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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回家

2025-03-30 08:34:58

睡了一觉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满屋子也找不到镜子,也不知眼睛是否已经消肿了。

从营帐出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

午后的阳光遍洒大地,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睛。

我们的营地就在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星星点点地搭着些灰白色的帐篷,形成包围状,把我所在的帐篷围在正中央。

刻组的少年见我出来,都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脸上挂着真挚亲切的笑容,让我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已经换了云箫的男装,发现长了许多,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我高了这么多。

眼前忽又闪过我们刚来时他的稚嫩模样,现在想起恍如昨日。

在河边找到云箫的时候,他正指挥着少年们把一大锅乌黑的汁液涂到箭镞上。

我凑进看了看,又吸起鼻子闻了闻。

好家伙,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大锅麒麟花的茎汁,这得迷倒多少人呐。

对了,云箫你什么时候学会分辨药草了?云箫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脸上有些窘迫。

周围的几个少年则是想笑又不敢笑的忍俊不禁。

我马上悟到了其中的原因,哈哈大笑地拍着他的头道:原来我家云箫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真理,难得啊难得。

云箫哭笑不得,把我的手从他头上拉下来,气恼地看着我。

你居然还带头笑我,像个做姐姐的样儿吗?于是我赶紧捂住嘴巴不再出声,但面上却仍忍不住笑成一朵花,同时还不停地向周围其他人打眼色,直到他们的表情变得诡异,身体因忍住笑意而有节奏地颤抖不已,直让云箫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我和云箫两人坐在水边,不说话地望着潺潺的河水,静静地感受着大自然的无限生命力。

盛夏初秋的季节,入眼仍是大片大片的绿,这里有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丛,偶尔有些小动物悄悄从我们身边溜过,还有些不怕生地隔着河道对我们探头探脑。

我童心一起,逼着云箫解了腰带给我逗着他们玩,直看得他摇头不已。

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云箫忽然问道。

我手上动作一停,转身看着他,半晌才狠狠地道:咱们马上就走,明天就走!呵——他突然笑了,你舍得走吗?不对,应该是你放心吗?你就不怕燕大哥真的被人抢了。

呀,真想不到燕大哥竟然也这么受欢迎,这回你可失算罗。

我会担心这种事。

我不屑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男人吗,大不了我不嫁人了,一辈子赖在家里不走。

等你娶了老婆,我就天天挑拨你们俩吵架,哈哈,到时候就有得你好受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忽叶离,那个我内定的小弟媳,于是脸色变得很诡秘,凑到云箫耳边小声道:忽叶离一直很担心你呢,你怎么也不去找她。

云箫瞥了我一眼,警觉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吗?没,没想干吗。

我眨眨眼睛摇头,一脸无辜,只是关心关心你而已。

老实说,你年纪也不小了,算起来该多大了?十五,再加五,哎呀,你都二十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终生大事了。

他好笑地看着我,道:你是要我提醒你你的实际年龄吗?我闻言马上闭嘴。

我现在对年纪这个词非常敏感,所以一提到这么问题马上保持沉默。

这样一直撇着嘴生着闷气,恼怒地瞪着他,直到他起身拍拍衣服准备离去。

我实在忍不住在他身后大声叫道:忽叶离真的是个好女孩,你就不考虑一下。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他挥挥手,打断我的话,身影潇洒至极。

我含笑地看着他的身型在阳光的照耀下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直如天人。

心想,这小鬼以后不知要打碎多少女子的芳心哦。

到了第二日早晨,舞寒还是没有找来,我心里开始埋怨云箫。

虽然我的嘴里说不让他去通知舞寒,可他不会偷偷去啊,还是我弟弟呢,一点都不会琢磨我的心思,这么多年白跟在我身边了。

气呼呼地起床洗漱,待到江允志在帐篷外叫唤的时候,我仍是一肚子气。

大小姐,少爷让我来问您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动身,动身去哪里?我一脸疑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色变。

云箫他人呢?少爷去河边的枫树林了。

我闻言马上提起衣服就朝枫林奔去。

这混蛋小子,我不过一时冲动才说的话,他竟然还当真。

哪能这样就回去,那不是白跑了一趟吗,而且我怎么可能放心地让舞寒留在玛喜蓝的身边。

绝对不行!一路飞快地奔进枫林,却不见云箫的人影。

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仍是找不到。

心里有些恼了,正在腹诽他呢,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雨儿我身上一震,迅速地一转身,只见舞寒正矗立在十丈之外。

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马上冲到他怀里,但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他与玛喜蓝相拥的画面。

心中一恼,又气呼呼地冲着他嚷道:你这混蛋,负心汉,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说罢,复又转身奔向枫林深处。

雨儿,你别走啊他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在我身后紧紧追来。

于是我们便在这红色的树林里追逐。

他似乎并未施尽全力,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可是我却渐渐不支,自从上次胸口中箭,我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内功也大打折扣。

这样支撑了不到一刻钟,便耗尽了全力,气喘嘘嘘了。

不准在跟着我了,我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再这么贼兮兮地跟着我,小心我让云箫结果了你。

雨儿——他的声音无奈又委屈,忽然又变得有些狡黠,雨儿你又怎舍得。

他走近了抱住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又怎会负你。

我仍是直哼哼,瞥了眼睛不理他,身体却不再挣扎,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跑了这么久,都快累死了。

左贤王已经将玛喜蓝许配给右温禺鞮王了,你不要误会我跟她之间有什么。

舞寒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再生气了。

我闻言稍微一愣,为什么?什么?他被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住了。

左贤王为什么把玛喜蓝嫁给右温禺鞮王,玛喜蓝喜欢他吗?不对,玛喜蓝喜欢的是你啊,即使不能嫁给你,左贤王为什么不在左军中挑一个,而要把她嫁到右军去。

舞寒脸上尽是无奈,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雨儿,我真的觉得老天对我们很眷顾,能够和你一起白头到老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看了他半晌,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匈奴内部终有一战吗?左贤王为了单于之位,连女儿也舍弃了么。

他表情有些痛苦,雨儿,我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为了自己的和平而转移战争,我错了吗?我当然猜得到他跟元无计在这场变故中的重要作用,不由得叹息了。

别这样,舞寒。

就像你说的,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对于左贤王而言,即使你们不去找他,他也必定会走上这条路,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你们利用这个机会来维持中原的和平,本也无可厚非。

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管这些了好不好。

他抱紧我,这几日你就在这里等我,那里乱得很,我不想你出事。

等事情完了,我再来接你。

那怎么行,我从他怀里抽出身,我会担心的,与其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还不如跟着你一起去面对。

我虽然武功不好,但身手灵活,还不至于会拖你后腿。

不行,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准去。

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我已经跟云箫说了,让他把你看住,所以你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了。

我恼怒地瞪着他,你果然跟云箫沆瀣一气,是他叫你来的是不是?舞寒笑了笑,还好他及时通知我了,不然我要把整个营地都翻转过来了。

你居然还说今天就要回去,真的没有一丝不舍么?我嘟着嘴,喃喃道:我跟云箫斗嘴才说的,哪里知道他竟然当真,还到你面前去嚼舌跟,这小鬼。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什么状况,都不准再说要离开我的话了,知道吗?他凝视着我的双眼,坚定地说道。

恩我也郑重地点头答应。

我终究还是被云箫阻住了,没有跟舞寒一起去匈奴营地。

于是整天就在他身边唧唧歪歪的说个不停,誓报此仇。

他也浑不在意,只是好象没有看到我一般,自顾自的说话、做事,让我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我心里担心舞寒,现在的匈奴处于极度紧张的氛围中,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

虽然他的武功好,但在战乱中也难保不会出事。

还有忽叶离,虽然我的联姻计划没有如愿,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所以也很担心她。

其实舞寒每天都会派人送信过来,告诉我们他那边的情况。

云箫也加紧了对刻组少年的训练,必要的时候能出手相助。

不过这些事情都自动把我排除在外,理由是我武功太差,跟着他们碍手碍脚。

更重要的是,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稍微劳累就会让我大汗淋漓。

其实我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现状,几次要求不成后便死了心,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他们准备,心里却多少有些难过。

云箫见我这样也无奈,只得每天陪着我说话,希望能使我的心情好一点。

这样一直过了十天,到第十天晚上,云箫突然一脸严肃地召集了所有人,说是今晚有大事发生了。

他们一行五十六个人,个个都身杆笔直,骑着马趁着月光迅速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营地留了五个人保护我,其实完全不必的。

今晚如此混乱,他们连逃命都来不及,又哪里有人会闯到这里来。

我一直心神不宁地守着,在帐篷里走来走去。

一会儿求菩萨,一会儿求上帝,反正我所能想到的所有神仙都被我叨念了一遍。

这段时间也过得特别慢,只觉得时间好象已经停滞一样。

一直等到东方渐渐有亮色出现,我才隐约听到有马匹嘶叫的声音。

快步奔了出来,远远地见着一支队伍冲了过来。

等到慢慢近了,我一眼认出为首的正是舞寒跟云箫二人。

眼睛里竟然掉下眼泪,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过去。

我回来了他紧紧地拥着我。

不走了。

对,不走了。

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抓紧他的手,我们回去,回家去。

他笑着将我拉上马,好啊,我们回家去。

云箫也在身后大声喝道:我们出发——尾声小姐,小姐,快点啊,小少爷和小小姐就要抓周了,错过吉时就不好了。

云烟大声叫着冲进我的房间,一见屋内的场景,又忙尴尬地退了出门。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舞寒,揉揉被吻得有些肿胀的嘴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他微笑不语,温柔地拿起一件长衫替我披上。

赶紧过去吧,午时就要到了,可不能让大家久等。

说罢,他脸上忽又浮现出无限遐想的表情,也不知澈儿和昕儿会抓找什么。

听父王说我小时侯竟然抓了本佛经,所以父王一直都担心我长大后会去做和尚,因而才早早地给我定下这门亲事。

佛经?我忍不住捂住嘴笑个不停,怎么也瞧不出你哪里有佛性。

就是我做了和尚,遇见了你也会还俗的。

他咬着我的耳朵,低低地说道。

这家伙,成亲两年来,竟然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以前的他哪里懂得说这些话儿哄我开心。

三年前从匈奴回来以后,我们便成了亲,随后在燕帝的同意下迁到了香港。

经过云箫和舞寒的努力,这几年已经逐渐形成规模,建成了一个贸易港口。

当年秘营的少年也渐渐长大,成为了我们建设和管理中的中坚力量。

尔组擅长经营、管理,克组精于技艺,这些很早就培训起来的力量让我们的发展更加顺利,更何况还有强大的燕国作为我们的后盾。

父亲一直不肯跟我们一起迁来,说是要在扬州陪着母亲,直到一年前我和舞寒的双胞胎孩子出世,他才喊着要过来抱外孙。

抓周仪式安排在听涛山庄的碧玄阁上。

这里景色秀丽,视野极为开阔,百丈内绝无其他建筑或树木可遮挡视线。

听涛山庄的格局全由我和云箫来安排,结合了后世园林的构造和现代建筑的布局,使这个山庄格外与众不同,若是第一次来此地的人,定然在此中迷失。

其实我们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成亲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都和杭州度过,直到怀孕后才回来。

碧玄阁是个三层楼的歇山顶式的小楼,雕梁画柱、飞檐翘角,每个细节都独具匠心。

内部陈设也清新雅致,墙上挂画大多是名家之作,其中也有我的两副行书,舞寒细细地裱了,非要挂在大厅。

我让舞寒先去跟父亲和云箫打招呼,自己随着侍女去抱了孩子过来。

这对龙凤胎出生的时候在那么一点大,当时却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去,转眼,竟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了。

抱了孩子出来,碧玄阁上众人早已在等着了。

云箫第一个跳出来,从侍女手中接过舞澈,笑嘻嘻地道:舅舅来抱抱,看看这两个月有没有长胖。

这两个月去了马来半岛,可想死我了。

云箫自孩子出生就每天抱着,所以手法极其娴熟,小婴儿一会儿就被他逗得笑起来。

云箫更是得意,有些忘形地将孩子举起来,吓得我低声叫唤,你小心点,他细胳膊细腿儿的,别弄伤了。

云箫哈哈笑着,对我的警告不加理会,自抱了燕澈到一边去跟云凡玩到一起去了。

我无奈地朝舞寒看了一眼,他也是苦笑。

门外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父亲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云箫抱了燕澈,忙上前抢了过来,你哪里知道抱孩子,可别伤了他,快给我。

小心翼翼地抱着轻声哄着。

云箫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燕澈被父亲抢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把眼神再次投向我手上的舞昕。

我忙转身,躲开他的目光,嘴里不停地唤道:小舅是坏蛋,咱们不理他。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舞寒也温柔地拍拍我手中的婴儿,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开始吧。

我点点头,把目光投向桌上。

桌上早已放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事:有两本制作精良的书册,一个黄杨木做成的算盘,一把黑色鲨鱼皮鞘的短剑,一管碧玉通透的玉箫,一把龙头古琴,一方金印,一把桃木梳,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云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望远镜和一个小巧的指南针。

我和父亲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孩子放在桌上,任他俩爬行。

小家伙看了看桌上的这些物事,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一会儿落在这里,一会儿落在那里。

众人也随着他俩的眼神,一会儿看到这边,一会儿看到那边。

竟然是小丫头先动了手,伸出右手往指南针扫去,一把把它抓在手里,然后慢慢往嘴里塞去。

周围一阵哄笑,我却哭笑不得,急忙上前把东西从她手里抢出来。

这小丫头,怎么好象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燕昕见手上的东西被我抢了,很是郁闷,睁大了眼睛无辜地望着我,复又伸手过来到我手里来抢。

我忙把指南针放到远处,她竟然不顾周围琳琅满目的其他物事,又使劲朝它爬过去。

我无奈地看了看舞寒,他却笑着安慰我,昕儿很固执呢,认准了就不放手了。

另一旁的燕澈也不让妹妹专美,转着眼睛看了半天,不知最终到底哪个能入了他的法眼。

好一会儿,他终于出手了,两只手在桌上抓了半天,左手把鲨鱼皮短剑捞在手里,右手操了本书。

我此番可得意了,这又是书又是剑的,说明他以后文武双全呐。

忍不住抱着他狠狠地亲了几口,儿子,你可给我长脸了。

云箫见抓周完成,忙奔过来想把燕昕抢去,无奈舞寒比他快一步将孩子抱起来,使他落了个空。

他看起来很失望,我心里则暗道侥幸。

大家还在讨论着方才抓周时的趣事,江允志忽然匆匆进来,跟我们一一招呼完,这才面色诡异地说道:西楚有使者到。

我一时讶然,望向舞寒,他也甚是意外。

西楚使者带来了许多贺礼,说是庆祝孩子周岁的礼物。

我稍微瞄了一眼,均是华贵之物,就是生活在富豪之家的我,也不免觉得太过奢侈。

楚国太子竟如此多礼,叫在下怎么受得起。

太子殿下能有此心意,已经让在下感动不已,又哪里担得起如此大礼。

舞寒微笑地对着面前的楚枫道。

现在的楚枫已经是西楚的王爷,行事说话都成熟了许多。

徐王殿下这是那里话,这些礼物只是太子的小小心意,其实小王过来是有大事相商的。

楚枫沉声道。

我和舞寒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我们在这里定居以来,基本上与中原联系不多,对政局和时局都不再关心,他此次特意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楚枫上前递过两个碧绿晶莹的玉镯子,道:小王来此是为太子府世子向徐王千金来提亲的。

我顿时一呆,连舞寒也一时愣住了。

良久,才缓过来支吾道:我家昕儿才一岁,太子也未免太过着急了吧。

楚枫笑道: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徐王家的千金必非凡人,太子实在担心再晚了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先,到时候就只要欲哭无泪了。

他说到这里,眼睛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

舞寒有些为难,一方面楚易千里迢迢地派了最亲近的王爷来提亲,又带了这么多贵重礼物,实在不好将他们驳了回去。

但是,他又不想这么早就给我们的孩子定下这门亲事,就怕将来孩子喜欢上别人,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见他为难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其实我心里倒也没想那么多。

脑子里浮现出太子妃温柔的面容,心想有那么知书答礼的母亲,那孩子必定也是顶尖的,许下这门亲事倒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到时候昕儿不喜欢,大不了悔婚便是,他还能将我们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向舞寒使了个眼色,示意由我来说话,他微微颔首。

我轻咳了一声,道: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抬爱,我夫妇又怎好抗命。

只是太子殿下也知道,我府上的规矩异于常人。

若世子要与我家昕儿订婚,那就只能娶我家昕儿一人,不管他以后是否继承大统,都不能有其他妻室。

若太子能答应这个条件,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楚枫大笑道:这有何难,小王这就替太子答应了。

我和舞寒相视微笑,按西楚的祖制,帝王绝不可能只有一位妻室。

若真有一个男子愿为昕儿放弃帝位,那也值得她托付终身了。

送走了楚枫,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斜斜地靠着舞寒,道:但愿昕儿以后不要埋怨我才好。

他拥住我,我们的孩子定是最出色的,若她不喜欢,这纸婚约也做不得什么数。

只是这楚易一片心意,却是不好驳回的。

我今生有幸,能有你做伴,而他,却只能从儿女身上看到一点希望了。

我心中一震,原来他早已知道楚易与我的那份纠葛,这几年来却从未提起,真是难为了他了。

你在吃醋么?他哈哈大笑,有你在我身边陪伴,我吃那门子醋。

这世上又有谁比我更幸运能与你相知相爱,共度一生。

我无比感动,依在他怀里,望着屋外远处的大海,心静如水。

今生有你为伴,足矣!(全文完)外篇 番外之如虹篇扬州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花红破一声箫,处处拄兰桡……卢如虹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地将毛笔放在笔答上,退后一步,端详半晌,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紧跟着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小莲皱眉道:小姐啊,云家的老太爷都已经答应了您跟云少爷的婚事了,为什么您还这样闷闷不乐呢?卢如虹笑笑,但仍掩饰不住一丝淡淡的忧郁。

