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莲莲都在昏迷中没有醒来,院子里的那群地痞也就没日没夜地瞪大着眼睛盯了几天。
一个个横七竖八的半倚在门边,墙边,连原来受伤的人也只是就地简单包扎一下,没得休息。
也不知丝丝在他们的饭里放了什么东西,就是让人困顿不堪脑袋还异常清醒。
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守在床边,真的担心他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弄弄走进来,放下一盅参汤,说道:丝丝,你带出来的紫须参,这已经是最后一点了。
丝丝回头,看着那盅参汤发愣。
这几日但是药材已经耗尽了从原天霸那里讹来的银子,再多怕是他也拿不出。
而这紫须参,更是一支千金,也只有在水榭才容得她那般挥霍——虽然莲莲现在的情况也不至于非要紫须参来续命,但日日昏迷,在这里又没有吊瓶、营养剂可挂,没有上好的参和药材来支撑着,一旦营养不良没有抵抗力,情况会变得更糟。
丝丝,我们回水榭吧,水榭有东篱阿伯在,一定能医好小爹爹的。
丝丝和弄弄师承银钩,擅于用毒,对于医术虽然有所学,却不及东篱先生,就如先生医术奇高却不精于用毒。
回水榭,的确是如今最妥当的办法。
她扶起莲莲,轻轻捏捏他的脸颊,莲莲,喝参汤了。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她仍旧像往日叫他起床时一样,捏了又捏,直到确定他真的没有醒过来。
你这头赖床猪……丝丝认命的拿起参汤一勺勺喂给他喝——竟然真的有一日,莲莲过上了只要吃吃睡睡什么也不用作只要被人伺候的生活,只是吃只能吃流质食物,睡却是一睡不醒。
她一边喂,一边想着要不要在参汤里加把糖?紫须参汤这东西她知道,苦得很,莲莲一定不爱喝的。
这么想着,她就对弄弄说: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糖,拿点来放到参汤里……这样好吗?参汤不就是要原汁原味才更有益……对哦……而且小爹爹也未必吃得出味道,这样就好啦……不好……一个有气无力细若游丝的声音插进来。
咩?丝丝看看弄弄,弄弄四下里瞅瞅,米有别人啊……一点都不好……那个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再次很努力的插进来,丝丝再次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低头——Xia~~!睡猪醒了!!莲莲!你这个赖床大王!总算肯醒了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多担心啊!不如睡死你算了!莲莲茫然的被丝丝抱住,丝丝虽然在凶他,却一点底气也没有,莲莲看不到她的表情,几乎以为她在哭。
这样的丝丝他不习惯,丝丝还是精神一点的好,哪怕凶巴巴的来教训他。
他费力的抬起有气无力的手,放在丝丝头顶轻轻摸了两下,有模有样的说:乖,我没事,我会好好的,不担心哦……丝丝哭笑不得的放开莲莲,是不是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突然有一天,就变得好像很懂事。
莲莲见丝丝恢复了精神,他便也很开心,这种心情很奇怪,好像丝丝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大,大得充满了整个生活,连心里也满满的。
丝丝开心,他的心情就很好,丝丝生气,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局促不安……莲莲?你怎么了?丝丝见莲莲看着她也不说话,心里悬了起来,莲莲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很奇怪,他此刻感到头脑里一片清明,好像一切的混沌都不见了,曾经发生的一点一滴都清晰可见,以前不懂的,全都想得明白。
丝丝很重要,重要到主宰了他的整个生活,那应该就是喜欢。
他是喜欢丝丝的,胜过甜糕。
(后边这一句好碍眼……)想明白这个他很开心,因为丝丝是他的亲亲老婆,他的亲亲老婆就在他身边,会一辈子陪着他,还有什么事情让他不开心?他拉住丝丝的手,笑得让丝丝莫名其妙,他却一开口便说:丝丝,我累了。
嗄?你不是又要睡吧?丝丝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怎么说人家也是伤员,几天里粒米未进难怪虚弱些,要睡觉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她实在是让他睡怕了。
那,你先喝碗粥再睡。
怎么着也得趁他醒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才行。
莲莲点点头,要加糖。
嘁~不怕得蛀牙。
丝丝嗤笑她一声,心里却是开心的,忙差遣了弄弄去热粥。
待莲莲吃过粥,满足的躺下,看着丝丝转身去收拾碗,困顿便再次突袭而来——他很想和丝丝再说会儿话,还想先提醒弄弄不许再打他的亲亲老婆的主意,他的脑袋明明很清醒,眼睛却困得睁不开,身体懒而无力,好想睡一会儿……还是等他睡够了,再告诉丝丝他有多喜欢她,只要她能少生气一点,少发脾气一点,他会更加、更加的去喜欢她……比周记的桂糖糕还喜欢……待丝丝收完碗勺回来,看到莲莲已经满足的睡去,却是一阵心慌——这一次,他要睡多久?他会醒来的吧?还是——那个恐怖的念头钻出脑海,丝丝蓦地全身冰冷————回光返照?弄弄,去联系水榭吧。
丝丝终究还是不敢拿莲莲的安危来冒险,弄弄点了头,随即又问道:可是我若是去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看着,万一杀手再来……没事的,从这里到水榭快马来回也不用一天,我会守住莲莲的。
弄弄看了看门外,那些人他不用担心,丝丝一个人也耍得他们乱转,虽然他担心那个杀手,但是他被丝丝飞了一刀,应该不会这么快又反扑回来。
好,我会尽快赶回来。
去的时候也许花点时间,但是回来时有水榭的快马,应该用不了多久。
也许在弄弄出门的那一瞬间丝丝就后悔过,不时地冒出干脆这就这么带着莲莲逃走的冲动,一旦回了水榭,他就不再属于她一个人。
