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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间怅挽裳

2025-03-30 08:35:09

何家扇坊现在怎么样了?云贵问。

我还在打探。

现在像没出什么事。

云心拈着白子,叹口气,还是先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吧?被牵连的话就糟糕了。

青羽、还有那个谢先生,都不是太太平平过日子的人……幸好青羽懂得的东西我也榨得差不多了,现在丢开手也可以。

扇面和扇骨不是都差一口气?云贵袖着手问。

扇面也还好了,最后一道工序的药水不知道怎么调,坚固度会差一点,不行就问那几个老纸坊买现成的纸料回来好了,无非成本贵一点。

扇骨嘛,缺的还不是那份密蜡,所以光泽度差。

嘉对青羽很栽培,所有环节都让她跟,但涉及密方的事,到底不可能透露给这缺心眼的家伙。

云心嫣然一笑,幸好我不缺心眼。

云贵眉毛挑了挑:你偷了密蜡配方。

是。

但如果一模一样用上去,恐怕落人口实,我原来想改动一下再用,但怎么改动,毕竟不如原来效果,青羽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青羽帮忙,把何家扇坊的扇骨上蜡密方给你了。

拜托,那叫什么密方,乡下东西,也不是只有他们一个小作坊知道——要是只有他们知道,他们舍得给?云心挥手,这种烂大街的东西,怎么比得上嘉重金求访、又多年改良才定下来的密方,真正优雅素净、温婉端方,这才配得上素扇。

我们虽然避嫌,扇面染上颜色,但扇骨实在也不能太俗了。

你偷到的方子,也不知真假。

云贵提醒。

所以我先涂了,试验了效果啊。

云心得意的耸耸肩,现在看起来还好也!所以我想大批量的制作应该没有问题。

将白子往左角一落,你的大龙糟糕了。

拍拍手起身,现在我去叫他们按这个方子配。

你应该没有意见吧?想了想,忽道,你说解了我那个珍珑?我已经忘了。

云贵安静道。

云心低下头:哥哥的事,我是记在心里的……何家大宝,哥哥好像很中意?这孩子话不多,勤恳老实,又有悟性,继承哥哥的衣钵果然很好。

唔?所以,如果何家真的出事,我想办法,至少会把大宝救出来。

到时他家人不是关、就是死,他正好孤身一个死心塌地到云家来,岂不是正好!云贵没有说话。

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何家扇坊一直都太太平平、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很吃惊:就算何家人没有违法乱纪,但谢扶苏逼退官兵总是实吧,按照官府的性子,光凭这一点,也该把所有人抓去教训一顿不是吗?而且——而且啊!那只灰毛狗狗既然是少城主那里带出来的,少城主既然要立志向善、不再玩狗丧志,那应该把它抓回去跟其他狗兄狗弟一起咔嚓咔嚓掉不是吗?可是,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何家扇坊里里外外,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谢扶苏的修为,才能察觉有人在远远监视扇坊。

谢扶苏什么都没说。

说了跟没说也不差什么,反正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猜测官府肯定在计划来一次狠狠打击。

这时候,也不再有人提起把胖子跟狗胖赶出去的事,反正官府都已经得罪了,何家扇坊作为得罪官府事件发生的地点,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他的庙,就算何家人没有参与得罪,但总要放点血才能过关。

可惜的是何家人也没钱,那末,到牢里关段时间是至少的了。

考虑到牢里瘐死的机率、还有被拉出去干苦工累死的机率,也怨得不何家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

——对,他们没本事跟谢扶苏等等所有瘟神划清界限,但至少,可以卷铺盖逃跑吧?这片大陆有十二城,向东越过茫茫大海,那边大陆还有九郡七国,哪儿没个活人的地方呢?瞒着谢扶苏与青羽,春婆婆和秋婆婆作主,就偷偷商议起逃跑事宜来。