只是想到自己竟然就要成亲了,一时不能适应罢了。

小姐啊,小莲撅起嘴巴,您可不能不适应啊,小莲还等着能跟着小姐到云家去见识见识呢。

都说云家是我们东越第一大家族,云少爷又是云家未来的家主,您嫁过去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我听说,单是那杭州城里中意云少爷的小姐就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去,可是云少爷单单中意您,那可真是您的福气,也是咱们卢家的福气。

卢如虹浅浅一笑,眼神渐渐温柔,我与云大哥相知相许,与他的家世身份又有何干,他就是贩夫走卒,我也无怨无悔,却勿再说什么世家子弟之类的话。

小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忽瞥见院门口人影一闪,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一身青衣的云锦兰走了进来。

此时的他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端地生得好相貌,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脸上挂着犹如艳阳般灿烂耀眼的笑容,带着些洒脱与不羁,与他平日里的温和儒雅又全然不同。

见过云少爷。

小莲忙上前行礼,看了看他和在一旁微笑的卢如虹,忙借口倒茶避了开去。

云锦兰见状暗自好笑,对着卢如虹的表情却是极尽的温柔。

见着桌上已经完成的字卷,他颇有兴趣地走近了,仔细端详。

扬州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花红破一声箫,处处拄兰桡……他轻声吟诵,忽又微微皱眉,向卢如虹问道:如虹,你这笔字真是越来越潇洒灵动,无人可出其右,只是我以为自己对扬州已经颇为熟悉,为何却从未听过有虹桥一说?卢如虹略微一愣,旋即恢复原本温和的神色,但眼中仍有一丝不明的忧伤。

扬州城里本来就无虹桥,云大哥自然无从听说。

这虹桥只是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所以我才写了这么一段,难怪云大哥疑惑了。

竟有此事?云锦兰有些惊奇,复又笑道:既然他常常出现在你梦中,那我干脆就去修一座虹桥,来附和你梦中之景。

千万别——卢如虹忙阻止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云大哥何必太过当真。

再说,那桥在我梦里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还多了几份神秘,若云大哥真的将它修成了,如虹反倒觉得突兀。

那都随你吧。

云锦兰握住她的手,双眼凝视着卢如虹绝美的面庞,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种独特的气质,清丽出尘,遗世独立,那双眼睛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使得她看起来浑然不似这世间的人物。

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睛,云锦兰不由得喃喃自语,如虹啊如虹,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上天派你来到我身边的么?卢如虹闻言全身一震,一双丹凤眼顿时睁大,惊惶失措地望着云锦兰,你说什么?云锦兰见她表情有异,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早就说春寒雾重,平日里要多穿件衣裳,你还不听。

看你,嘴唇都紫了,快进屋吧,我让小莲给你炖些补品来。

说罢,不由得她分说,握住她的手把她牵进屋。

卢如虹半晌才缓过神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一起进了屋,这才发现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背脊一阵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轻轻咳嗽了两声。

云锦兰也不避嫌,径直走到她床前,铺好被褥,又拉了她到床边,让她和衣躺下。

你身子不好,应该多休息。

最近这段时间寒气颇重,你就乖乖在屋里待着,等天气暖了,我再陪你出去走走。

要不,等到清明以后,我们一起去游湖。

卢如虹莹莹浅笑,道: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

你的事情多,切不可因我而分心。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家族里的那些琐事除了我之外还多得是人去做,哪及你的身体重要。

云锦兰爱怜地望着床上略有倦意的卢如虹,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秋天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定要活蹦乱跳的。

还活蹦乱跳呢?我又不是鱼。

卢如虹微嗔道,面上的娇羞之态看得云锦兰心中一荡,再也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樱唇………… ……小金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卢如虹换了身素色男装,学着身边的云锦兰用根玉簪将满头青丝全部束住,只偶尔有几根发丝垂下,搭在额迹。

她本就生得清秀绝伦,如此一打扮,竟将原本俊朗无双的云锦兰也比了下去。

今儿是清明节,正是淫雨霏霏的天气,云锦兰本不欲出门,但禁不住卢如虹左磨右磨,终于答应带她一起到瘦西湖。

卢如虹久不出门,兴致勃勃,硬拖了云锦兰和他一起到湖上钓鱼。

可怜云锦兰少年心性,哪里有此等耐心,不时地将钓竿拉起来瞧,这样折腾了一个上午,竟然半条鱼也没钓上。

反观卢如虹却仿佛乐在其中,悠悠然坐在船头,支了把油纸伞,双腿随意地搭下船舷,荡来荡去,口中还不时哼着些古怪却动听的调子,好似快乐得不得了。

云锦兰索性弃了钓竿,侧身到卢如虹身边坐下,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儿,我竟似没有听过,什么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填得倒是奇怪,不过却应了景儿,是你自己填的吗?这词儿虽是奇特,却也精妙得紧,只有你才写得出来。

卢如虹闻言脸上一红,支吾着没有做声,末了,又没好气地冲着云锦兰道:不是说好了来钓鱼的吗,你怎么又凑到我这儿了。

莫非你桶里已经满了么?云锦兰脸上顿时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钓鱼没甚意思,还是听你唱曲儿好,你若想吃鳜鱼,等下了船我们去伏鱼酒家,那里的鳜鱼最是美味。

他见得卢如虹的面色越见气恼,忙又转换话题,你刚才唱的曲儿真是好听,要不你在多唱几曲,我也跟着你和一和。

反正咱们在湖中央,也不怕别人听见。

我不唱。

卢如虹小脸绷得紧紧的,但云锦兰却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笑嘻嘻地伸手揽过她的腰,低声耳语道:如虹生气了,别生气了,云大哥向你赔罪还不成吗。

要不,我先唱,你再和。

见卢如虹又嗔又恼地掰开他的手,他不由得哈哈大笑,高声唱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

侧身东望涕沾翰。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

侧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

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怏。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

侧身西望涕沾裳。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

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

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卢如虹听得一阵好笑,道:美人不就在你身侧么,还要辗转去寻什么美人。

一个大男人却心心念念此等男女之事,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你且听我唱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筋劝侯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由首《太玄经》? 好,唱得好!云锦兰一面沉醉于卢如虹低沉婉转的嗓音,一面心动于此曲豪迈不羁的唱词,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条深色画舫朝他们慢慢靠近。

直到船上有人忽然高声叫好,这才猛然醒转。

寻声望去,只见船头立着两个高大的身影。

身后的那个年纪偏大,侍卫模样,虽隔着一层衣衫,仍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爆发力。

当前一位显然是主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身玄色衣衫,上下没有一道褶子,显然质地极好。

再看此人相貌,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不似云锦兰俊秀,却自有种成熟男人的粗犷豪放,浓眉入鬓,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目光直接而坦诚,显是豪迈之人。

云锦兰乃是少年心性,一见此等出色人物,便起了结交之心。

忙站起身拱手抱拳道:这位兄台过奖了,在下与舍弟在此放歌,不想竟扰了各位游湖的雅兴,真是罪过。

那青年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也学着云锦兰的样子拱手抱拳,在下燕从深,方才听得二位在此放歌,惊羡不已,故冒昧前来叨扰,还望恕罪。

燕兄说的哪里话,既然遇见便是有缘,更何况燕兄还如此夸赞,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云锦兰笑着谦虚。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在下姓云名锦兰,这位是舍弟云如。

卢如虹早已起身站在云锦兰身边,见他介绍自己,朝着燕从深等人拱拱手,微微一笑,脸上荡出纯真无邪,美到极致的笑容,饶是燕从深定力非凡,也是一呆。

云锦兰见此并不生气,只是伸手握住卢如虹,看得燕从深又是一呆,有些惊讶地打量另外他们半晌,最后把眼神落在卢如虹身上。

良久,这才恍然大悟,笑道:方才听得二位放歌,深觉仰慕,燕某最爱结交朋友,不知今日可有幸与二位泛舟同游,对酒当歌呢?此乃吾等之荣幸。

云锦兰笑道。

在燕从深的引导下,牵了卢如虹的手轻轻跳上画舫。

他本就练得一身好武艺,虽然拉着不懂武功的卢如虹,身行仍是潇洒致极,看得燕从深不由得含笑点头。

船上的下人显然均受过专门训练,见他二人上船,马上有人抬来了桌椅,均是上等沉香木做成,价值不菲。

三张椅子围小圆桌而立,桌上放置的一套茶具更是名贵,乃是宜兴的紫砂壶,透明的玉盏,翡翠茶盘,盛放茶叶的是一只纯白玉盒,看那玉质纯净细润,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云锦兰出身富贵之家,生活极尽奢华,但见此等架势也暗暗心惊,脑中不时盘旋着东越到底有哪个燕姓人家能有如此排场。

接着,又进来两名少女,一女捧着一只精致的红泥小火炉,一女提着一只银质水壶,两女将炉中炭火点燃,专心致志地煮起茶来。

水尚未烧开,又陆续进来几个姿色秀丽的少女,手上端着白玉或水晶盘,盘中尽是色泽鲜艳的珍馐美食。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

燕大哥竟然如此讲究,可见身份不一般呐。

卢如虹对燕从深的身份颇感兴趣,一上船便开门见山地问了。

燕从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在下家族世代经商,家中颇有些祖产,只是到了我这一辈,都是些好逸恶劳之人。

燕某也是耽于华服美食,让云小弟见笑了。

倒是二位虽是粗布麻衣,却气度不凡,且见云小弟出口成诗,便知二位绝非池中之物啊。

卢如虹笑笑,看了看云锦兰,没想到两句话就被他把问题给抛过来了,此人厉害!云锦兰眨眨眼,那又如何。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是杭州云家的人,云锦兰笑道:只是,云家族人众多,在下只是旁支而已,算不上什么身世显赫,否则也不至于日日在这瘦西湖上钓鱼来打发时间了。

卢如虹闻言面色古怪,眼神诡异地瞧了瞧云锦兰,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脸上的笑意。

云兄必定是寄情于山水,乃是洒脱之人。

但闻方才云小弟歌中词句,就可知二位胸中必有丘壑,又岂会因为眼前暂时的失意而徘徊踌躇。

燕某相信,云兄将来必能大有作为。

燕从深此话中倒也有几份真诚,听得云锦兰心中很是欢喜。

燕某四处经商,四海为家,本不该读当前时局有所议论,只是,眼前各国之间纷争不断,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稍一不注意,便是血本无归,故燕某一时无所适从。

本欲就此放弃眼前家业,归隐山林,免得一切毁于战乱,但又念及先祖归天时将基业全交于我手,又恐日后地下无颜以对,让人好生为难啊。

原来燕兄竟是为了眼下的燕越之争而烦心么?云锦兰眼中亮光一闪,目光灼灼地射向燕从深。

燕从深也不回避,径直地对了他的眼神道:确实如此,燕某在东越和北燕都有些基业,实在担心这仗一打起来,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百姓和商人呐。

就在下看来,燕兄也不必深忧至此。

云锦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在口中,细嚼慢咽完毕,这才缓缓道:虽然边境纷争不断,但还不至于形成大乱。

北燕虽强,但水兵积弱,东越又有长江天险为阻,且防守严密,燕军就是再强悍也无可奈何。

但据我所知,东越国内似乎并不安稳,士族势力过于强大,连当今皇上也要礼让三分,且士族与庶族之间矛盾重重,这会不会影响到东越的国防呢燕从深的表情很严肃,眼神专注而认真。

卢如虹不由得一怔,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他。

虽是如此,但越国仍能维持平衡。

四大世家相互制约,皇权则在其中起着缓和作用。

士、庶族之间的矛盾已经持续了数十年,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也不会突然被激发,所以并不会对东越政局造成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些年的战争怕是会一直持续下去,也必然会给双方的商业造成一定的困难。

云锦兰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一双眼睛转向卢如虹,却发现她正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燕从深,心下有些疑惑,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卢如虹感觉到手中一紧,反应过来,瞄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不过目光不再直视燕从深。

燕从深颦住眉,叹息道:这数十年的战乱,受苦的都是穷苦的百姓啊,燕某这一路南下,眼见百姓流离失所,颇是不忍,心中不由地暗想,若天下能大一统,百姓也能脱离此苦海,过上些稳定和平的的日子。

不用在颠沛流离,弄得妻离子散了。

只是燕某听闻云兄的分析,看来,即使国力强大如北燕,想一统天下也是毫无可能。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看北燕如何运作了。

卢如虹忽然开口。

燕从深眼睛一亮,而云锦兰则是面色一紧,惊讶地望着她。

怎么说?燕从深沉声问道。

卢如虹但笑不语,良久才道:此等国家大事又岂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燕兄切勿再多做询问,否则会让人误会燕兄有其他想法呢。

燕从深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笑道:云小弟说的是,燕某说话太不注意了,自愿罚酒三杯。

说罢,着人在白玉酒杯里倒了酒,三人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畅饮笑谈,但此时的内容多是各地风土人情,不再涉及政治了。

送卢如虹回到卢府时,已是黄昏,云锦兰并未马上离去,反而一脸凝重地坐在厅堂里与卢如虹对视。

如虹,今日你的那句话究竟如何说起?卢如虹摸摸发烫的脸,好象有些喝高了,喃喃道:那个人明显是燕人,又是燕姓,你看他的气质风度,身份必然高贵。

那又如何?如何?他等的不就是我的那句话吗?卢如虹的声音渐渐低沉,明显带着些醉意,似乎精力不济,北燕想一统天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北燕皇帝贤能圣明,建国数十年竟使之一跃成为四国之首,而燕国太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爱民如子,公正贤明。

反观东越,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混乱的时代。

你看看那些所谓的士族贵族,一个个只知道涂脂抹粉,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被人给灭了。

平民百姓深受压迫,只要是庶族之人,便永无出头之日。

我也是庶族人,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痛苦,云大哥你是无法体会的。

说罢,她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只余云锦兰一人呆坐在厅中深思不语。

次日卢如虹醒来时,发现头仍是痛得厉害。

自己一向不擅饮酒,昨日竟破天荒地喝了不少,难怪会难受成这样。

隐约记得昨日云锦兰送自己回来的时候说过些什么话,敲敲脑袋,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索性不去想它,起床洗漱,又换了身衣服,只见小莲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

小姐,这是云少爷吩咐小莲给您煮的醒酒汤,您快喝了吧。

云少爷对您可真好,小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体贴的人呢。

小莲一边把碗端到卢如虹嘴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卢如虹皱着眉头看了看碗里散发着奇怪气味的东西,不大想喝,但见小莲那副你不喝就强灌的表情,只得捏着鼻子,颦住眉头,狠狠心一口气倒了下去,然后满屋子地找水喝。

吃这个吧。

一只蜜饯递到她眼前。

卢如虹抬头一看,云锦兰不知何时进了屋,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此时也换了件素色长衫,腰间配了方碧玉,比平时多了分儒雅之气。

卢如虹忙接过蜜饯仍进嘴,方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怎么今儿一大早就有空过来,老太爷不是让你来扬州查帐么,你这样整日往我这边跑,不怕别人说你闲话吗?卢如虹浅笑道,语气中虽略带责备,脸上却尽是笑意。

云锦兰剑眉一扬,这等小事让李全去做就行了,哪里非得让我亲自动手。

再说这里是扬州,认识我的人本就不多,即便是认识,怕也没这个胆子敢去嚼我的舌根子。

卢如虹但笑不语,微微摇头,寻了把靠窗的椅子坐下。

云锦兰也靠着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早上燕从深又来请我们了,你看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卢如虹闻言抬头,望着云锦兰宛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睛,若有所思,旋即又道:昨儿是他请客,今日绝对不能再让他破费了,不如由我们做东,去卧蝉楼如何?云锦兰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淡淡道:也好,今晚我们就在卧蝉楼宴请他。

不过卧蝉楼虽是扬州最好的酒楼,但内里的器具陈设与昨日画舫中相比还是远远不及的,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寒碜了。

卢如虹一笑,眼波流转,嗔怪道:又不是相互攀比,这又有什么打紧的。

那燕从深不是凡人,又怎会以此取人,云大哥你多想了。

云锦兰淡然一笑,我的确是俗了,行事说话难免沾染上些许世家子弟的习气,如虹你别见怪。

卢如虹笑容微敛,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云锦兰看在眼里,心中稍稍叹息,手上的劲道不由自主地大了些,直到卢如虹轻哼出声,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云锦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太重了,忙松开,低头一看,那皓白的玉腕上赫然多了道红色的印记。

云锦兰一阵心疼,心中自责不已,轻抚着嫣红处,柔声道:对不起,弄疼你了。

卢如虹摇摇头,凝视着云锦兰的眼睛,问道:云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跟平常不一样。

云锦兰面色早已正常,若无其事地回道:没事,跟平常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你昨天喝多了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身体不好,今晚就我一个人去吧。

