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程的轿子里我的思绪一直在起伏。
心中隐隐感觉古痕的话不是儿戏,你是我的妻,他说的异常坚定,难道他真打算娶我?他不是半月就会抛妻吗?我心中一紧,忙安抚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半月时间尚早,不是吗?轿子一晃,忽然停下,怎么了?我掀开窗帘,问轿外的小兰。
小兰回道:夫人,前面聚了一群人,把道给挡住了。
古巽、古泉去驱散他们了。
不一会儿,古巽折回来,还是不敢抬眼看我,夫人可以通行了。
起轿——古府的童副管家高呼一声。
我隐约听到两旁路人的议论。
瞧,那就是古府的新夫人。
什么新夫人啊,还不知道娶不娶的成,没准又是个城主夫人。
我看没准就成了,听说她是少主亲自抱下车的,可不比往常那几个。
你怎么知道她是少主抱下车的?古府的下人早传开了,不仅抱下车,一路都是抱着。
……这回这个不知道又是哪儿的来历,听古府下人说是个绝世红颜,先前那几个加起来也不及她一半。
是吗?少主还真是有艳福。
我倒觉着是这个女人有福气,能嫁给少主,想这醉城内哪家的闺女不想入主古府?没想到却被这个外来的女人给占了。
喂,不知道,咱们古府这位新夫人跟‘南国绝色’、‘西北二娇’比又如何?‘南国绝色’?‘西北二娇’?你又见过了?这天下三大美人你这辈子只怕没命见到了,还是想着回家抱老婆实在。
哈哈哈哈…………突然,轿子又停住了,我尚不及开口,就听一个侍卫喝道:你小子怎么又爬过来了?我掀开轿帘一角,古巽,怎么了?夫人,一个孩子挡住了道。
小兰,我伸出手搭上小兰的,步出轿子,看了眼站在孩子面前的侍卫,对童副管家道:让他们别难为他。
一个孩子而已。
感觉到路人们几乎窒息的惊诧眼神,我又暗叹了一声,我这容颜终究太过了。
走到孩子身边,只看一眼,我禁不住涌上泪来,一股酸楚便哽在胸前,涨得满满的。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谁把他折磨成这样?怪不得侍卫用了一个爬字。
骨瘦如材的身体,几乎干枯的手臂,蓬松的乱发,满脸满身的血污,血已凝固干枯,他的腿已然断了,所以他才能以这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这让我想起了我那时代,被恶人故意殴打虐待致残的无辜孩子,每日还必须忍着身体的痛楚蹲街乞讨,这些人真是灭绝人性。
夫人。
小兰关心的看着我。
没事。
我轻道,看向这个孩子,他却不看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死死的盯着街那头别人扔掉的半个包子,已经脏得变黑的半个包子。
你想吃包子?我轻轻问道。
孩子猛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吓得我几乎忍不住后退,小兰急忙护住我惊呼道:唉呀,他是妖邪。
古巽也迅速护到我身前。
路人开始纷纷议论我面前这个妖邪。
这孩子似乎被小兰的话刺伤了,小脸上浮现怒气。
这只是个孩子,我告诉自己,即使他有一双绿眼,他也只是个孩子。
我心中的怕不是来源于这双绿眼,而是梦中那个阴冷的男人。
斥开小兰和古巽,我蹲下身,看向这个孩子,想去碰触他的腿,却被他用干枯的手狠狠打开,夫人!小兰、古巽在我身后担心道。
我看进孩子绿色的眼中,他瞪大了眼回视我,一眨不眨,眼中由最初的愤怒和报复渐渐转为惊诧,迷惘……嗬嗬,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外国人没见过,何况只是一双绿眼。
他长得并不像外国人,根据遗传学,他的绿眼甚至可说他们这一族人的绿眼都只是他们某一代祖先Y染色体上某基因变异所致,所以他们的绿眼才会传男不传女。
看到我和善地笑,对视良久之后,孩子突然疑惑的开口道:你不怕我的魔眼吗?噫!他们叫它魔眼?我特意顿了顿,我只觉得你的绿眼很漂亮,像宝石一样。
孩子疑视了我半响,黯然道:以前我娘也这么说。
那你娘呢?他娘若是见到他被人折磨成这样,该如何难受?死了,和我爹一起死了。
孩子的语气淡淡的,我却觉得这是世上最悲凉的话。
世上最疼爱他的人逝去了,徒留下他一人在这世上受罪。
这种淡漠的语气,怕是悲极哀极了吧。
感叹他的境遇,叫我如何不动容?能不能叫我声‘姐姐’?我看着他,等他开口,他始终咬着牙,不出声。
罢了,这是个太过敏感的孩子,以后你跟着我,可好?孩子惊疑的望着我,嗫嗫道:你不怕我是妖邪?我笑笑,你既是我弟弟,又怎会是妖邪?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有一对宝石般的眼睛,你该骄傲才是。
好一对宝石般的眼睛,可真会花言巧语。
一个女声忽然嗤笑道。
回身一看,一个红衣女人从小兰身后走了出来,莲步轻摇,好不妖娆,小兰一见,低呼了声:白夫人。
这就是那爱极黄金的白夫人?真想不出古痕当初为何要带她回来,一身俗不可赖的装扮,她倒不如直接在身上挂满黄金好了。
我直直看向她,不知白夫人有何赐教?转过脸我对古巽道:把他抱起来,轻点,别弄疼他。
古巽按我的要求抱起了这个孩子,孩子也很顺从。
唉呀,你竟真要把这个妖邪带回古府?白夫人见鬼似的叫道。
没同情心,没见识,没涵养,白夫人在我心中的得分又减了大半。
我白了她一眼,这与夫人有关吗?白夫人做作的吸了吸气,你放个妖邪进古府,就和我有关。
是吗?我冷嗤道:我若没记错,夫人是住在城主府的吧,古府何时轮到夫人来作主了?她在古府的院落早已经被古痕命人拆除了,醉城的人都知道古府只住少主,城主住城主府。
