃吃罚酒。

冷笑着,他一指门外,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现在不走,想走的时候,也走不了了!我不走。

根本无需考虑,简单的回答,吐字掷地有声。

啪——苍墨的影子阴云一般迅速席卷而过,再度将我拖入混沌的黑暗之中,愣怔地望着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文房四宝,书册印章,随之将小札妥贴放入怀中,错身漫步自我旁边走过,从始至终都不曾再瞧我一眼。

你去哪儿?无措地凝视那向门口移动的身影,喉咙一阵阵发紧。

这么钟意这间房,给你住好了,我去别处,只是你记住,再要走你就别想了。

我早就决意留在你身边所以不会想走的,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去别处,我们,是夫妻。

落寞地讲出那几句话,我已经不敢面对他,因为这样的言辞经过我的口,是那么荒唐可笑。

到了这般田地,你觉得我们还能好好做一对夫妻?素瓷,两个多月不见,我竟不知你变得这么天真。

离去的脚步不停,低醇的嗓音围绕耳畔,一室冻人的讥讽,再让你待在身边,难道我嫌命太长想早点死?惟恐他离开的心比我了解自己的还要强烈,脚步已然不由自主地追逐上前,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这一次你对我失望透顶,可能不再相信我。

可我真的不会再做任何阻挠你的事情,现在,是我想留下,离不开你的人是我。

不为所动地继续跨步而去,黑黢黢的房里只有他移动的身姿带起的微风,让我隐约辨得见方位,终是不能自已地奔了上去,我跌跌撞撞地栽在他的背上,然后本能地以手顺着他的腰际,死死圈住,苍白的面颊也紧贴上他披发的背上,顿时心安不少。

式微,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我轻轻地抽噎,软弱的恳求着。

温热的手掌摸到我冰凉的指尖,那指腹在我薄薄的甲盖上摩娑了几下,接着就着指尖毫不留情地施力拽开,我下意识地抓得更紧,说话的时候搀合着哭音。

式微,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么?左右手的第三根手指同时被拨开,继而移到了第四根食指,正在快速地脱离手中的衣料。

式微,我爱你,是真的!感觉到被我死命抱住的身躯蓦地一僵,所有的动作却骤然中止,他温暖的掌心捂在我最后一根手指头上,不再用力,我趁机将先前被迫分离的手指敏捷地攀回原位。

Without you?I\'d be a soul without a purpose. Without you? I\'d be an emotion without a heart. I\'m a face without expression, A heart with no beat. Without you by my side, I\'m just a flame without the heat. *式微,直到你不在我身边,我才明白这首诗的涵义,我才懂得自己爱你的心意,我对你的思念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也许那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然而就算是付出我的命,也不能再阻挡我爱你的决心。

滚烫的一滴泪,在阴霾中缓缓滑落出眼角,沿着耳廓,沾在他垂下的乌发上,只有我自己知道。

灼烈的骄阳放射出万丈金光,猝不及防地刺痛了我的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忍不住偏过头躲避这倏然出现的强光,手指也不由得松动了一些。

弹指一瞬,我们已隔开几步之遥,呆呆地瞅着空荡荡的手,目光竟忘记要去捕捉他的身影。

很可惜,当我喝下那杯茶走到府门外的时候,就明白那里头被动了手脚,所以去赴约的人并不是我。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求原谅,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这样千载难逢来避人耳目的机会还真要感谢你,正愁找不到法子消失在人前呢!房门阖上之前,我听到他低沉的轻笑,倒是没想到你能寻到这里,也好,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我自然会在这院里,乖乖地待着记得安分一点,我可没那闲工夫像从前那般随你闹腾,那样的话,或许我们还能是一对‘好’夫妻罢……咔嚓一声,是门被落锁的声音,我一惊,忙上去试着推开,可那门却纹丝不动。

别白费劲儿,安静一点,不要教我拿铁链锁你。

随这最后一句话语传来的,还有屋里惟一的那扇窗户被钉死的铿锵声响。

眼前是一片彻底的黑,茫然地摸索着微凉的门框,他给这房间落了锁,而我,却给我的爱情上了一道完整无缺的枷锁。

* 诗句,其意为:失去了你?我将是一缕飘渺而迷离的灵魂;失去了你?我的情感将没有依托之地;我会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颗停止跳动的心;没有了你在我身边;我只是一簇没有热量的火焰。

(不喜欢原来的中文翻译,斗胆自己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