我没事,睡了一觉就好多了。

卢如虹笑道:只是喝了点酒而已,又不是喝了毒药,我身子没那么金贵。

再说,我也想再看看那个燕从深到底是何来头呢?你昨儿不是说他是燕国人吗?从哪里看出来的。

卢如虹答道:从口音听出来的,他虽然说得一口杭州话,但是明显有北方口音。

且你看他衣着打扮虽是与越人无异,但脚上那双靴子却出卖了他。

你看那靴子乃是棉质薄底儿,在南方极少见的,但却是北燕贵族的最爱。

所以,我敢打包票他是北燕人。

卢如虹眨眨眼睛,忽又问道:我昨儿喝醉了酒,说过什么都忘了。

不过有些话是胡诌的,你可别真信了。

云锦兰笑笑,又继续问道:你昨日不是还说燕军有法子打到东越来吗,我昨思右想,总觉得以现在的形势,这几十年都不太可能。

你今儿倒是给我说说看。

云大哥你的分析是没有错的,燕军虽强,但陆军不习水战,入越必有所制,且越国虽乱,但乱而不混。

四大世家相互制衡,故国内暂时平和。

然,若燕军确要攻越,也非无计可施。

卢如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云锦兰,见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又继续道:燕人只需在四大世家中找到一个合作,扶植其势力,便可打破眼前制衡的局面。

今上年富却体弱,待得千秋之后,朝中必陷入混乱,夺嫡之争必行。

其时可扶助一有大志之新主上位,彼时新主必不肯限于世家,欲涨其势定保举庶族。

待得士、庶之争一触即发,燕人便可趁机南下,绕过长江天险,从海上攻城。

京城告急必招藩勤王,长江天险亦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不攻自破……云锦兰听到这里已是手脚冰冷,冷汗凛凛,脑中千回百转,似乎国破家亡已在眼前。

卢如虹见他神色不对,忙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云大哥不必如此,这只是如虹的猜测与推想,当不得真。

这其中曲折又怎会尽如我说,且照次速发展,恐二十年也不能如意,世事无常,这二十年间也不知会发生多少不可预料的事情,你有何必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而惶恐。

不,既然你能想得到,那燕人又怎会想不到。

只是我们明明知晓此事的发展却无能为力,二十年,仅仅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倒也罢了,只是我们的孩子彼时正值青春年少、花样年华,竟要遭遇那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之苦么?云锦兰眼睛里射出无奈,说到此处竟双手抱头,痛苦万分。

云大哥卢如虹咬咬嘴唇,你想得太多了。

那燕国皇帝非是好杀之人,将来不至于如同你所想的。

云锦兰摇头苦笑道:若是平民百姓自然无妨,但你也知道我在云家的身份,日后家主之位必然由我来继承,而我竟然不得不眼看着云家毁在我手里而无能为力,而我们的孩子也将因为我的身份而被虏至北燕,流亡他国,你叫我如何不心痛。

卢如虹怔怔地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云锦兰,不发一眼,心中却早已汹涌澎湃。

良久,她终于吐出一句话,既然这样,那你就只能先行一步了。

云锦兰闻言猛地抬头,望见卢如虹突然坚定的双眸,如虹,你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早晚会找上其中的一家,那我们何不主动些,也好掌握主动权。

卢如虹说到此处,神情肃穆,仿佛已经下了天大的决心。

我……云锦兰尚有一丝由于,毕竟他出身士族,从小接受的是忠君忠国的思想,像这样要他做出类似于叛国的行为,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北燕真能统一天下,使四海宴清,你就是做一回小人那又如何?卢如虹淡淡道:这也是能保全云家上下的唯一办法,否则,二十年之后,四大世家无一可幸免。

云锦兰呆呆地看着她,忽然道:如虹,我怎么好象看不透你了,你心里究竟如何想的,怎么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卢如虹苦笑,叹了口气道:如虹还是旧如虹,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云大哥从未看清罢了。

你现在认清了我,是否对我失望了?又说傻话了。

云锦兰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我只是觉得惊讶,你好象是片无边的海洋,让人看不到边际,却让人深深沉醉。

我早已为你的才华和见识所折服,对你的爱慕与日俱增,又怎会失望。

如虹,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卢如虹心中一阵感动,在这个时代能有一个人如此包容,如此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真不枉这一生了。

握紧了云锦兰的手,迎向他因下定决心而愈见坚毅的眼神,卢如虹知道,这天下的未来几十年,已经在这一天悄悄改变了。

如虹篇就先写到这里,至于后续的发展,以及他们又是如何变成儿女亲家的就不再多说了。

因为已经写了八千多字,再写下去,就不只是一篇番外,倒像是我新开的坑了。

很多读者都要求写云雨下一代的故事,我现在真的很犹豫,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工作,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而且题材和风格必然与这篇不同。

我总不能还写穿越吧,云雨儿女的性格也很让我头疼,我现在整天都左思右想,不得安宁。

到底该怎么办呢???外篇 番外之楚易篇我是西楚国的七皇子,自幼便聪慧过人,七岁时就拜西楚第一大儒张帆耘未师,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在众皇子中,父王最宠爱我,因为我是所有皇子中最像他的,而且我又是当今皇后所出,自然身份与众不同。

我很尊敬我的父王,年幼时看着他坐在高高的朝廷庭上一呼百诺、威风八面,很是羡慕,心里也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要像他一样让所有人臣服在我的脚下。

我十八岁的时候,父王以国号封我为王。

同年,我迎娶了当朝宰相的孙女为妃。

她是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做事全都为我着想,虽说当初娶妻只是无奈,但却很庆幸能遇上她这样的女人。

我同母所出的兄长就是太子了。

他是个平庸无能的人,只因比我早生了几年便坐上了太子之位,我心里自然不服。

虽是如此,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加紧了与各位大臣的交往,其中包括迎娶王妃。

这样,我暗地里便结成了一张网。

皇位能者居之,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他人之手,更何况是个无能之辈。

一切安排好之后,我便以到东越考察为名秘密出了国,顺便一不小心透露给了太子,目的就是让他觉得有机可趁,最终落入我的安排。

当然我也想去看看那位刚刚继位的皇帝是否会威胁到我国。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次的东越之行竟然会对我的一生有这么大的影响。

东越的富庶远出乎我的意料,杭州城里熙熙攘攘,一派平和景象。

虽然这一派平和的背后隐藏着许多暗涌,但这并没有在市集表现出来。

我在杭州看到了许多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烈酒香茶,这本来常见的东西却如此的不平凡,让我疑惑了,原来东越人的才智如此之高,我们竟然明显落后了。

但这一切只是短暂的疑惑,最大的惊喜却是那日在楼外楼遇到的那个人了。

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怎么当时没有认出她是个女子,可能是被她的才华、谈吐所吸引而忽略了她清秀绝伦的美貌吧。

她的一言一行让我惊讶万分,世间竟有如此精彩的人物而我却不知,当时就对冥堂的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待到第二日再见时,她身着白衣立在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乌黑发亮的头发与雪白的衣杉随风飘动,那一刻,我已经迷失了。

她的眼睛很黑很亮,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一道月牙,很明媚、很自然,让我的心一下子就暖了。

我认出了她是个女子,心里自然不能平静,她说话的样子很迷人,专注的眼睛真诚地看着我,眼神清澈而纯净,她的一颦一笑都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像是回到了十六七岁时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她着了魔。

忽然收到西楚的秘报,太子终于忍不住造反了,而且还煽动了苗民叛乱。

这本来是我一直等待的结果,但此时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因为这就意味着我得马上回到西楚主持大局,那就不得不离开她了。

国事刻不容缓,可我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她,终于等到第二日晨,我去了楼外楼,将随身携带的玉佩留给店主,请他转交。

这块玉佩自我幼时起就带在身边,连王妃也不曾赏玩,没料想竟送给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我想我真是喜欢上她了。

一路上心里都惴惴不安,总是胡思乱想着她会不会收到我留下的玉佩和便条,会不会到西楚来找我,我一点都不确定她的想法,因为,我还来不及向她表明我的情意。

回京城后我马上投入到政事中,这场政变从头到尾都在我的控制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会牵扯到苗疆。

很快就把京城中太子的势力连根拔起,表面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是太子逃得太快,等我赶到京城时,他竟然已经逃到苗疆去了。

我并不担心他还能再起什么风浪,但却不能置之不理,先派了霍信去苗疆拿他,但很快传来消息,说是战事不利。

我苦笑,这些部下的主意我会不知道,但也很配合地重整了军队,亲自领兵向苗疆出发。

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苗疆再次遇到她。

当时的我很狼狈,中毒躺在床上,意识虽然清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隐约听见她吩咐袁鹏准备匕首、热水等东西,又听见她跟楚枫吵架,一会儿,感觉到她把我扶了起来,似乎要进行什么大动作了。

我从来不知道她懂医书,但是却很放心。

只是,她竟然胆大到用匕首刮肉除毒,我顿时痛到不行,下意识地往前倾,张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听到她哭出声,我心中有些歉疚,但也有种无端的欣喜,她或许会因此而记住我吧。

我的伤好得很快,她每天都会来看我,和我说话,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我知道她到苗疆来定有原因,但也不说破,只是颇有意味地在一旁看她忙活。

此时我的感情已经不能自控,忍不住会偷偷握住她的手,感受着这种异样的暧昧。

她竟然以为我没有认出她的女儿身,当我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的眼神会变得很奇怪。

我知道她误会了,心下好笑,这小丫头,有时候聪明得让人无法想象,有时候却迷糊得让人无可奈何。

北燕忽然派人来,说是想要合作。

我没有拒绝,他们的人不多,我并担心会有什么阴谋,只是那个人让我心里无端的一惊。

他站在岳重天的身后,一身布衣,却神情昂然洒脱。

我知道他身份必定不一般,便找人留意他。

还未查出他的身份,她竟然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面色阴沉的他。

她似乎很心虚,拽着我的手不肯放,一双眼睛戒备地望着他,而他却死死地盯着我们相握的手。

直觉告诉我,他对她有企图。

我握紧了她的手,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装做没事一般。

只是眼神里却掩饰不住一丝嫉妒。

对,就是嫉妒,我有点怀疑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顾旁人的眼色凑到她耳边问她,但她只是一脸疑惑。

我心中稍安,邀了他们共议上山之事。

她一直心不在焉,直到我们突然提到西崖土司,她才突然惊醒一般,使劲地握紧我的手,见我没有反应,又加大了力道。

我心中暗笑,抬头问道:林轩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她呆住,然后求助地望着我。

我哪里抗拒得了她的眼神,自然好心地帮她解释了。

但她居然提出要和那群北燕人一起上山,我怎么可能答应。

不说这当中要经历多少危险,单是北燕那小子在一旁我就放心不下,他看着她的眼神十分的不对劲,我绝对不会把她送到他手里。

将他们赶走后,我把她单独留下来,怎么也要问清楚那小子跟她之间的关系。

她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越是加重了我的怀疑,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她见我不高兴,终于还是告诉了我。

得知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差点笑岔了气,这个小丫头哦,叫我怎么不喜欢。

就这样望着她,我想像她表白,她似乎意识到我要做什么,神情有些紧张,就在我准备吻上他的唇时,楚枫进来了。

楚枫的表情很怪异,他一直没有认出她的女儿身份,我也没有告诉他,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完全呆住了,望着她的眼神带了些愤怒和鄙夷。

她似乎很不能忍受楚枫对他的敌意,又好象是故意跟他作对一般,突然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然后很得意地笑着离去。

我当时怔在原地,直到楚枫生气地冲出去,才回过神来,摸着她吻过的地方,心中一阵温柔。

晚上去看她,却被她戏弄了一通,也不知她哪里找来的那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催泪弹,甚至还有秋药,这小丫头说起话来全无顾忌,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小姐竟然敢跟人说那种话,不过,她搞怪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我虽然被她戏弄了一番,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来却更是忍不住笑。

如果能跟她共度一生,那该多好啊。

我答应让他们上山,但自己却化装偷偷混在人群里。

虽然她说自己跟北燕那小子只有纠葛,但是那小子只怕不这么想,他那眼神怎么也不象是看着仇人,而像是——恋人?小丫头一到地头就把北燕人都关了起来,看得我一阵好笑,我当然知道她只是想整整他们,便随了她去。

晚上,我睡不着,忍不住起身想去看看她,走到她住的那幢小楼,就见她在月光下静静地坐着,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脸上,宛如仙人。

我走近了,伸手拥住他,想这样一直跟她到老。

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拒绝了我,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东越云家的大小姐云雨。

关于她的艳名我早有耳闻,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就是她。

我脑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甚至怀疑她是否故意接近我,她那么聪明,光从我的眼神就明了我的想法,脸色变得冰冷,眼神也带了些不屑。

我心中后悔不已,但并不肯放开她的手,直到她冷冷说出我已有妻室的事实,我这才颓然。

云雨,以她的心气,又怎肯居于人下,我又怎么舍得。

但眼前的现实却让我无法回避,难道我们之间就这么完了吗?之后的几天她没有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以怎样的面目去见她,听得部下来回报说她常与北燕那人在一起,心中更加痛苦。

几天后,要去见太子了,她不肯让我去,我却固执地要求同去。

她无奈,把我拖到她师傅那里给我换了张脸,其丑无比,她却没心没肺地在一旁大笑,仿佛已经忘了那晚的事。

几天之后,我们在宴席发动了。

太子的残余势力虽然不多,但却很顽强,我们带来的人不多,所以大家也还比较辛苦。

她机灵得很,一会儿竟然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半天不见她,只好一门心思地继续打斗。

等我们的战斗结束,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忙找来属下一问才知道她抱着那个北燕小子出去了,因为他替她挡了一刀。

心中一阵烦闷,我差点下令诛杀所有犯人,但终究忍住了。

虽然他们身犯谋反之罪,但我并不好动手,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个楚王,必须考虑到父王的对我的想法。

不久,又得知岳重天将他带走,我心中稍安,第一次对他产生感激之情。

第二天早上起来,得知她病倒了,忙去看她,却只见她禁闭的双眼。

她的面容有些憔悴,睡得很死,我几次去看她,她都不曾醒来过。

心里揪得厉害,却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

回长沙的路上,她的精神也不好,我每天都去跟她说话,她却只是淡淡地应着,好象跟我越来越疏远,这个发现让我更加痛心,但还是忍不住日日去找她,只为了能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

我说服她住进了王府,王妃很大度,没有问我一句话,很礼貌地迎接她,甚至以姐妹相称,她却不肯,只说了自己名字。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黯然。

也许我该放弃她了吧,我心里想,她本就如同燕子一般,又如何做得了我的金丝雀,更何况我还给不了她应得的名分。

只是一想到以后再难相见,我的心又一阵剧痛。

我到底该怎么办,云雨?她跟王妃相处得很好,却与那几个侧妃不和。

我当然知道那几个女人心中所想,甚至我能猜到她们背地里的议论,但是却不好说什么。

当初之所以娶这几个女人也是由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总不能完全无视那些官员的示好,只是没料想她们竟然跟王妃差了那么多。

小年那天,我要宴请官员,早早就回了王府,刚进门,就听见大厅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忙寻声走去,正好听到她在说话。

小女的身份不高,比不上各位侧妃,是不应该在此多嘴。

不过,小女怎么说也是东越皇室的身份,还请侧妃以后说话放尊重些。

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去找王妃,或者直接请示楚王把我赶出去,我还多谢了。

许久没有听她这么神气地说过话了,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怒气冲冲地瞪了那两个女人一眼,转身柔声叫住她,说是要去看她的字。

我就是要警告她们,我对她有多在乎。

楚枫第一次见着她做女装打扮,很是惊讶,见我要去看她,非要跟着我。

我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去了。

她仍是喜欢捉弄楚枫,但楚枫并不生气,他在女子面前一向能保持风度,而我则再一次为她所惊叹了。

看到了她新写的那副字,字体灵动飘逸,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出色,而那首诗——我姑且叫它为诗吧,行文有些奇特,长短不一,但是读起来却是流畅。

更让人惊叹的是诗中的意境,如此的气势磅礴,如此的慷慨激昂,连我这个从小生长在此的人也不能写出这样的诗篇。

我知道,我是怎么也不会让她走了。

晚上我去参加夜宴,她不肯来,我也随便她。

这些事情我都不想勉强她,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除了离开我。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真的离开了。

当时只以为是她自己走的,我知道她非常敏感,一定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我心中所想,所以才决定离开吗?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走的。

我派出了冥堂的人监视她的弟弟,那个年纪虽小,心智却成熟得惊人的孩子。

只要她还在长沙,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但事情再一次出乎意料,当冥堂的人报告说云箫也着人在王府打探时,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犯了同一个错误。

原来行事者另有其人。

果然,她出事的当晚,北燕人就坐船离开,我敢确定她的失踪跟他们有关,忙派人在长江下游拦船搜查,却还是不见她的人影。

我此时真的急了,她竟然真的失踪了,被人劫持了,还是在我的王府里?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第二年春天,她从北燕回到杭州,冥堂的人回报说她病得很严重,有好几月都不曾出过王府。

冥堂的消息虽然详细却少得可怜,我知道这定由于她不出门的缘故,直觉告诉我她这几个月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否则不会如此。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那样灵动的女子变得沉默而安静呢?我疯狂地想着她,想去呵护她,安慰她,却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同年夏天,东越与北燕开战了。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知道可能被拒绝,还是派了人去,想接她到西楚来。

我只是想保护她,以当前的形势,东越必败,那么她身为东越最大世家的大小姐,东越国的郡主,是很有可能被虏走的。

以她的美貌,还不知有多少人争抢,那她也不知要遭受多少苦难。

战事渐紧,她仍是浑不在意,我却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难道她不知自己的危险处境吗?终于,东越忽然缓了过来,长江一线竟然守住了,我好歹松了一口气,暗自盘算,她若实在固执,那我就只得让冥堂的人把她请来了。

云家的防备出乎意料的严,冥堂居然无从着手,我有些急,但同时也很疑惑,云家的那位家主原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次年五月,忽然来报,燕军从海上攻至,几日内连破数城,杭州亟亟可危。