白夫人理短,气长,她顺了顺气,你,你,等着瞧。
我故意回她一个得意的神色,白夫人一见更气得脸色发黑。
走吧,白姐,何必在此丢他脸面,让人看了笑话。
又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红夫人小兰急唤,红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红夫人着了一身白衣,这二人……我汗……红夫人小眉小眼,一副柔柔弱弱的感觉,像什么来着?对了,那感觉很像林妹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丢他脸面?他是指谁?城主?恐怕是指古痕吧。
我不禁替那从未蒙面的城主叫屈。
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过如此吧。
红夫人向我轻轻颔首,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风范,我回以一笑,这就叫投桃报李,对白夫人我则自然是用姑苏慕容复的得意绝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想到白夫人娇纵跋扈,对红夫人的话却未予反驳,冲我瞪了瞪眼,甩手走向我轿子后面停着的两顶轿子中的一顶。
红夫人对我浅浅一笑,笑得很礼节性,也走了过去。
我回到自己的轿子里,命人起轿回府。
一到府里,我请齐总管找了几个大夫回来,心里希望这个孩子的腿还有救。
几个大夫似乎都有些惧怕这个孩子,只是碍于古府颜面,还是上前检视他的伤。
这个孩子一直不哭不喊,眼直勾勾的看着我,也只在看我时,眼中没有恨意、没有警惕,倒有几分孩子的稚气。
几个大夫纷纷叹息的摇了摇头,开了补身的药,告辞了。
腿断的时间已久,接不回去了,我一听竟止不住落下泪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啊,难道从此就残废终身么?我的腿不会好了,你还要我么?孩子怯怯地问我,眼中是强装的坚强。
看到这,我的心更楚涩难当,他以为我收留他是留着以后利用么?早熟的孩子啊,我怎忍心不要你呢?我强笑道:傻孩子,姐姐怎么会不要弟弟呢?你好好养着身子,姐姐给你找更高明的大夫,你的腿会好的,就算不好了,又能怎样?你还有姐姐呢。
你真的不会不要我了?我看得出他的紧张。
我擦干眼泪,你还没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几岁了。
甄善,我叫甄善,孩子眨眼望着我,讨好似的,我九岁了。
这哪像个九岁孩子的身体?可见他许久没被善待过了。
九岁,比我在另一个时空里最小的弟弟还大了一岁,却哪有他那般强壮高大?甄善,我喃喃,你爹娘也希望你长大能做个好人多行善事呢。
甄善看着我,眼中忽然闪现一抹凶狠之色,我长大要杀死那群坏人,他们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打断我的腿,我长大要杀了他们。
身负冤仇?甄善,我语重心长道:你爹娘在天之灵最希望看到甄善幸福的生活下去,倘若甄善为了报仇而使自己不幸福的话,爹娘也会不高兴的。
甄善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算了,甄善先去梳洗吧,以后你就会明白姐姐的意思。
当古巽将梳洗干净的甄善抱到我面前时,我几乎不敢认了,虽然干瘦,五官轮廓却极漂亮,想必长大以后又是一个迷倒大票小女生的帅哥,而且还是个独特的绿眼帅哥。
我笑了笑,让古巽带他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甄善睡着了,我叫出古巽,递给他一只玉镯,这是我平日戴在手上的,本是一对,是赤唐国的宫中之物,不算极珍贵,却也值不少钱。
夫人,古巽依旧没看我,您这是?我笑笑,明日我要随你们少主远行,我不在,这院里的开销恐怕(古府不会报销)……但是甄善的身体还需要调补,我出门时走得急(根本是睡梦中),没带什么贵重东西,这只玉镯是我随身的,现在给你,当了还能换些钱,够维持一段时间,另外我也听小兰说你娘的生日就是这几天,你就再顺便买点东西,孝敬她一下。
夫人,这怎么行?古巽急忙回道。
这是我的命令,照我说的办吧。
我把玉镯塞到他手中,转身回了房,记住,照我说的办。
进到房里却见古痕正坐在桌前,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难辨喜怒,清冷道:听说你带了个妖邪回府?我理所当然道:怎么?我身为古府未来的女主人,带一个半个人回来也不行?这会儿我若不堵住古痕的口,只怕甄善就留不住了。
你倒终于肯认你是我古府的女主人了?古痕的声音不觉升高了几分。
不拿这身份堵你,说我是堂堂赤唐国的九公主,你会给面子吗?古痕微一冷笑,齐管家,齐管家突然走进屋里,古痕对他道:这孩子我留下了,赐他‘古’姓,让他更名古善,以后全府上下以‘少爷’之礼待他。
齐管家领命退出,我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你收留他了?不嫌他是妖邪?古痕冷道:你不是夸他有一对宝石一般的眼睛吗?古府女主人的眼光怎会有错?呃?!听语气古痕似乎在说笑,可他怎么还是一副冻死人不偿命的冰冷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