但是她终究还是不会那么做,莲莲需要治疗,何况要她后半辈子任劳任怨的照顾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醒来的人,还没有任何生活保障,那不是卓丝丝会做的傻事。
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可是,和风无忌在一起的时候,她连想也没有想过。
院子里那一群人已经叫苦连天,尤其弄弄不在,丝丝只差拿火柴棍撑着他们的眼皮把他们的眼睛撑到最大。
吃饭吃得是全椒席,辣得一个个倍儿精神,再困也别想睡。
未到傍晚,巷子里便传来众多人的衣袂声响,大门一开,原天霸顿时一阵发毛,数十个白衣人鱼贯而入,这么多人却没有半点脚步声。
若不是太阳还斜斜的挂着,他几乎要以为撞上了百鬼夜行。
什么人!?原天霸和大白正待上前去拦,那些白衣人已经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走进来的人一身黑衣,俊美如雕,冷冷的散发着寒洌的气息。
然而走在他身边的却赫然是白家小少爷白弄。
这……这白家,到底是什么人?房门一开,丝丝从里面走出来,扯了个笑容,有段日子没见了,寒水。
寒水月点点头,走到跟前,你和公子出门这些日子遇上了什么事?公子怎么会……丝丝抬头跟不认识似的瞅了寒水半天,寒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的?说着还伸手去揪了揪寒水的脸皮——不是假冒的吧?寒水月郁闷的拉下丝丝的手,连关心一下也关心错了?公子怎么样了?丝丝苦笑下,他在屋里……(死不了就是了)我带你进去。
让一干众人留在屋外,寒水跟着丝丝走进屋里,然而两人的脚步一顿,同时看见卧房内站在桌边的颀长身影……那样的纤腰窄臀,只套在一件单薄的睡袍下,更显出完美的腰脊线条让人扣水横流,柔黑的长发披落肩上,他站在桌边,背侧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见他手中拿着桌上的一块甜糕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莲莲?丝丝一顿,她应该欣喜的,却莫名有些忐忑。
明明就是她的莲莲,看起来却有些不同……莲莲转过头,她看到的,是一张冰冷得毫无表情的脸。
那一瞬间,丝丝感到心里有某种东西,突然摔落,跌了个粉碎。
——那不是莲莲的脸。
他微微的眯起双眼,盯住丝丝片刻,漆黑的眼睛让人完全看不透思绪,只是他的手默然收紧,手里的甜糕捏了个粉碎。
他将视线从丝丝身上移开,就不再看她一眼。
公子。
寒水上前一步低头行礼,他略一点头,嗯,你来了。
声音一如往日的悦耳,如冰棱撞击般,冰冷低回,宛若绝世之音。
*当房间的门再次打开,笑无情面无表情地从屋里出来,虽然面色微微苍白,却冷冷得散发着骇人的气息,连空气都仿佛降了两度。
一干门人齐齐行礼,这等排场惊得原天霸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还是先前那个小美人吗!?这样的气势,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自己莫不是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弄弄起先没有跟着进屋,就连他此刻也有些傻眼,对着笑无情叫道:小……呃,爹……爹爹?那个‘小’字,无论如何也加不上去。
这是爹爹,货真价实的爹爹,那小爹爹呢?怎么不见了?他这么疑惑了一下,才想起跟爹爹久别重逢,似乎应该来打个招呼聊表思念的。
于是他彻底无视笑无情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张开双臂扑了上去——爹爹——弄弄回来了!我长了眼睛,自己会看!笑无情伸直了一只手臂推在弄弄脸上,保持一臂距离,然而他微微蹙眉发现,这小子个子长了力气也长了,这一臂距离对他来说已经不太够,虽然没办法抱抱但是两只手已经能够到他。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故技重施,抬脚,T飞!回水榭!他一声令下翩然离去,留下院子里目瞪口呆的原天霸等人,直到他们看到丝丝也即将跟随出门才反应过来,大白上前一步正要拦住丝丝,一旁已经有白衣门人一剑隔开他们。
丝丝停住脚,回头,大白看了看横在面前的剑,解释道:我只是想问,我大哥身上的毒……他的毒发还要一年,一年之内,你们差人到沧冥水榭找我新月来取。
——沧冥水榭!?她、她是天下第一剑中的新月!?妈妈呀——!!原天霸这回真的咬着了舌头。
一行人趁着夜色连夜赶回水榭,笑无情身体尚且虚弱,坐在马车内,丝丝按例骑马跟在车旁,看着幕帘紧垂的车厢——从笑无情醒来后,就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就连视线也刻意避开,仿佛要彻底屏蔽掉她这个人的存在。
他恢复记忆了?那莲莲呢?属于莲莲的那段记忆,他全都忘记了吗,还是记得,却彻底的忽视?即使莲莲只存在了那样短暂的一段日子,难道对他来说就毫无意义?……她终于,还是失去了莲莲吗……?心里好空,如同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凭空被挖去了一块。
莲莲明明存在过的,那样真实的在她身边,笑无情就这样将他抹杀掉吗……回到水榭天已将明,笑无情走下马车作了简单的吩咐安排,便顾自回到房间,紧闭房门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从头至尾,他不曾看向丝丝一眼。
丝丝的心上好像有一把重锤在压着,一下下把她的心压得沉下去,沉到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
弄弄走过来想要安慰她,嚅嚅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闹不明白爹爹怎么会这样的,明明他对自己和过去没什么差别,还是以前那个爹爹……但是就算以前的爹爹不会这样无视丝丝的呀?那个……让开,我要回房,我累了。
丝丝扒拉开弄弄,向自己的小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