我派人去接她,她仍是拒绝,我都快被她急疯了。

不久,杭州城被围,连冥堂的人也出不来了。

围城后第十五日,杭州破。

冥堂传来消息说云府无恙,又报说她与北燕徐王自幼有婚约在身,我黯然无语。

难怪她不肯随我入楚避祸,原来云家早已跟北燕互通往来,枉我为她担心一场。

战事起,北燕派来合作的便是与她订婚的夫君徐王燕舞寒。

我虽不愿,却又不得不去见他,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所谓的徐王竟然就是当时在苗疆所见到的那个人。

一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时我虽对他有所防备,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心中又痛又悔,却又忍不住怀疑雨的心里是否真的爱他,若不然,我就算大动干戈也要将她夺回来。

我在玛沁只住了几天,因为不想每天与他会面,一见到他我的心里就会隐隐发痛,那种被嫉妒包围的痛苦快要让我疯狂了。

于是整编了军队,我们转到附近的甘德,直到京城传来消息,两国在汉中誓师为盟,我这才动身去汉中。

北燕的太子我早有所闻,是个潇洒倜傥的人物,只是眉宇间总有些忧郁。

我不明了,他以北燕世子身份封为太子,其间也算一帆风顺,哪里有我这般波折,为何还作此等表情,难道北燕国内还有何变故不成。

我跟袁鹏偶尔说起,他竟然恬着胆子说我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辙,我哑然,却又不敢照镜子,只怕会看到自己忧伤表情而不能控制。

可笑我还在琢磨别人的心思,也不知旁人是如何看我的。

汉中是北燕地境,我们便多带了些人,在城外与燕国太子会面后便一齐进城。

意外的是汉中知府竟然没有出来迎接,询问后才知道那位知府大人竟然去了郊外擒拿匈奴奸细。

不知为何,我心中陡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好象会发生什么让我心痛的事情。

脑中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她的身影,罢了又暗自嘲笑自己。

燕太子颇有兴趣地要去观赏,我看得出来他想在我面前显示一番,心里有些好笑,却还是答应了。

当我们的车撵到了郊外的山谷时,我心中的不安更甚,心跳得厉害。

山谷的围剿已经完毕,那知府已经立在谷口相迎了。

我和燕太子下车,这才看清了这位赫赫有名的汉中知府的长相,心中有些惊讶。

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两袖清风、风度翩翩的儒雅男子形象,没料想却是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奸商模样,不由得暗叹人不可貌相。

那山谷里显见血迹斑斑,该是发生了一场打斗,我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比这更血腥的场面都见过,却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却无端地发慌,且痛得厉害。

猛然回头望见燕太子,他也是脸色苍白,眼睛里带着些莫名的痛苦与不解。

知府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仍躬着背像我们报告此事的前后经过,我听得心不在焉,一双眼睛却在山谷四处搜索,想确定自己的不安究竟来自何处。

衙门的士兵将全身是血的奸细从我们身边拖过,我瞄了一眼,心里砰砰直跳,难道北燕会有什么阴谋吗。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痛苦的呻吟,我全身一震,这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

猛然掉头朝那奸细望过去,是个肠肥脑满的胖子,当胸中了一箭,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一身华服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出原本的颜色,怎么也跟她不像。

心下疑惑,又不好直接冲过去,看了看燕太子,他竟然也睁大眼睛看着他,疑惑不解。

我忽然发现拖着他的那个士兵手里竟然拿着一根断成两截的玉箫,那样式和色泽竟与她平时挂在腰迹的一模一样。

脑中轰然,胸口一阵窒息,我发疯地向她冲过去,拉开拖着她的那些手,将她抱在怀里。

果然是她,我一握紧她的手就知道了,可是任凭我如何的叫唤,她都只是闭紧了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周围的人都被我如此突然的反应吓呆了,除了燕太子。

在我叫着雨儿的名字奔向她时,他也紧随在我身后,全身颤抖地看着我和已经奄奄一息的雨儿。

雨儿的伤很严重,胸口那一箭一直要夺了她的命去,只靠着些老山参续命。

我终日守在她的床前,半步也不愿离开,就怕那一天她突然离我而去,而这一去,就有可能是永别。

燕太子的反应也跟我差不多,此时我也看出他对雨儿不普通的感情了,只是他比我还可怜,深爱的女人竟然要嫁给自己的亲弟弟,那种痛苦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吧。

终于有一天,大夫说她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只等着她慢慢醒来了,我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些日子堆积了许多公文,我和燕太子都是如此。

袁鹏来催了我很多次,我只好抽出时间来处理一些,其他的时候就尽量陪在她身边。

我很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因为,等她醒来,我连陪着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燕太子从来不跟我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可能是为了避免尴尬吧,其实我并不那么在意的,雨儿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子。

一直到初夏,她醒了。

我跟燕太子同时赶到,她见到我们,虚弱地张了张眼,只说没事,便又闭上了。

我知道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很配合地出了,见燕太子走远,又折了回来。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听到我进来,转头对我笑笑,似乎早就猜到了是我一般。

我想得到她的确定答案,虽然我早就知道我们已经再无可能,但是我要她许我一个来世。

可是她却不肯,那样绝情地告诉我她的今生来世都已经许给了别人,我的心就好象跌入了万丈深渊,那种失落与痛苦的滋味是我今生从未尝过的。

我吻了她,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亲吻,我要记住她,一辈子,虽然我对她说我会学着忘记,但是我的心却在跟自己说我要记着她,永远。

她很快去了玛沁和燕舞寒汇合,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深厚,仔细想想我们之间的一切,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才让他有机可趁。

我相信她曾对我有情的,只是,我们两个人相遇得不是时候。

忽然想到了一句话,狠不相逢未嫁时,对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与匈奴的战争最终以和谈结束,不久我听到了他们回北燕成亲的消息,然后他们一起出海,原来她早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片土地她已经没有任何眷念了吗。

我依然过着外表平静的太子生活,在外人面前扮演好我的每一个角色,我是英明睿智的太子,是温柔多情的丈夫,是慈爱和蔼的父亲,但我同时也是一个心碎的伤心人。

她离开我两年后,得知她育有一子一女的消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

我的几个孩子中,只有世子一人是王妃所出,也最是得我喜欢。

世子跟我幼时很像,聪慧敏捷,非其他众子可比。

那日他从城南山庄读书回来,我叫了他进书房,问他:澄儿,我给你定门亲事可好。

楚澄的脸顿时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王,孩儿顽劣,不该捉弄应将军家的孙女,求父王原谅孩儿,千万不要让孩儿跟她定亲。

我心里一阵好笑,道:你又捉弄她了,为何每次都把她弄的哭哭啼啼的,你是男子汉,怎么能欺负女孩子。

再说,应家小姐有何不妥之处,让你这样看不上眼。

楚澄低着头,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她就是了,可是父王你要答应我不要让我跟她定亲。

她娇里娇气的,脾气还大得很,常常欺负其他同学,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我忽然觉得很好笑,竟然跟自己五岁的孩子讨论这个问题。

我喜欢聪明善良的女子。

楚澄大声说道应文秀又蠢又笨,心肠又坏,我不喜欢她。

我搂住他,柔声道:那我就给你找个又聪明又善良的女子好不好?楚澄的眼睛眨了眨,有点怀疑地说道:父王可不能骗我,朝中大臣的女儿们我都见过,可没有我喜欢的。

我笑道:你自然是没有见过她,她才刚刚出生没多久,连父王也没有见过。

父王又来框孩儿了,既然她才出生,那您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聪明又善良呢,若是她比应文秀还笨,那孩儿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楚澄的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盯着我看,满脸疑惑。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问道:为什么澄儿在众人中最聪明呢?那是因为我是父王和母妃的孩子。

楚澄大声回道,声音中不乏崇敬与得意。

那就是了,父王之所以想为你定下那门亲事,是因为那女子的父母都是世间罕见的奇人,你若不肯,只怕会有别人抢了先去,到时候会痛苦一辈子。

楚澄不说话了,低着头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不逼他,道:你自己先好好想想,等你想好了就来告诉我。

楚澄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此事暂告一段落,直到次年三月,他忽然又来找到我,神情扭捏地对我说道:父王,孩儿想好了,请您替我去提亲。

我很惊讶,不知为何他突然想通了,直到晚上楚枫一脸得意地来找我,自荐去提亲,我这才知道是他一直在暗地里说服澄儿,忆及当年她和楚枫的种种,我隐约猜出了他的心事。

那孩子名叫燕昕,楚枫回来后跟我说道,她要求澄儿只能娶燕昕一人,楚枫答应了,我不由得一笑。

楚国祖制帝王后宫必有一后三妃,其余嫔妃更是不可计数,但是我也不再考虑那么多了,若澄儿真的与她有缘,那些祖制他又怎会放在眼里。

即使是我,若当年还未娶妻,也定然不顾租制只爱她一人。

我看着面前尚幼的澄儿,他的眼神还是那般清澈,晶亮的眼睛望着我和楚枫,饶有兴趣地听他讲着海岛上的新鲜事,我心里忽然变得很畅快,摸着他的小脑袋,心想:你不会再错过她了。

(完)外篇 番外之云箫篇大雨已经接连不断地下了三天三夜,梅岭古道上早已荒无人烟,官道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路边的青草也被大雨打蔫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只是那颜色却是动人心魄的鲜绿。

暮色渐晚,南海驿站挂起了昏黄的纸灯笼,在晚风中摇曳,时而发出咯吱——的声音,在风雨交加的暮色中听起来更显孤寂。

驿站的亭长吴光福摸索着看了一眼窗外尚见不到任何停减迹象的风雨,回头对另一个年轻些驿使张贵林说道:这雨怕是这两天不会停了,也不知还要下几天。

南海驿站现在就剩他们二人还坚守在此地,其余的早已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自从两年前战乱又起,这驿站也曾热闹过一段时候,但是很快地,朝廷的官员渐渐就少了。

听来往的客人说起,南粤朝廷已经节节败退,江将军率领的义军已经打到了肇庆,只怕过不了些时候南海也要陷了。

吴光福对朝廷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并不在意,对于他们而言,谁能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那才是正事,至于由谁来当皇帝,又干他何事呢。

不过早就听说江将军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人,也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吴光福叹息一声,回头朝正坐在厅堂角落的两人看了一眼,眼神却复杂得紧,有惊羡,有疑惑,还有些为难。

这二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其中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相貌略为粗犷,浓眉入鬓,双眼有神。

而另一个更是不得了,吴光福在这驿站干了十几个年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却还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人物。

那男子面若冠玉,鼻如悬胆,凤眼狭长而有神,眸子漆黑却犹如星辰般闪亮,身上随意罩了件月白的长衫,落落大方,看在眼里却是说不出的俊逸与舒坦。

也正是因为这样,三天前大雨滂沱,两人来投站的时候,吴光福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浑然忘记了驿站的规矩。

待到后来醒转,看着面前一脸感激的人儿和手里沉甸甸的银元宝,这走字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想想这里十天半月也没个人来,吴光福也就释然了。

朝廷的那点供奉只够自己吃喝,最近这几个月甚至连半分银子也没有,也不能怪他收留来往客人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要吃饭吧。

云箫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上,轻轻地吹着水面上的茶沫,这里不同于海岛,茶叶都粗糙得很,但他却恍如并未察觉,细心地品尝。

但叶鸣却知道他的精神没有集中在茶水上,至于他在想些什么,那就一无所知了。

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尚且小上半岁的主子,他心里只有佩服二字。

云箫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沉乃是他生平仅见,就是海岛上那位厉害大小姐,也是远远不及的。

一想到海岛,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待到此事完毕归岛,就是他与云烟的婚期了,当年孤苦无依的小叫花了竟然也要成亲了。

咳——云箫忽然轻咳一声,叶鸣猛然惊醒,却发现云箫正满面含笑地看着他,眼里带了一丝促狭。

叶鸣颇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忍不住搔搔头以示尴尬。

云箫浅笑着摇头,心中不由得好笑,嘴上却只是轻声问道:现在是几时了?叶鸣看了看屋侧的沙漏,皱了皱眉头,道:大概是酉时三刻了,跟十八骑约好了是戍时三刻,也快到了。

话刚说完,他耳朵忽地一动,心中警觉。

风雨中隐隐可闻阵阵马蹄,却不似旋风十八骑的整齐有序,有些杂乱无章。

他抬头望了云箫一眼,见他仍是悠闲自得地品着茶,心中稍安,同时也自嘲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有这般镇定功夫。

过了好一会儿,吴光福和张贵林才听到屋外的马嘶声,忙开门提了灯笼迎上去。

厅门大开,进来十几个身着斗笠蓑衣之人。

虽是穿了蓑衣,身上仍是淋了个透湿,一进屋,地板上就积了一层水。

那些人见了云箫与叶鸣,俱是吃了一惊,身体明显僵硬紧张,当前的一个不由自主地把手握住了腰际的刀把。

云箫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只是抬头瞥了正中稍矮的那人一眼,一句话没说,又继续喝茶。

叶鸣自然也学着他,不多看一眼。

只听得有人轻咳了一声,那握住刀把的手稍稍松了些,手的主人身子明显一僵,睁着一双虎目打量了二人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将手移开,转身将厅中桌椅拉开,指挥众人落座。

吴光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忙移步到厨房去烧热水,煮姜汤。

这天气虽然还不是太冷,但这样被雨水浸泡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且这初秋的雨水已经乍带了些寒气,若入了骨,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蓑衣人解下斗笠蓑衣,露出红黑相间的南粤军服,单见这衣服颜色便知这些人乃是军中一等亲卫,而先前握刀的那人赫然是一身黑黄相间,就是吴光福也知道这种军装只有大将军才能穿得上,心里不由得一阵讶然。

这驿站约莫有半年没有接待过军官了,没想到这一来竟然还是个大将。

中央那人却依然没有解下蓑衣,只把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略嫌苍白的清秀面孔。

他嘴唇有些发白,但一双眼睛却是漆黑,睫毛浓密,覆在眼睑上使整个人增色不少。

那五官都清秀得很,眉眼也似女子,只是多了些连男人都少见的英气。

看那样子也就十七八岁,但见众人对他必恭必敬的态度,竟似比那将军的地位还高?吴光福小心翼翼地将烧好的滚烫姜汤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边,看着将军挑了一碗,恭敬地端到少年面前,道:大人,您先喝点驱驱寒吧。

少年面沉如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伸手接下,却没有动口,只是怔怔地漫无目标地望着前方发呆。

大人,大人……将军见他如此,又沉声唤了两声,少年这才反应过来,端起姜汤,先抿了一小口,稍稍皱了皱眉,然后一口气将它一饮而尽。

旁边的云箫始终不言语,也不看众人,喝尽了杯中的茶水,便放下茶盏起身上楼。

叶鸣虽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却也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公子,你看他们是什么人?回房后,叶鸣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他和云箫名为主仆,但感情却菲浅,私底下也并不会跟他讲很多礼数。

那个身着黑黄军服的是南粤骠骑明启泰,他身边的军士全是羽翼队中的好手。

羽翼队总共才三十个人,均是明启泰亲自训练教导,彪勇异常,此番竟由他带了近二十个亲自守护,这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少年人应该就是南粤小公主南陵公主了。

云箫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但一双眼睛却亮了一下,听闻南陵公主乃是女中豪杰,小小年纪便已亲掌帅印,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且武艺高超,精通军略权谋,朝中上下无不夸赞。

只可惜——哎,她若非生得女儿身,南粤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叶鸣听到此处也惊讶万分,道:她竟然就是南陵公主,我在海岛时就曾听过她的传言,说是三年前有一番王在殿上出言无状,她竟率了一支亲兵,一路追了数百里将其诛杀,此事一出,众番王俱惊,后无人敢在朝中横行。

本来还以为她是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斯文秀气的人儿。

只是她不在羊城守备,怎么来了南海,还一身狼狈的模样。

我们这几日困在此地,谁知道外面的局势又发生了何等变动。

南陵虽智勇双全,却是个女子,且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

那南粤太子平庸无能,猜忌心却重得很,一直对她嫉妒防范,越是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越是猜疑。

否则,怎会在粤帝卧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把江山断送了一半?看眼前的情形,只怕又是一场萧墙之祸。

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叶鸣闻言唏嘘不已,想到一代巾帼,竟落难至此,不由得摇头叹息。

云箫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

良久,才低声道:我们也算在其中推波助澜,就是不知对或不对?叶鸣略微一怔,面上微露思索之色,好半天才喃喃道:南粤朝廷本已风雨飘摇,近年来更是越见腐败混乱,弄得民不聊生,百姓高举义旗只是早晚。

公子此举虽是为了海岛安定,但对南粤而言,也非是坏事。

若江将军真能统一粤境,重修政制,使百姓安居,那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了。

再说,此事乃是江将军一手发起,我们只是在背后襄助,充其量也只是小兵而已,就是算帐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云箫听得他的安慰,只是苦笑地摇头,道:你不用给我找什么理由,也不用为我推脱。

南粤混乱给我们的管理和安全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我此番作为全是从海岛的利益出发。

虽不曾直接派兵攻粤,但军需粮草却是从未间断,‘尔’组中弟子也纷纷入其幕僚,这叛乱攻城之事自然有我们的一份。

若粤军视我为仇敌,也是无可厚非。

那公子的意思是——?叶鸣猜测着云箫的心思,却发现还是无从着手。

我们先静观其变吧。

云箫想了想,忽然淡淡道。

已过戍时,旋风十八骑竟然还没有到,叶鸣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自从三年前搬到海岛,云箫就将秘营进行了重组,这旋风十八骑便是重组后选出来的佼佼者,由从苗疆归来的郑夫年亲自训练,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

这十八骑中的队员每季都要与侯选队员进行评比决斗,败者当暂时离队,直到下一次决斗中战胜对手。

旋风十八骑纪律严明,执法如山,故从无不尊上命的情况,像这样无故迟到,也是头一回,难怪叶鸣脸色不好了。

云箫倒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捧了本书看着,他现在的性子变了不少,放在以前,哪里能看得进书去。

叶鸣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心中焦急更甚,但见云箫淡定的眼神,欲言又止。

云箫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摇头微笑,忽然又眼神一动,道:来了。

叶鸣闻言忙凝神倾听,好一会儿,终隐有马蹄声入耳。

屋外仍是大雨滂沱,一行十八骑快马奔至驿站,齐刷刷地停在门口,十八杆挺直的背脊一动不动,那豆大的雨滴砸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却丝毫不能折损他们的风姿。

尚在厅里守护的骠骑将军明启泰面色一变,噌地站起身子,周围羽翼队的军士也纷纷起立,手搭上了腰间的刀剑。

叶鸣缓缓地从楼上走下,目不斜视地从满脸防备的众人中间走过,然后呀——地一声打开大门。

旋风十八骑的队长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名叫段谦。

他本不是秘营中人,两年前云箫出海时从海盗手里将他救下,当时他一人徒手杀了十多个海盗,自己也身受重伤,差点就断了气。

云箫将他救醒后,得知他的妻子儿女均被海盗所杀,孤独无依,便将他带了回去,后来在郑夫年的妙手之下,功力恢复了大半。

由于他武艺出众,云箫就选他入旋风骑,这两年每次评比,他从来都是榜首,于是挑了他做旋风十八骑的队长,也能好好管教那些被人宠坏的,目中无人的小字辈。

段谦平时不苟言笑,行事却十分稳重,赏罚分明,旋风骑里的那些少年各个都对他敬重有加,而他对云箫也十分忠心,只要是云箫交给他的任务,从来没有办不成的。

厅里众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五大三粗的段谦下马,腰杆笔直地走到叶鸣面前,抬起右手,行了个古怪之极的礼,而叶鸣也和他一样,很严肃地做了同一个动作,这让厅中众人一阵疑惑,有点分不清他俩之间到底谁主谁从的关系了。

叶鸣有点惊讶地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旋风十八骑,虽然他们身躯挺直,抬头挺胸,但怎么也掩饰不了每人身上数处大大小小的伤和眼睛里的疲倦。

你们这是——?他疑惑地问道。

先是遇到了一群粤军,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起来,他们人多,不过也没讨了好处,杀了他们三十多个才冲了出来。

到了青名桥,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人把桥给弄断了,大伙又从二十里外的浮桥过来的,所以迟了时候。

段谦说起话来有些恨恨的,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睁得老大,看那样,若真被他遇到了毁桥的人,还真是一顿好打。

明启泰的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哼哼了两声,又继续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屋外的众人,当他听到有粤军被杀时,不仅没有发怒,脸上反而明显放松了许多。

你先跟我上楼见公子吧,这些事情还是你亲自解释比较好。

叶鸣摇摇头,又对屋外尚且立在风雨中的其他人道:都下来吧,先进来再说。

众人仍是一动不动,段谦搔搔脑袋,尴尬地赔笑道:这群小兔崽子,只听公子的话。

呵呵。

说罢,他转身冲着众人大声吼道:下马。

众人闻言眼神一凛,齐刷刷地跃下马,整整齐齐地站在马侧。

段谦又吆喝了一声:组队,进屋。

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经排成了一条一字行队伍,昂首步入厅中。

段谦行至云箫房门口,便一反方才大大咧咧的行径,面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叶鸣见他如此,心中暗笑,这段谦这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偏偏在云箫面前就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即使云箫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他也丝毫不敢怠慢,也不知云箫给他施了什么法。

段谦在门外矗立了半晌,又轻轻叩了叩门,直到听到里面低低的回声,他才猫着脚步走了进去,叶鸣也紧随其后。

公子,我——段谦正待向云箫解释迟到的原因,云箫已经挥挥手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也怨不得你,我就不追究了,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段谦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你们俩都坐吧。

云箫指着桌边的两张椅子道,叶鸣大刺刺地坐下,段谦看了看他,犹豫地坐了半边屁股上去,看得叶鸣心中又是一笑。

段谦你且说说看现在战事如何?江君庆是否已经攻下了羊城?云箫慢条斯理地问道,仿佛只是个莫不关己的小事,但是只有叶鸣和段谦知道他在此使中投入了多少精力。

这两年一批批的军需物资不算,就是尔组和克组也倾尽而出,更是动用了旋风十八骑和中原地区的暗哨,规模之大,乃是历年来从未有过的。

段谦此时的心情已经稍稍平复,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江君庆的四阿军已经打到了羊城,但是久攻不下,听闻粤国皇帝与太子已经往北逃窜,现在镇守羊城的是大将军吴守耿,而骠骑将军明启泰和南陵公主则不知所踪。

护送皇帝至曾城的尚有护国大将军宋拾寇,太尉苏赭石,都尉秦猊等,另随行五万虎豹军将士。

云箫闻言竟是一笑,道:这粤国皇帝也恁是胆小,不是尚有五万军士吗,怎么也可与江君庆一战,竟然弃京师不顾,哪里还有半分皇家气度。

这京城一失,人心亦失,南粤的半边江山就此断送了。

叶鸣听到这里却是疑惑不解,云箫一番作为全是反粤,不知为何此时却为其惋惜。

云箫明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笑道:只是感慨一番而已,想那南粤虽是皇权削弱,但好歹也是百年之虫,死而不僵,今日败得如此之快,能不让人叹惋么。

不过,这曾城以北乃是南粤势力所在,地方守备也很强,且都死忠于朝廷,江君庆想短时间一统粤境,却是不大可能。

公子说得是,段谦一反常态地插话道:不说南粤那边如何,就是江君庆也不是个什么明主。

属下此番去四阿军中,已经有数名‘尔’弟兄跟我说起此人好大喜功,骄傲自满,又猜忌心重,与他合作怕是不会捞到好处。

云箫但笑不语,从身侧拿过一大卷羊皮纸给他俩,道:我怎会不知他的本性,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现在四阿军中大部都在我掌握中,他想在我手里玩把戏,还不够斤两。

叶鸣和段谦疑惑地打开羊皮卷,一字字地仔细阅读,最后,叶鸣皱起眉头道:公子,此卷上的条件似乎太过苛刻,只怕江君庆不会答应。

云箫莫测高深地笑笑道:他那样的人当然不会轻易答应,但是他若知道军中势力尽在我手,哪里还能有半句推辞之语。

可是,这不是暴露了我们的 叶鸣疑惑地继续问,而段谦则把眉头皱成川字,一言不发。

他迟早也会对我们的人下手,还不如我们自己撤退来得更洒脱。

不过,这只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云箫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照得叶鸣和段谦心里不停地打着鼓。

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尚另有一支伏兵。

叶鸣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箫看了看他,却不说话,良久才柔声道:尔组的人一走,江君庆自然要找人补上这些空缺,但是他若知道这些补上的仍是我们的人,只怕要气得吐血。

再说,江君庆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他有生之年能一统南粤,但我师傅说过,他最多尚有十五年可活,等他千秋之后,不管是谁即位,这南粤都全在我掌握中,到时候也不用担心它会给我们海岛的发展造成任何困扰。

虽然云箫的说话的声音清朗柔和,动听至极,叶鸣听到这里却只觉得身上阴风阵阵,背脊一阵发凉,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

云箫刚才的话明显还未说完全,却猜不透那暗地里的布置不知还有多少。

等雨停了,我们就一起去羊城也好会会江君庆,我也有一年没见他了。

云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看得叶鸣不由得为江君庆的叹息,惹谁不好呢,偏偏要惹这个小祖宗。

出乎意料的,第二日早晨天一亮,居然放晴了。

叶鸣打着哈欠走下楼梯,发现云箫和段谦已经在厅里坐下,于是忙打起精神,作出一副抖擞的模样。

四周看了看,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昨晚的那群人早已不见,只在地板上留了些泥迹斑斑的印子。

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往东去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南陵公主应该是去联系东海王,他是粤帝的母舅,手握潮汕等地兵权,势力也不容小觑。

若南陵真能说服他,那势必给江君庆的统一大计造成不小的麻烦。

那公子您的意思是——叶鸣闻言微微颦眉,眼前的云箫表情太过怪异,有踌躇、有欣赏、还有一丝犹豫。

随她去吧。

云箫淡淡笑着说道:我们的目的并非粤人,没必要做得那么绝。

再说,不让江君庆吃点苦头,他也不会长记性。

说罢,他眼中的笑容稍稍凝结,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叶鸣和段谦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粤隆嘉二十五年秋,羊城陷落。

粤帝迁至曾城,以粤北三地拒敌,四阿军不能入。

同年冬,南陵公主于潮汕聚三万军士讨伐叛军,一时间各地纷纷效仿,四阿军无奈暂停北上计划。

又是一年春,云箫登上碧玄阁,挺直了身子,向西北的海域眺望。

除了一大片湛蓝,就只有几只白色的海鸟掠过,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

四周静谧得只听见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云箫的心却随着那一阵阵有节奏的音律颤抖。

又是一年春,云箫登上碧玄阁,挺直了身子,向西北的海域眺望。

除了一大片湛蓝,就只有几只白色的海鸟掠过,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

四周静谧得只听见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云箫的心却随着那一阵阵有节奏的音律颤抖。

公子,曾城有消息到。

成亲没多久的叶鸣仍是一脸的喜气,连说话都带着笑意,让习惯了看他成熟的云箫多少有些奇怪。

云箫含笑地看了看叶鸣,直到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满脸通红,这才一边摇头一边拆开纸卷。

叶鸣眼看着云箫的脸色突然变差,反手将纸卷捏得粉碎,心里顿时惊疑。

公子,出事了吗?云箫沉默了半晌,情绪略微镇定,这才淡淡道:没事。

你去让允志准备一下,陪我去曾城走一趟。

叶鸣忙应了声,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属下也跟公子一起吧。

你跟云烟刚成亲不久,我怎么能这么不尽人情。

你留在岛上就是,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允志跟着我就行了。

再说,我还会带旋风十八骑一起去,不会有危险的。

叶鸣不说话了,但脚步却没有动,站在云箫身侧就是不走。

云箫无奈,笑道:粤帝弥留,曾城可能保不住了。

我放心不下那边,所以去看看。

叶鸣仍是狐疑的神色,默默地看了云箫许久,忽然叹息道:公子,您最近都很奇怪呢,自从上次从南海回来,你就跟平时不一样了。

您这次去曾城,怕是另有目的吧。

云箫的脸上一红,神色尴尬,嗔骂道:你又知道什么了,别胡说八道。

属下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叶鸣的脸上笑意更浓,等属下问了小姐就知道了。

大小姐一定对此事很感兴趣,属下是不是应该——我带你去就是了。

云箫打断他的话,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心想,我真是对你们太宽厚了,居然感来威胁我。

死小子,看我怎么整你。

面上一派平和,心里正在琢磨怎样让叶鸣吃憋。

船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

云箫坐在仓里,平静地抱着本书,随便翻来翻去。

江允志和叶鸣交换了个眼神,一起摇头。

他手里的书虽然是不停在翻动着,但却是从第一页翻到第二页,然后又从第二页翻到第一页,反正就是他看了两个时辰,一直都在这两页间徘徊,也不知到底是何书,竟能让他们聪明绝顶的公子爷看了这么久都弄不懂。

你们两个在笑什么?云箫猛地一抬头,正好将他二人偷笑的神情收入眼中。

他二人忙换了副严肃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刚才心有不良。

云箫把手里的书一扔,沉声道:无聊,我给辰奎的信已经传过去了吗?是的,公子,昨天下午属下已经飞鸽将公子的亲笔信传给辰奎了,算算时间,也快到了吧。

叶鸣也说起正事,马上就收敛了方才的不正经,但一双眼睛却不老实地朝云箫扔下的书面望去。

只见上面方方正正地写了两个大字:《女书》,他顿时差点笑出声来。

一下船,他们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地奔往曾城。

事实上,这一路上已经早就战火纷起了。

临近曾城的时候,不时有逃难的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一问才知道,原来曾城在昨日已经破了。

云箫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策马跑在最前面。

刚到城门,竟然有个不知死活的守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云箫脸色一寒,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射出冰冷的光芒。

那守卫只觉得全身打颤,两腿顿时站立不稳,撒着两条腿就往旁边退去,再也不敢阻拦了。

一进城,就看见正北方烟火冲天,曾城粤帝的行宫正陷入大火中。

云箫面色凛然,双唇禁闭,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江允志和叶鸣默默地策马站在他身后十步处,看着眼前年轻的公子一言不发。

我们去普西寺,叶鸣你去找辰奎,问问他我让他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允志,你去召集曾城所有‘克’成员,今日酉时在普西寺会面,我有事情交代他们做。

云箫冷冷地发出一道命令,然后转身策马往城西普西寺方向行进。

叶鸣和江允志交换了一下眼神,分别朝不同方向奔去。

酉时差一刻,普西寺里竟然来了好几个大人物。

他们分别是四阿军都尉许平凌,参军宋司马,太尉连正,还有上将军慕容弓,其他品级的大小官员还有好几个。

此外,大成殿外的法堂里,还端坐着好几十个貌似虔诚的烧香拜佛者。

殿内众人并不说话,彼此只通过眼神交换意见。

他们当中,有些是平时关系就颇为亲密的,也有些是从来不曾说过话,甚至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此时一见面,才知道身后的主事人竟然是同一个,只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暗暗为公子所折服。

酉时,云箫一身便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全身没有任何装饰,却在一干重装的人们中格外显眼。

见过公子。

一干人等,不管是手握兵权的将军,还是朝中新贵,一律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大家不用客气了。

云箫挥挥手,众人也不再勉强行礼。

今曾城初定,各位功不可没。

我此次前来,一方面是为了调整一下曾城的局势,各位在南粤均已潜伏多年,也是历尽艰苦才爬上现在的位子。

待得粤国局势一稳,那大家都是封疆拜侯之人。

属下等不管身处何位,都奉公子为主。

宋司马不明云箫之意,听到这里马上上前表忠,众人也纷纷附和。

云箫笑道:大家不用惶恐,我并无其他意思。

当年送各位入粤境时,早已想过此事。

各位尽管放心做你们的官,我不会枉加干涉。

只是——云箫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神色突然严肃,我也希望各位能记得自己的出处,切不可因私利而作出愧于百姓,愧于良心之事。

也希望各位能辅佐新君,重建政制。

南粤之败,败在朝制败坏,体制混乱,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出现在新朝。

各位都是我海岛秘营中出来的人,应该明白百姓的疾苦,所以,当一切以民心出发,而非是君意。

云箫眼神往四周看了看,众人只觉得心中凛然,无不称是。

我秘营从无涿鹿中原之意,所以,大家也不用担心我会让你们为难。

但是,不管何时,各位都不可作出任何有损海岛利益之事,否则,我会用最严厉的刑罚来处置。

殿中各人闻言心中一寒,这位年轻公子今年还不到弱冠年纪,但十年前竟已将事安排至此等境地,其心计之深沉,有谁敢轻触其须。

此事就说到这里,云箫见众人一脸惧色,便不再多言,转换话题道:我此次前来,尚有一事请各位帮忙。

众人忙称不敢,心里却严阵以待,不知到底是何事,竟能让公子亲自前来吩咐。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云箫淡淡道:你们派人巡查一下,最近城里有没有此人来过。

一旦有她的消息,马上派人通知我。

说罢,他放下一张画像,缓缓离去。

待到见他走远,才有人大着胆子打开画像,啊,这是南——他一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忙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把画像递给下一个。

慕容弓恭敬地立在云箫身侧,沉默不语。

云箫一直没有开口,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于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他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因此,只要是公子的吩咐,不管是有道理的没道理的,他都毫无理由的接受。

都安排好了吗?云箫终于说了句话。

是,慕容弓的回答同样言简意赅。

那孩子怎么样了?被火熏着了眼睛,属下已经找了前朝的太医,就是不知能不能保住。

云箫双眉皱成一团,怎么会这样,那他现在情绪怎么样?不哭也不闹,好象是被吓着了。

属下叫了贱内看着,他好象什么也记不起来。

你先带着他,好好把他养大。

等他大了些,再考虑要不要把事情都告诉他。

云箫叹了口气道。

属下一定将他视为己出。

虽然不知道公子的真正目的,但慕容弓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公子做任何事情总有他的道理,所以也不多问。

一直到次日傍晚,仍是没有消息传来。

云箫也一直沉默不语,脸上虽然没有特别的焦虑和担心,却也没有一丝笑意,面沉如水,眼睛里竟似闪着寒光。

叶鸣见着他这样子,心里有些担心,上次见他这样似乎还是数年前大小姐失踪的时候了。

晚上云箫连饭都没吃就一个人牵了马出门,叶鸣见他脸色不好,不敢上前询问,只和江允志使了眼色,准备在他后头偷偷跟着。

但云箫却似乎料到了他俩想法似的,上马前突然丢下一句不准跟着我,然后飞奔离去。

只剩下他二人无奈地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云箫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只是随性地策马往城门方向去。

曾城虽已破了两日,但城里城外仍是一片混乱。

云箫想起几年前杭州城破时的情景,心中一时唏嘘不已。

出城门的时候又遇到了昨日进城时的那个守卫,远远地看见云箫过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云箫正好懒得跟他们罗嗦,停也没停,直接就出了城。

才出城门,就发现天色阴沉沉的,乌云低低地压下来,竟似要变天了。

这南方的春天,雨水一向出奇地多,云箫也见怪不怪了。

虽然出门时也没带雨具,但他又不想折返回去,索性便潇潇洒洒地不理会,自策了马沿着城外的河道飞奔。

果然,天尚未全黑,那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一滴滴落到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那天地间顿时只剩下哗啦哗啦的雨声,雾气马上漫了上来,周围看不见一个人。

云箫躲闪不及,身上很快就被淋得透湿了,随便找了间破乱的房子就走了进去。

这房子修得恁地高大,却一派破败之像。

屋顶上挂着些幕布,沾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那幕布随着冷风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原本幕布上的灰尘也随着洒了满空,让人呼吸不顺。

房子正中是个高大的佛像,只是身子破了一大块,原本的金身片片脱落,看起来十分粗陋。

云箫倒也不十分在意,随便寻了个干净点的地儿就坐下了。

好在他一向身上都带着些杂物备用,火折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火折子是他从海岛带出来的特制品,仔细用油纸包了,虽然衣服全湿了,但火折子却还能用。

春天的气温并不高,尤其是现在这样暴雨的天气。

云箫虽然有内功防身,但是这样湿淋淋的衣服裹在身上,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确定没有人在周围,这才解了衣服,放到火上烤。

他自从做了云家大少爷以后,虽然很多事情坚持由自己动手,但是像这样烘烤衣服的事情还真的没有做过。

一会儿工夫,原本完整无缺的青色长衫就被弄得焦一块、湿一块了,袖口和胸口处还多了几个不小的洞。

云箫举起已经面目全非的衣服啼笑皆非,虽然无奈,却也不得不照样穿上。

虽然没有镜子,看不到此时自己的模样,但是云箫打死都不想让叶鸣他们看到自己现在这番尊容。

那被烧焦烧破的衣服不算,就是头上那被雨淋得湿嗒嗒、乱糟糟的头发,就已经使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了。

正郁闷着,耳朵里隐约传来一阵声响,他马上警觉。

举目眺望,不远处一匹白马迅速朝这里奔过来。

马上骑着个人,火红色的衣裳,应该是个女子。

转眼间,那马已经奔到屋门口,这才缓缓停下,马上那红衣女子却没有任何动作。

云箫看得疑惑,又走近了几步,准备看个究竟,那红衣女子却刷地从马上滑了下来,倒在地上,直把云箫吓了一跳。

云箫虽不是多事之人,却也不能见死不揪。

那女子也不知是生病还是受了伤,总之这样昏倒在地总不是办法。

没奈何地摇头叹息,他走到她身边,伸手见她扶起。

待到看清这女子的相貌,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人么?赶紧扶了南陵进屋,重新把火烧大,同时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得厉害,应该是感染了风寒,再仔细检查,发现她左肩竟有血迹渗出,原来还受了刀伤。

那伤口经雨水一浸,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此时的云箫无比后悔当初怎么不跟着大姐学习医术了,看着眼前的人儿受着苦,自己却无可奈何的感觉真的很心痛。

先顾不上那么多了,云箫先从中衣上撕了块还算干净的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解开她的衣服,帮她把肩膀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只是身边没有药物在身,只得等雨停了以后回曾城了。

那天气似乎是专门跟人作对似的,一直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外面的天已经漆黑,云箫知道,就是此时下了雨只怕他们也进不了城。

毕竟南陵的身份特殊,看她身上的伤就知道新帝派了不少人拦截她,自己不就是担心这一点才不分日夜地赶过来的么。

那么就只有等到明日天亮后,等慕容弓(辰奎是他在秘营的名字)过来接应了。

只是南陵似乎病得不轻,一直昏迷不醒,迷糊着还低声叫着父王,那期期艾艾的声音直听得云箫一阵怜惜。

南陵身上滚烫,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使得她瑟瑟发抖。

云箫很想帮她把衣服解下烤干,但是又考虑到男女有别,而且自己烘烤衣服的本事实在不怎么高明,所以一直犹豫着。

一直到南陵躺在他怀里又开始痛苦地哼哼唧唧,他才狠狠心,快速地解下她的外衣,搭在火堆旁的木架子上。

然后闭上眼睛,将南陵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

他心中本是一片澄澈,此举又全为南陵伤病,所以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理会这么多。

一阵瞌睡涌来,便沉沉睡去了。

直到觉得怀中的人儿动了动,云箫才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屋外已经大亮了。

再看,南陵正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很冷静地放开一直环抱着手,脸上却是红了一片。

南陵倒也没有如他所想的大吵大闹,若无其事地起身,穿上云箫递给她的衣服,然后淡淡地想他道了声谢谢。

云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其实心里有些沮丧。

若是南陵又哭又闹,他倒还没这么烦心,最起码,这说明南陵还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看着面色苍白的南陵准备出门去牵马,云箫的心情也跌入到了谷底,那脸上的沮丧绝对是怎样的镇定功夫都没法掩饰的。

忽然,南陵猛地一回头,转身对着他说道:我们见过的对不对?在南海驿站。

云箫的心情顿时明媚起来,脸上也露出笑容,道:你受了伤,不要到处乱走。

现在外面还不太平,你现在这样也进不了城。

南陵的脸色渐渐黯淡,眼神也开始游离。

总得去见最后一面啊。

那曾城真的已经破了么?云箫不想打击眼前这个一直坚强的女子,但是事实中终归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他点点头,道:已经迟了。

虽然慕容弓身份特殊,但也绝不可能将粤帝救出。

事实上,早在四阿军进城之前,粤帝就已经自杀了。

南陵听到这里,眼泪开始滑落,却忍住不肯哭出声。

云箫看得心疼,不由自主地走近她,怜惜地搭上她的右肩。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南陵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转身靠在他的肩上痛哭出声。

云箫则轻轻拥着她,柔声安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陵总算止住了泣声,抬着一脸泪痕的脸望着云箫。

谢谢你,谢谢你借我肩膀。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城的。

我还有部下等着我,所以,再见了。

云箫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一直等到她上马离去,仍是一言不发。

待见她孱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不想留住她,只是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南陵绝对不会轻易地放下自己的家国责任而跟着自己走。

算了,先由着她吧,只在她身后保护就是了。

云萧为难地将那件早已烧得残破不堪的长衫套在身上,跨上马,随着南陵公主往曾城方向追去。

还没到城门,就见到了叶鸣和江允志在城外的交叉路口焦急地徘徊,他们俩明显有些倦意,几丝头发散落地贴在前额和颈项,衣服仍是潮湿,显然昨晚找了一宿。

他二人见云箫策马走近,神色俱是一松,眼睛里便多了些欣慰。

我们回去吧。

云箫见他二人如此,心里有些愧疚,但也不多说什么慰问之类的话,只是轻拍马臀往城里走。

公子,我们发现了南陵公主的——叶鸣还待再说,云箫已经将他的话打断道:先回普系寺再说,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了。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就不用多费心了。

叶鸣和江允志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上,他二人跟随云箫已经多年,哪里不知道云箫的脾气,看似温和儒雅的外表,其实比谁都固执。

既然他说此事不用他们插手,那他二人也绝对不敢再多事。

只是云箫他近日确实有些反常,而那南陵公主只怕就是这原由了,也不知这段感情到底何时萌芽,即使紧密如他二人竟也不知。

一回到普西寺,云箫便催促着叶鸣和江允志去休息,自己则一头钻进了主持的禅房,也不只到底做了些什么。

待到叶鸣和江允志补足了觉从房里出来,已是正午时分,他们在寺里的饭堂用餐时,敏感的叶鸣发现云萧的脸色更加深沉,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些焦虑,心下担忧不已,但念及晨间云箫的吩咐,偏生又生不出那个胆子再做问几句。

晚上叶鸣一直睡不着觉,便起身到寺里的庭院走走。

这初春的天儿仍是有些寒意,那天上挂了弯新眉月,院子里只有些清冷的光。

叶鸣身着单衣走在这庭院里,不时有阵阵凉风掠过,竟也有些寒气,于是忙运起内功来御寒。

普系寺里遍植松柏,白天时看得特别庄严肃穆,到了晚上,却有些阴森的寒意。

叶鸣信步走了不久,隐隐听到殿后似有人声,心里疑虑顿生,便敛了身上的气息,蹑步走近。

还没见着人他就知道那说话的人是谁了。

云箫半夜约了辰奎(慕容弓)定有要事相议,他不欲偷听,转身准备离去。

是叶鸣吗?云箫开口问了,叶鸣忙停下步子,恭敬道:是的,公子。

虽然他们平日里不拘礼数,但一旦有外人在场,叶鸣便又是另一番态度了。

你既然来了,就过来吧。

叶鸣闻言忙缓步走近他们,只见云箫仍是只着了件素衣,只用跟发带束了发,那发带时不时随着夜风飘动,整个人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让格外夺目。

慕容弓同样是一身便服,但数年征战沙场的经历让他多了种沧桑之气,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身材比云箫还要魁梧,只是少了云箫那种高贵儒雅气质。

这两个人深夜在此,绝对不是什么闲情逸致,观花赏月。

辰奎,你继续吧。

云箫将叶鸣招呼过来后,又若无其事地对慕容弓道,他习惯性地叫他在密营的名字。

是,公子。

属下已经打探到,南陵公主与明启泰汇合后,一行人同去了吏部侍郎王仲钦的府上,便再也没有出来。

属下已经调查过了,王侍郎是七年前投奔到四阿军中,颇俱才能,且为人灵活善变,为新帝所喜,虽年纪尚轻,仍以吏部侍郎相待,没想到他居然是粤军的细作。

不过我看王仲钦为人,不似为了忠义而弃前程之人,只怕南陵公主有危险。

云箫闻言并无多大反应,只是浓眉微颦,轻声问道:侍郎府上可有我们的人?慕容弓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低声回道:人是有的,但是地位不高。

我当时没想到他竟然会有问题,所以只在他府里安插了两个小丫鬟,所知可能有限。

云箫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对叶鸣道:你去通知段谦,让他带领旋风十八骑密切注意侍郎府的动静。

他若要对付她们,自己的力量肯定不够,必然会去向江君庆通风报信,你们仔细看着就是了。

一旦有风吹草动,马上动手就是。

但尽量不要泄露身份,不管是对江君庆,还是南陵公主那边,救完人就走,知道吗?是,公子。

叶鸣也不加询问,点头答应后就马上去招人了。

待到叶鸣走远,慕容弓又忍不住问道:公子,新帝若要去抓人,必定派禁军前往,属下是不是安排一下,让我们的人混在里面。

云箫淡淡一笑,你去安排把,注意不要露了马脚,只在暗中帮忙就是了,不要做的太明显,以免他们生疑。

而且,若人真的走了,江君庆必定大发雷霆,你们记得要找好人替罪。

慕容弓忙点头称是,末了云箫也不再多说,只吩咐他一旦事发马上通知他,这才放了慕容弓走了。

一直到次日申时末,慕容弓忽然使人传书过来,江君庆已着禁军统领杨子同率五百精锐开往侍郎府。

云箫将手上的纸卷揉成一团,紧紧地握在手里,忽然转身对着叶鸣和江允志道:今晚我要出去,你们谁跟着我。

叶鸣和江允志面色一沉,齐声道:誓死效忠公子!云箫看着他二人,良久才低声说道:我们动身吧。

王仲钦的侍郎府距离普西寺有一段距离,但是想到禁军定要事先有所准备,估计等到晚上才会正式进攻,所以他们也不急着赶路,免得引人注目。

当他三人行至侍郎府所在的玫林巷,马上就感觉到了附近异样的气氛。

巷子里没有什么行人,路上连个叫卖的人都没有,寂静得让人怀疑。

云箫他们三人在附近随便找了间小馆子坐下,才发现里面稀稀朗朗坐了不少人,一个个都目光如注,眼神灼灼地审视着他们。

这个家小店里竟然掩藏了不少禁军好手呢。

云箫自然装作不知道,他们三人学的是郑夫年传教的内功,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当年云雨和云箫也这样骗过了初次见面的燕舞寒。

那些人虽然觉得他三人气度不凡,但因感觉不到他们的内功,便以为是附近哪户官家的少爷,所以也不再怀疑,把眼神收了回去。

云箫猜得他们的心思,索性做戏做全套,让店家送了几壶好酒过来便跟叶鸣和江允志作起诗来。

叶鸣他二人只是间或认得几个字,让他们作诗那是万万不成的,所以云箫只得一个人唱独角戏。

他本来记得的诗不多,但都是些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句,这样伴着酒意吟出来,就是不懂诗文的大老粗也为之动容。

那禁军中显然有几个还很懂货,当听到云箫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时,望着他的眼神中带了些异样的震惊。

看他们的脸色,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只怕当下就冲过来要与他把酒言欢了。

但他们终于还是要动手了,屋外隐约传来一阵低低的哨声,那屋里的禁军脸色马上肃穆,眼睛也开始澄亮。

而云箫他们早就装作喝高,趴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待到众人走完,他们才起身,眼睛里没有了方才的朦胧,转为一片清澈。

扔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他们三人步出店门,先四周查看,确定无人之后才施展轻功,朝侍郎府飞奔。

那禁军早已将侍郎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那侍郎府则大门禁闭,里面安静得出奇。

云箫他们三人躲在附近的一棵大榕树上,繁盛的枝叶将他们三人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而那些禁军一直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侍郎府内,对于他们的头顶反而忽略了。

云箫看到禁军前方有一三十左右的男子神色紧张地与那年轻的统领模样的人说些什么,心下生疑,便运起内功,将他们的声音纳如耳中。

下官家眷均在府中,还请杨大人保全我家人。

切勿放火烧院,不甚感激。

原来这个人就是王仲钦,云箫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王仲钦莫名地全身一颤,冷汗直流,四处看了半晌,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杨子同半晌没有回话,云箫的心也跟着悬了半晌,若这杨子同真的丧心病狂地要放火烧院的话,只怕南陵她们凶多吉少了。

就是旋风十八骑全部出动,也绝对敌不过严阵以待的五百禁军。

杨子同看了看天色和风向,终于没有下达放火的命令,只一声令下,众禁军齐向正门攻入。

我们下去后,先找人换件衣服,趁机混进去,记住在左手腕上系个发带,辰奎安排了人在内中接应。

我们得手后马上就往普西寺撤退,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云箫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便率先纵身从树上跃下。

待到云箫换好衣服冲到侍郎府后园时,这里早已杀成一片。

他一眼就看到一身火红的南陵公主正双手挥剑迎战两人,虽然气喘吁吁,但气度还算从容,而其他如明启泰则状似疯狂,一双眼睛闪着火焰,见到身着黑色衣服的人就杀过来。

他身边围着的人最多,但都畏惧其勇猛,良久竟不能近身。

云箫见他尚可支撑,便挥剑撂开围着南陵公主的两人,他的剑快若闪电,只一个回合就将二人刺伤在剑下,然后又转身投入到明启泰那一方。

迎战明启泰的那几个人均见到了方才云箫快得惊人的剑术,心中凛然,手脚也开始慌乱。

这斗争之中,哪里存得下一丝破绽,也只是数合,几人便纷纷伤在他二人剑下。

云箫不欲杀人,下手都有分寸,但明启泰显然不管那么多,见他们受伤,便趁机补上几剑,似乎非要杀了他们才能解气一样。

他还待冲到前厅去作战,却被云箫一把拉住,别犯傻了,你到底还想不想逃出去。

明启泰先是忿忿然,看着一身禁军军服的云箫举剑欲刺,忽然又想到他刚才对自己所伸的援手,又恹恹地放下,大声吼道: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要是不老实交代,我现在就不放过你。

云箫也不理会他的恶劣态度,望着南陵道:祠堂那边有暗门,我们从那边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明启泰见云箫全然不理会他,脸色很不好看,但见南陵眼睛里射出感激的神色,显是熟识,只得忍住了,恶声恶气道:那你还不快点带路!云箫也不跟他计较,拉起南陵就往祠堂方向快步走去。

这个门是今天早上慕容弓派人来通知的,显然是府里的丫鬟起了作用。

云箫已经派了人在府外接应,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路上还是不时遇到很多阻拦的士兵,云箫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挥剑挡开他们的进攻。

明启泰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武功之高,让人匪夷所思,心里不服,每每抢到他前面出手,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武功更强一样。

三人终于杀到了祠堂,打开祠堂的大门,刚刚走进,云箫马上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供台前方居然站了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禁军,而当前的一个,赫然是禁军统领杨子同。

明启泰马上忍不住大骂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蛋小子没安好心,果然是设计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枉我们还这么相信你,真是瞎了眼了。

你这个天杀的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云箫眉头稍稍皱了皱,显然没想到明启泰居然这么聒噪。

明将军,够了。

一旁的南陵公主低声道,声音里没有什么波动,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云箫却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朝他微微一笑,眼睛里全是信任。

云箫心中一暖,手回目光,转而射向眼前的数人,眼神顿时变得凛冽,瞳孔也开始收缩。

但杨子同却似乎没有意识到云箫的敌意,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一会儿又转到他左手腕上的青色发带,犹豫了一下,叫道:是公子吗?云箫闻言一愣,目光渐转温和与意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子丁?属下‘克’组子丁参见公子,杨子同突然将手挥至耳上,敬了一个密营专用的礼。

子丁一行五人在他们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了南粤,而后所有的事情都由辰奎负责,然后向海岛上的郑夫年汇报。

由于云箫近来来常出海在外,所以对于南粤的具体事物知道得并不详细。

难怪他认不出杨子同了。

不过,那辰奎明明知道自己不认识子丁还跟自己来这一招,不知是故意要吓吓他呢,还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明启泰和南陵公主均被眼前的突变弄得目瞪口呆,先疑惑地看看杨子同,又怀疑地看看云箫,看来对云箫的身份很不解。

你怎么在这里守着,要是我们走了你怎么向上面交代。

云箫一方面和高兴见到了多年未见到的部下,同时也替他担心。

属下听说公子要来这里,特向辰奎大人请求来见公子一面。

属下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公子了,多年恩德从不感忘,不管怎么样,属下也要来见上公子一面。

至于其他方面,公子请放心,属下自然有办法把事情推到王侍郎身上。

云箫见他神色已渐渐沉定,不似方才激动,心中一笑,道:等事情完了你去普西寺找我。

现在我得走了,你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属下送公子出去。

杨子同忙走到前面,拉开密道的小门。

云箫让南陵公主和明启泰先进去,自己这才弯腰。

刚关上门,又隐隐传来杨子同低沉的声音,公子小心。

从偏门出来,府外早有人接应,云箫将南陵和明启泰送上车,自己则翻身上了马,跟随在马车后面。

南陵一直一言不发,事实上,经过这几件事,她当然明白云箫的身份独特,能在重重禁军包围中进来救人,其势力不可小看。

且方才从那禁军统领对他的态度来看,这新朝中似乎有不少是他的部下,那么他究竟在此战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南粤的亡国只怕也跟他少不了干系了。

虽是如此作想,但南陵却怎么也提不出恨他的心思,想起那日庙中他的细心照料,又忆及年前在南海驿站的一瞥,以及今日他毅然的拔剑相助,南陵的脑子一片混乱。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倒是明启泰忍不住说话了,我们是不是见过这小子?哎呀,我想起来了,去年我们经过南海驿站的时候见过他。

他身边那群部下个个身手不凡啊,就是皇宫里的禁军也是有所不及,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南陵看了明启泰一眼,幽幽叹息了一口气,道:你又何必拿禁军和他们相比。

明启泰心知自己的一句话又引起了南陵的心事,一时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只是怯怯地在一旁看着南陵难得地秀眉紧颦。

车行了一盏茶的工夫,突然停了,外面传来云箫温润的嗓音,到了。

明启泰马上掀了帘子下车,一眼见到肃穆的山门,才知道原来驶到了寺庙。

忙把帘子拉到一侧,静立等着南陵下车。

南陵也不做小女子之态,提起裙子就纵身跳下,但周围众人没有太多惊讶之色,自己倒觉得怪怪的。

云箫将她二人安排到客房后便匆匆出了门,南陵还欲跟他说些什么,但却只见他匆匆而去的背影。

她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明启泰突然来瞧门,一进来就神秘兮兮地说道:公主,这小子的身份引人生疑,您看他身边的那些部下,个个进退有度,而且身手不凡。

但见他们年纪轻轻,却至少有数十年的修为,可知这些人从小就接受训练。

我仔细想来,却不知我粤境有哪个家族能有如此势力、如此远见。

明将军只怕猜错了,南陵幽幽开口道:我看他并非粤人。

不说粤境内各家族子弟我都了如指掌,单见他对我们的态度来说,就知道他并非屈居人下之人。

而且,你听他直呼江贼之名,可见也不是江贼那方的人。

但是,很明显,江贼那方有不少他们的势力,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身份也更加赖人寻味了。

那这小子这样救助我们到底有何目的,照理说,我们现在无兵无将,东海王那边的态度又不是很明确,他们到底图个什么?最重要的是,现在皇上和太子爷已经不在了,小殿下也不知所踪,他们就是找到我们也没有什么作用啊。

南陵忽然想到寺庙中的那晚,脸上陡然有些尴尬,一时连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两人正各有所思,院子里忽然又有人声传来,明启泰起身去开门,一眼看到了自己几个手下,衣衫不整,满身血迹,但精神尚好。

那几人见到明启泰,齐声惊呼道:将军,您果然在这里。

说罢不管身上尚有伤势,行动不便,硬撑着冲到明启泰面前行了个半跪的大礼。

明启泰忙上前扶起,颤声道:你们也出来了,好好,其他人呢?陈善和明钟他们没有跟着一起出来吗?那几个士兵眼圈一红,马上沉默不语。

明启泰心中一黯,双手开始颤抖不停,这羽翼队中所有人都是他一手选拔,传授武艺,其中明钟都是他一手带大的亲侄子,此时得到他们的凶讯,怎能不心痛。

明钟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你们亲眼看到他们出事吗?南陵听得屋外的声响,忙开门问道。

队长他为了拖住追来的敌人,跟他们缠斗在一起,我们亲眼看到他身受重伤,全身是血……士兵们说到这里再也无法继续,眼泪居然就这样淌了下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明启泰也顿时老泪纵横,呜咽出声。

南陵的眼眶里泪水也不停地打转,只是强忍住了不让它落下来。

正当大家都悲痛欲绝时,庭院里突然冲进一行人,几人抬着好几个担架,络绎步入院中。

担架上的人穿着羽翼队的军服,只是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几乎已经分不出人的长相。

明启泰忙冲到担架旁,小心翼翼地拨开伤着脸上的乱发,看清他的长相,惊喜地大叫道:钟儿,是你,你还没死。

众人听到这里欣喜溢于言表,我就知道队长他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谢天谢地。

多谢菩萨保佑。

他受的伤很严重,有几处都深中要害,手脚筋络已经全断,我们也没有把握能治好他。

江允志见得众人如此激动,不得不提醒他们做好最坏的准备。

明启泰听到这里浓眉一皱,正要说话,江允志又继续道:我们请的是前朝的谢太医,各位不用怀疑他的医术。

除了这位,其他几个同样伤得不轻,按照谢太医的诊断,就是能活下来,只怕也——叶允志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明启泰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一颗心有掉到了深渊。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他们还这么年轻啊,谢太医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不行,我要去问他,我要亲自问他,一定要求他救救这些孩子。

明启泰双手掰住江允志的肩膀使劲摇着,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明将军,南陵在身后轻声道:明将军切勿如此激动,我们且去听听谢太医怎么说。

若是只欠缺了些药物,我可以让人到东海王那边取,这些年他也珍藏了不少珍贵药材,万年人参不说,千年参和灵芝倒是有一些的。

江允志朝南陵公主看了几眼,似乎是不愿意打击她一般地轻声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沉声道:公主还不知道,昨日传来消息,东海王已经降了。

什么南陵面色顿时惨白,身体摇晃了几下,眼看着要倒下,终又撑着门框立了起来。

她嘴唇轻轻地发着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末了才紧咬着嘴唇,红唇上现出一道牙印。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终于断断续续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昨天晚上才收到消息。

江允志见她这样,心里有些不忍,不由得责怪自己话太多了。

只是若这样一直隐瞒下去,她终究是要知道的。

正说着话,云箫飘然而至,他还是穿着方才救人时的那身青布长衫的儒服,虽然经过了一番打斗,却干净得犹如刚从柜里拿出来的一般,连些许灰尘都无,更不用说什么血渍了。

他身边跟着个银发老翁,雪白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赫然是前朝谢太医。

谢太医一进门便拱手向南陵行礼,南陵又怎会受他大礼,忙起身将他扶起,道:劳烦太医了,这几位均是我南粤最英勇的的士兵,还请太医务必救活他们,南陵不胜感激。

谢太医慌忙连道不敢,即而又摇头无奈道:不是老臣不肯救,只是老臣实在是医术不济,唉,除非能请到当年的阴阳医师,这几位大人可能才有希望。

云箫闻言眼睛一亮,江允志也同样面色一喜。

还不待南陵说话,明启泰早已大声嚷嚷道:那个什么阴阳医师在哪里,我马上就去绑了他来。

要是他敢不把钟儿他们治好,我把他的牙齿都打碎了。

云箫听到这里一阵好笑,与江允志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强忍住了不笑出声。

倒是南陵嗔怪地瞪了明启泰一眼,道:明将军怎能如此无礼,想那阴阳医师医术如此高明,定不是凡人,求他治病救人的何止千万,我们大礼相待他还不一定来,更何况你如此对他。

若把他惹恼了,不肯出手,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明启泰被她说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但看他表情似乎并不以为然。

谢太医拈须摇头道:明将军有所不知,这位阴阳医师不仅是杏林第一人,也是武林第一高手,而且几年前他突然隐居海外的某个小岛上,除了海岛居民,他一概不医。

所以,将军想找他为各位大人治伤,是难上加难啊。

明启泰闻言又是一阵失望,方才一点点希望似乎又化为泡影。

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吗?南陵不甘心地继续问道,那个海岛在何处,我们送去就是了。

难道他能见死不救么?没有用谢太医摇头道:不说你们进不了岛,就是你们进了岛也成不了他们的居民。

那海岛名为香港,虽然建岛时间不长,但是已渐成规模,只有经过海岛挑选的身家清白,且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能入岛,经过一年时间才能为岛上民众接受,成为他们的公民。

老朽一直听说那岛上百姓安居、宛如天堂,可惜一直无缘亲见。

南陵面色愈见黯然,看得云箫心中也跟着不安。

你不必如此担忧,在下知道那位医师的下落,待到这几位伤患病情稳定,我便送他们上岛就是。

公子知道阴阳医师所在?南陵惊喜地问道,同时谢太医也欣喜地抓住云箫,道:云公子啊,您跟郑先生必定是熟识,不然怎么如此轻易地承诺医治他们。

我听说,那位郑先生脾气不大好,不是岛上的人从来不理会,难道你竟然是岛上来客。

云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在海岛也是身份尊贵,不知能否将小老儿也引荐入岛呢?云箫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激动得紧紧拽住自己衣袖不肯放松的谢太医,啼笑皆非地说道:谢太医不必如此激动,以谢太医的医术,想要入岛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岛上规矩颇多,只怕您一时无法适应。

这个你放心,我早就听说过了,不就是一夫一妻和兵役制吗,小老儿至今也只有一个妻室,至于兵役,我那个孩子已年过而立,早过了服兵役的年纪,至于我的孙子,让他锻炼锻炼也不错,我听说就是岛主的孩子也要服兵役的,难道我那孙子比岛主之子还金贵吗。

云箫沉吟了一下,正颜道:谢太医,岛上的规矩自然不止这些,不过既然您老坚持要入岛,那您老先回府跟家人商量,然后整理一下细软,我们不久后就要起程。

具体事宜会有人跟你接洽。

那这就是同意了?谢太医的脸上的皱纹笑成麻袋状,满眼的神采飞扬。

我这就回去准备,哎哟,可等到这一天了,您不知道这些年在这里日子过的那可真叫做心惊胆战,年年都是战事,伺候这些主子们也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怎么掉的脑袋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南陵也正是昔日主子,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偷偷看了南陵几眼,见她并不介怀,这才放了心,喜滋滋地说道:小老儿这就给几位大人去疗伤,关于移居之事,晚上再来请教各位。

他指挥着护卫将担架上的诸人慢慢送到房间,这才朝大家拱拱手,微笑着进了屋。

见谢太医走远,云箫又吩咐江允志将受伤的其他人带到厢房治伤。

等到人员渐渐疏散,院子里就只剩下云箫、南陵和明启泰三人。

云箫看了南陵几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

微微一颔首,便朝院门外走去。

刚至门口,身后又传来南陵略微低柔的声音。

云公子请留步。

云箫随即转身,发现明启泰已经不在院里,那庭院中只余南陵一身红衣婷婷立在檐下,虽是脂粉不施,却被那火红的外衣衬得宛如雪中红梅,孤傲而美丽。

云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南陵的眼睛柔和而温婉,不似方才侍郎府中冷静沉着。

云箫点头点头,心知她迟早要向自己问清楚,淡然一笑,随她进了屋。

数年前就听过海上有一奇岛,百姓安居、景象升平,但由于近年来粤国内乱频频,我从来没有刻意去打探过海岛上的消息,心里也只以为是无知小民的妄言。

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

单是云公子身边的那些侍卫,就是我粤国皇宫中也找不出来。

南陵望着云箫的眼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箫仍是淡淡微笑,也不主动说话,只等南陵问出最后问题。

果然,南陵见他脸色不变,秀眉微颦,低声问道:云公子似乎对我粤国战事很关心?这大乱的时候,城里的人逃都来不及,很少见人还特意赶到这里的。

海岛与粤地唇齿相依,我关心粤地战事也是正常。

若这仗一直打下去,不仅我们海岛少不了受到影响,就是粤地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安息。

所以,我当然要对岛上居民负责,尽快让这场战争结束。

云箫也不瞒她,这一番话事实上就是明着承认自己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南陵也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坦诚地承认,一时愣在原地,望着云箫半晌不语。

本该恨他与江君庆狼狈为奸,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人清澈的双眼,这恨意怎么也生不出来。

你,你既然与那叛军是一伙,为何又来救我们?干脆让我们死在侍郎府,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再来阻碍你们的大事了。

云箫闻言眼睛中闪过一丝失望,轻呼了一口气,半晌才开始说话。

公主,你我立场不同,思想上难免有所偏差。

但是,我相信公主也是明事理之人,南粤王朝究竟能否再走下去,公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即使没有江君庆的四阿军,还会有其他义军,我所做的,是让这场仗顺利的结束,同时让我岛上的居民生活得更加富足和平。

难道这样就能弑君夺位,以下叛上了么?我南粤建朝数百年,他们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南陵显然一时难以接受云箫的解释。

公主,天下无定主,有为者居之。

公主方才也说了,南粤建朝数百年,那么百年之前呢,只怕也是易主而得之。

如今的南粤,早已是四分五裂,政令不行,上下怨疾,乱所以自做也。

江君庆在公主眼中,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臣,但在百姓眼中,则可能是救助他们于困境的明君。

我们看待一个人,必须从各方面分析,而不仅仅是从自己眼中主观地认识他。

云箫说的话南陵似懂非懂,那其中有些新奇的词语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但仔细想想似乎有很有道理。

只是,以自己的身份、立场,又怎能作如此想法?云箫见南陵一时恍惚无主,遂不再多说,柔声安慰道:公主累着了,先好生歇息吧。

不要想太多了,你终究——他本来想说南陵终究是个女子,却承担如此重担,着实累着了,但见南陵坚毅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云箫望着南陵,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摇头准备出门,只听得南陵又在身后低语:我知道父王和大哥都去了,他们早就已经去了对不对。

南陵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声音里的哭腔。

母后早早就走了,然后是父王,大哥,小弟也不见踪影,生死未卜,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真的很想跟着父王一起去了,但是明将军他们都看着我,我不能倒下,可是我真的好累,好辛苦……南陵说到这里眼泪一滴滴落下,染在火红的衣襟上,马上又归于无形。

云箫见她哭得心酸,心里一阵怜惜,复又走近轻拥她入怀。

哭吧,好好哭一场,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明将军他们只希望你好,生活得快乐。

你若这样硬撑着,把自己憋坏了,他们反而心里过不去。

南陵先是小声抽泣,闻言呜咽声又大了些,一会儿干脆抱着云箫哭得一塌糊涂。

云箫也随她闹着,轻揉着她的秀发,直到她哭得累了,倒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云箫小心翼翼地将南陵抱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又在她床头坐了良久,直到听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顺,这才轻声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南陵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晨。

早有丫鬟倒了热水进来在一旁候着,见她醒来,忙过来笑着问道:小姐要不要洗个澡,精神会好一些。

公子说过些日子就有回海岛的船,所以今天就得准备动身去香山。

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小姐需要养好精神呢。

这小丫鬟虽然嘴里叫着小姐,但眼睛表情却全无多少卑微神色,一脸的笑意,倒像是把南陵当成自己朋友一般。

南陵听得她说到起程很是一愣,心中稍稍有些意外,要去香山么?自己并没有说过要随他一起去海岛,他怎么——?南陵忽又记起昨晚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倒也不多说话,任那小丫鬟嘴里不停唠叨着帮她准备好沐浴用具。

洗完澡换了身素色长衫,南陵赫然发现镜子里的人儿跟平日里的自己有些不大一样,看起来似乎——柔弱了不少?大概是这件素色衣服衬的吧,她自己想着。

等南陵到饭厅的时候,云箫和明启泰他们已经坐在桌上等着了,他们看起来聊得很起。

想起明启泰昨天对云箫还是怒目而视,今日就谈得如此推心置腹,也不知道云箫对他施了什么法术。

明启泰见南陵进来,习惯性地起身行礼,完毕后才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起身,大家似乎并不在乎南陵的公主身份,倒是眼前的这个年轻公子,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对他们有着无形的影响力。

明启泰多少知道了云箫的身份,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却也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更何况,他的手里还掌握着好几条羽翼队弟兄的生命。

南陵缓步踱到云箫身侧的一张空几上坐下,很努力地不去看云箫的眼神,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仍是忍不住在发烫,而且明显能感觉到身侧人灼热的眼神。

云箫打量了南陵一阵,直到她终于忍不住红了脸,这才收敛了自己的目光,轻咳了一声道:我们今天下午起程去香山,去海岛的船明日就能靠岸,我们尽快上岛,也能使伤患尽快得到救治。

好在这一路上还没有另设关口,按照正常的速度,我们应该可以赶到岛上去过端午节。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就在想谢太医夸着那样的海岛到底是番什么模样。

真的像他说的一样,百姓间无等级高下之分,只要是岛上居民都可参与海岛军政之事。

连府里的丫鬟下人也是自由之身,不可随意辱骂?那海岛上岂不是无上下尊卑,一切不都乱了套了。

明启泰不可思议地大声嚷嚷道。

昨天晚上他又找来了谢太医,两人聊了整宿,听他说了许多海岛上的事情,颇有些难以理解。

岛上一切事务都有法律为准则,又怎回乱。

我们海岛上的每一个居民都已身为海岛居民而自豪,都为了海岛的建设而出力,怎会有上下尊卑等级之分。

我们尊敬岛主,也愿意听从他的吩咐,但是,即使是岛主,他也不能不遵照岛上律法行事的。

一旁的叶鸣微笑着解释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向一侧默不作声的云箫。

按照岛上的规矩,任何一个入岛的人都必须经过一年的见习时间才能确认他的居民资格,在成为海岛居民之前,他们只能生活在城外的特别政区。

不过,有爵位的岛民可以有不同的人数特权。

也就是说,每个拥有不同爵位的人都可以有不同的名额,使得某些特殊人物免去这一年的见习期。

叶鸣见明启泰的脸色微微变化,心里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但仍不急不躁,慢慢地说着。

那最多的名额是多少?明启泰暗地里算了一下自己这一队的随从,包括南陵公主,一共是二十六个。

我们此行有爵位在身的一共有十六个人。

叶鸣仍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那每个人手里有几个名额?明启泰计算着,如果每个人有两个名额的话,那么他们这一行人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一个。

叶鸣竖起食指朝明启泰挥了挥,很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这个——南陵在一旁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心里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乱乱地跳个不停。

一般来说是这样,叶鸣笑眯眯地接口道:比如说我啊,江大哥,都能保举一个人进城,不过——。

他的眼睛转向云箫,神秘地笑了笑,继续道:我们公子身份不一样,他手里有十个人的名额。

十个,加十五,那就是二十五?明启泰马上算出了结果,这还差一个怎么办?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我们岛上还有一个规矩就是——叶鸣你要是吃完了就去检查马车。

云箫忽然打断他的话,眼睛有意无意扫了他一眼,叶鸣马上乖乖地把饭碗一搁,吐吐舌头,溜到后院去了。

明启泰还欲再问,但见叶鸣耷拉着脑袋溜了出去,只得把目光投向云箫,却只见这平素温和儒雅的年轻人不说话的时候冷着一张俊脸,连周围的空气了凉了不少,心里一阵发虚,遂不敢再多说话。

饭厅里的气氛于是变得很微妙,明启泰一直想着名额的事情,头疼不已,而南陵心中微微一动,只把眼皮抬了抬,并无任何表示。

云箫则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悠闲地喝着侍女端上来的小米稀饭,吃得津津有味。

用完早餐,大家便开始为一路上的行程做准备了。

江允志找人牵了几辆大马车,将伤兵一一抬到车上,又请谢太医和他不会骑马的家眷上了车。

南陵不肯坐车,江允志便笑着牵了匹马给她,居然是当日她骑到曾城的坐骑。

昨日侍郎府突变,一时来不及将它牵出,没想到云箫如此细心,连这一层都考虑周到。

南陵抚摩着马儿身上刷得雪白的毛皮,心中一阵涟漪。

午饭后众人便告辞寺内长老动身往香山,南陵和明启泰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庙里的僧人,不由得啧啧称奇,疑惑这些僧人们估计有什么隐身术,否则发生这么大动静竟丝毫不见任何反应。

一行人行至曾城城门时,南陵远远地瞧见了不少巡视的士兵,看那衣着服饰,竟是四阿军中平靖上将军的部下。

此外,附近也散落着些许身着其他制服的侍卫,虽然南陵不能一一分辨出来,但也清楚都是朝中新贵的部属。

明启泰的呼吸也明显重了许多,右手不由自主地搭上腰间的剑鞘,只怕周围有人要突然发难。

但云箫众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一如既往地慢悠悠地前行,到了城门处,甚至没有拿什么令牌通符什么的,那城守就挥手放行了。

虽然出了城,明启泰仍是不敢松懈,因为他发现队伍后不远处仍跟着一大群人,其中还有几个特别眼熟,都是战乱是曾经交过手的对头。

这些人只怕早已认出他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城里动手,偏偏一直跟到城外来,难道他们还另有埋伏不成?那些人在长亭停了下来,人群中走出一个儒巾长衫的中年男子,眼尖的明启泰马上认出这正是新朝的上将军慕容弓,心里不由得一紧。

同时,又有两匹快马迅速地奔近,两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也翻身下马,和慕容弓走到一起,这两人竟然是参军宋司马和都尉许平凌。

明启泰心中更加不安,这些人跟自己都是死对头,难道方才自己的行踪被泄露,所以他们前来捉拿了么?他脑子里各种想法纷纭而至,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最后把心一横,正打算横刀立马将众人拦下时,却见云箫策马向前,一直行到他三人身前。

在明启泰疑惑的注视下,那三人恭恭敬敬地朝云箫作了一揖,似乎对他异常尊敬。

明启泰目瞪口呆地指着不远处轻声细语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的那四人,啊,啊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陵见此情形也稍稍意外,虽然知道云箫在四阿军中必然安排有人,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是如此重要的人物。

又忆及昨日禁军中的统领,心中惊叹他在朝中势力之广泛和强大。

这还只是眼前的几人,只不知那幕后还有多少。

正想着,云箫已经向他们抱拳告辞了,轻轻一夹马肚,他又渐渐走近了车队。

我们走吧。

明启泰不是地回头看着身后送行的队伍,一直到看不清长亭的影象,这才回过头小心翼翼地向叶鸣旁敲侧击。

你说他们吗?都是我师弟。

叶鸣笑笑道,眼睛里尽是自豪。

明启泰很不相信地打量了他半天,撇撇嘴,不以为然。

叶鸣知他不信,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淡淡笑道:你不信算了,不过我可真的没有骗你。

就连那个慕容上将军也比我入门迟两个月,除了江大哥以外,就是我们尔组的人最先跟着公子的。

慕容将军他们隶属克组,要比我们迟得多。

明启泰见他说得认真,心里稍稍信了几分,但见云箫不过弱冠的年纪,实在不能置信以他的资历怎么指挥得动那些人。

你们老爷想必是个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大人物,不然怎么会调教出这么出色的手下。

对了,你跟着你家公子多久了?叶鸣盯着明启泰看了几眼,似乎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半晌才摸着脑袋回答道:我家老爷自然是个大人物,不过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所有人都是公子带出来的,不管是我,还是克组,或者是旋风十八骑,全都直接听命于公子和小姐,和老爷没有关系。

我跟着公子有十多年了,老爷还从来没有管过我们的事情。

而且,就是老爷想管也管不了啊,我们只对公子和小姐效忠。

明启泰闻言更是惊讶万分,不敢置信地使劲咽了几下口水,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别糊弄我了,十多年前他才几岁,怎么可能就有如此能力与心计。

你也说了,那慕容弓比你迟两个月进来,那十几年前他怎么可能听命于这么个小毛孩。

你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叶鸣笑笑,面露崇拜,公子当年九岁,他跟郑先生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就那么直接地走到我面前,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想一辈子做乞丐还是跟我走。

于是我就着他走了,那天的土庙里一共有十多个孩子,但是他只带了我一个人走,因为他说他从我眼睛里看到了不屈服。

如果不是公子,我只怕早就已经饿死了。

不止是我,我们秘营的每一个人,都是公子亲自挑选出来的,在十年前就已经跟着他,誓死效忠,永不背叛。

明启泰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叶鸣,发现他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了,那脸上全是坚毅,让人无从怀疑方才话中的真实性。

你们真的是他——。

算了,我不说了,但是,像慕容弓那些人,总不可能也是他挑出来的吧。

慕容是公子请郑先生挑出来的,早年一直由大小姐亲自管理,大小姐成亲以后,才由公子负责,到现在也有五年多了,所以慕容对公子很恭敬。

不止是慕容,我们秘营中的每一个人都将公子视做神人,否则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怎么仍对公子如此恭敬。

明启泰听到这里已经不再说话了,在他眼里,所谓的神人只有十五岁出征的南陵公主才配得上。

只可惜,公主生就女儿身,任凭她如何挣扎反抗,终究挣不脱命运的束缚,逃不出亡国的命运。

但是现在遇到云箫和这群奇特的人物,他才知道原来山外还有一山高。

等我们上了岛,你就可以看到公子真正的威仪了。

叶鸣面上露出神往,那里才是真正的乐土,是人间天堂。

你们公子在岛上是什么身份?他的权利真的有那么大,能将我们全部接收。

明启泰想到晨间说起过的名额问题,心里又开始疑惑了。

叶鸣看了看他,只笑不语。

南陵一直一言不发地策马跟在云箫身后,对于叶鸣和明启泰的议论却是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

她早知云箫不凡,却不曾想到他竟如此传奇,心中对他的想法又多了几分,眼随心转,望着云箫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

云箫似乎感觉到她的眼神一样,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朝她一笑,南陵遂不提防,来不及收回眼神,顿时弄了个面红耳赤,慌忙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一路上却那颗心儿却砰砰地跳个不停。

考虑到伤病士兵不宜劳累,他们一行人走得不快,到香山时已经是五月初一。

南陵发现越是到了海边,这里的景象就越是不一样,尤其是香山,这里的居民俨然生活得单纯富足,竟似完全没有受到战乱影响一样。

他们住在海边的一个客栈,这里的老板跟云箫他们很是熟捻,看他对众人的态度,南陵不难猜出这里已经是海岛的势力范围。

晚上大家围坐在奇怪的圆桌周围,那桌子足有平时写字的书桌那么高,周围是圆圆的不带靠背的凳子。

南陵和明启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家具,很是新奇。

吃饭时,云箫并没有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跟大伙一起谈天说话,浑然不觉有损身份。

南陵也觉得好玩,准备学着坐下,但等她从客房梳洗完毕出来的时候,周围座位都已坐满,只剩下云箫身侧还留了一个位子。

叶鸣脸上很不掩饰地显出一丝笑意,笑眯眯地看着南陵犹豫了半晌,终于在云箫身边落座,最后不由得满意地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

一路上明启泰也早已觉察出云箫和南陵之间奇特的关系,本来还颇有些忿忿,后来听叶鸣描述了云箫数年来传奇般的经历,态度便大变,甚至会有意无意地跟叶鸣站成一条战线。

谢太医也跟他们坐了一桌,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都心不在焉。

他不时看看云箫,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又不大好意思问。

谢太医有话只管说就是。

云箫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朗声道。

这个,谢太医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南陵公主和明启泰,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明将军说,入岛的名额,那个——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了他到底在担心什么,云箫一笑,尚未说话,一旁的叶鸣已经接口道:你放心,你家一共二十个人,已经由我家小姐和姑爷持令特许了。

谢太医是我们海岛迫切需要的人才,自然要区别对待。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到这里,明启泰又开始头大了,他一直为了这个名额的事情而烦恼。

事实上,听了这么多关于海岛的事情,他也对那里充满了向往。

他一生马革裹尸,现在却只希望能过上平淡恬静的生活,而海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个名额,偏偏少这么一个,他们一伙儿本来是一个整体,不管扔下谁都觉得有愧。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留下好了,不就是一年吗,又不是坐牢,很快就能过的。

南陵看了看身边朗声说话的云箫,思索着方才叶鸣的话,心里无由得一阵失落。

次日晨,一艘巨大的海船停在了码头,水手们纷纷下船,抬下不少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

周围的居民和商人早已在码头等着,见船上来人,都一齐涌了上去,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如此趋之若骛。

看到南陵不解的眼神,云箫微笑着解释道:这是从西洋运来的香料和药材,可以卖到城里的富贵人家,燕国和西楚的市场也很大。

通常只有预订的商家才能供货,但也有一小部分非上乘,或者在运输路途中有损伤的,就拿到这里来零卖。

价格便宜许多,所以来的商人也多了。

西洋在哪里?我听人说起过南洋,但是头一回听说这里,这上另一个海吗?南陵疑惑地问道。

穿过南洋,我们可以到达许多其他的地方,有印度,还有马来,过了这里就是近东,那里的文化非常的繁盛,但是却一直陷入战乱。

过了红海,就是欧洲,那里有个伟大的帝国,叫做罗马,他们那里的人跟我们不一样,白色的皮肤,各种颜色的头发,高鼻深眼……云箫耐心地向南陵解说着域外的种种奇闻,听得南陵眼睛越来越亮。

公子,货都已经卸完了,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叶鸣过来回报,云箫不得已停下与南陵的交谈,抱歉地柔声道:我先过去看看。

南陵点点头,目送他迈开步子走到海船上。

一会儿,船员们开始将码头上早已摆放整齐的生活用品搬上船,同时,大家也陆续登船。

明启泰等人似乎是头一回坐海船,神情很是兴奋,脑袋不是东张西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完全没有平素的形象。

待到一切准备完毕,云箫端坐在船长室听着各处的回报,正要下令起锚开船,叶鸣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吞了口口水道:南陵公主还没上船。

云箫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帐簿,起身朝船头奔去。

远远看见明启泰正和南陵说些什么,但南陵却一直秀眉微颦,轻轻摇着头。

怎么回事?云箫沉声问道。

叶鸣缩了缩脑袋,迅速地躲得远远的,然后才小声回道:南陵公主说不想让公子为难,既然名额不够就——他话微说完,就被云箫一个责备的眼神吓退了几步,嘴里却喃喃地嘀咕着,我本来要跟她说其实她不用,只要……云箫没有听他说完,已经飞身跃下船舷。

叶鸣远远地看着云箫奔至南陵身侧,先跟明启泰说了句话,他马上就退了回来。

叶鸣马上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的一对玉人。

他眼力不错,所以两人的表情变化都看地清清楚楚,但是这码头上风大,又是逆风,尽管他竖起了耳朵,却怎么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云箫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扭捏,但眼神很坚毅。

他说了句话,叶鸣看见南陵的脸马上就红了,低着头,半天也没有说话。

最后,云箫忽然灿烂地一笑,然后——拉起了南陵的手!!!正当叶鸣看得兴奋得无以复加时,一个爆栗在他头顶开了花。

脸色严肃的江允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大哥,我也是没办法。

你也知道大小姐,到时候她肯定会把我叫过去问我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我交代得不够精彩,大小姐不满意,回家以后肯定会被云烟骂死的。

江允志扫了他一眼,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跟他一起,面带微笑地看着云箫牵着南陵的手一步步走上船。

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南陵公主有想法的?老实说,我跟着公子这么多年,见过的美女不计其数,比公主漂亮的也有不少,而且又温柔又多情,但是公子都不为所动,却偏偏对南陵情有独钟,想不通啊想不通。

叶鸣摇头晃脑地说道。

江允志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岛上对你投怀送抱的女子也不少,比云烟漂亮的也比比皆是,你为何要选择云烟呢?那不一样。

叶鸣马上高声跳起来。

这怎么能比,我跟云烟那可是从小到大的感情,公子与南陵才见过几面而已,这怎么一样呢。

江允志笑了笑,并不说话。

等到云箫和南陵一起上了船,起了锚,他才轻声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你怎么知道公子跟南陵是头一次见面呢。

十四岁的云箫,刚从海上游上岸的云箫,气喘吁吁地望着面前残破的船身和几个倒在岸边没有力气再走一步的少年,心里无限懊恼。

第一次出海就弄成这样,还好没有人员伤亡,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大伙交代。

你们快起来,看看有没有受伤,不能在这里躺着,不然再也起不来了。

云箫吃力地把江允志等人一个个拉起身,一边大声叫道。

少年们挣扎起身,两腿仍是不停地打着颤,显是力气不支。

公子,我们先在该怎么办?江允志首先恢复了意识,担心地问道。

我们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再想办法。

该死的,身上的银两和值钱的物事通通被海水冲走了,他们现在可是名副其实地一文不名。

这里是义安,你们是谁?是从海里游上来的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接过了云箫的话头。

大家讯声望去,几步外婷婷立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火红的锦衣绣袍,只把一张如雪的小脸衬得如同花朵一般。

云箫倒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江允志几个少年却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但多少知道男女有别,非礼勿视等。

只觉得自己在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面前衣衫不整,很是丢人。

义安,这么说,这里已经是南粤境内了。

云箫喃喃自语道:有些麻烦了,义安似乎没有我们的人。

你在说什么?你们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们?小姑娘继续问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尽是关切。

云箫看了看身侧摇晃不支的少年们,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摇头,道:没事,只是太累了。

真的吗?小姑娘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忽然她又弯起眼睛笑了笑,对着云箫说道: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云箫皱皱眉头,本不想揽上什么事,但见那小姑娘正充满期望地望着他,终于还是点点头。

小姑娘见云箫答应,眼睛马上弯成了一道月牙儿,指着不远处的沙滩道:我要那个,就是那个贝壳,白色的那个。

云箫注意到她脚上穿着双薄底的绣花鞋,无奈地摇头朝岸边松软的沙滩走去。

公主——公主——远处传来阵阵叫唤,小姑娘的脸色马上变了变,急急地在原地直跳。

大哥哥,快点,快点,嬷嬷要找来了。

云箫心里一阵无奈,同时又是一阵好笑,自己放着这几个部下不理,却替这个小姑娘拾贝壳,还真是——无聊?她是公主哦,粤国的公主吗?贝壳呈现出小小扇形,白色,没有任何花纹,也不见有什么特别,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要它。

快步走到小姑娘跟前,把白色的小家伙递给她。

谢谢哥哥。

小姑娘笑眯眯地接过了,忽然把一直握在右手上的什么东西塞到云箫手里,然后快步朝着正朝海边赶来的嬷嬷飞奔。

嬷嬷,别叫了,我这就回来了。

小公主,您怎么又偷偷跑到海边来玩了,要是王爷知道了,一定会写信告诉皇后娘娘的,您……嬷嬷跟在蹦蹦跳跳的小公主身后,嘴里叨念个不停。

云箫看着那娇悄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松开手,一个精致的金锁静静地躺在自己手里。

那缩片上方还镶着一方碧玉,下面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另一面,是两个字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