这事儿倒不难。

何家老爷子刚过身时,她们过不下去,就已经讨论过到外地讨饭的事,至少总比在坊里苦守下去容易。

但是铁生不同意。

青姑娘是为了帮助我们才留下来的……铁生开口。

谁也没说不是啊?秋婆婆拍腿。

那怎么可以丢下她走?铁生张大牛眼。

她要走她也可以走的嘛!秋婆婆嗤之以鼻。

她要帮助我们。

我们走了,她还要帮助云水坊。

而且她说,如果连她都走了,那官府来抓人,抓不到她,又要找其他什么人泄愤呢?所以她不肯走的。

铁生回答。

那就是她的事了。

秋婆婆道。

奶奶!铁生哀鸣。

谁也没说不感谢青姑娘,但我们老小总要活命。

还有,祸是那只狗、那胖子、还有谢先生招的。

我们请他们来了吗?没有。

春婆婆一锤定音,咱们走。

铁生干脆往地上一坐:那我留。

你不走,粗活谁来做啊?我们有这力气吗?秋婆婆五雷轰顶,你瞎嚼啥烂鬼蛆啊你个小砍脑壳的!反正我不走。

铁生死坐在地上。

他身坯实在是大。

他不肯站起身,任谁也扛不起来。

秋婆婆已经打算跳脚嚎哭了,大娘拉拉她:婆婆,别叫那边听见。

冲青羽她们住的方向努努嘴。

秋婆婆赶紧收声。

你是不是觉得青姑娘和谢先生比这些女人更能保护你,所以你一定要留啊?胖子碰碰他。

小人!铁生瞪他一眼。

胖子和狗胖的脑袋一起缩了回去。

呸,不理他了。

咱们先去收拾东西,看他走不走。

秋婆婆招呼,咱悄悄儿的收拾——三宝?三宝缩在铁生后面,脸上表情很烦恼。

他已经烦恼几天了。

那天谢先生他们在门口应对官兵,而他跟着大娘她们从后门跑了,他就觉得很烦恼。

逃跑是应该吗?也许,一直以来家里人都是这么个意思。

可是应不应该、和感觉好不好,完全是两回事啊。

当他想跟先生学医术救人的时候,感觉很好;丢下先生跑掉了,不好。

他是一个小孩,小孩天经地义只要保护自己安全就可以吧?但即使这样想,他也会感觉不好。

这完全不可以用理智来解释。

铁生手绕到身后直接一捞,把他捞起来,丢到二娘的怀里。

四叔!三宝委屈的叫。

嘘!铁生严厉的一瞪眼,你跟奶奶她们走。

春婆婆把三宝的嘴一捂,招呼:走,走!都别发声儿!带着女人小孩们踮起脚尖走了。

铁生扭头问胖子:你走不走。

胖子摇头。

为什么?她们不可靠。

胖子流畅的回答,把狗胖搂得再紧一点,挨在铁生背后蹲着。

铁生翻个白眼:这什么人哪?何家人的动静,其实谢扶苏早听见了——小小几间破屋,这么大动静,能有听不见的道理?等到铁生那大嗓门儿响起,哪怕是尽量压低了说话,整院里也全都听到了。

先生,他们要走呢。

青羽道。

唔。

谢扶苏看她一眼,很怕她难受。

所以先生,我们千万不要出去。

要假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哦。

不然,他们走得会不好意思的。

青羽扯着他的袖子。

……谢扶苏看了看天空。

秋高气爽,朗朗乾坤,为什么青羽说的话总叫他听不懂啊……然后,先生,你有没有办法把铁生哄走呢?还有胖子和狗胖,可以都带走藏起来吗?为什么?因为他们说少城主要杀狗胖啊!不管怎么说,狗胖都太可怜了。

还有胖子,没有恢复记忆,现在全城又在捉拿凶恶的逃犯,胖子跟狗胖在一起,也许他们会把胖子也当逃犯抓起来吧?那胖子也太可怜了。

如果胖子真是逃犯呢?谢扶苏问。

我不觉得他很凶狠啊!先生你觉得呢?青羽张大眼睛。

谢扶苏只好摇摇头。

这胖子,说他自说自话也好、说他神经错乱也好,总之跟凶狠不沾什么边。

而且,就算他真的是逃犯,他也已经失忆了不是吗?让一个人为他记不得的事负责,那太可怜。

青羽合掌,所以请先生带他走吧。

如果他真的是坏人,先生也一定有办法对付他,是不是?那你呢?谢扶苏只好问。

我在这里啊。

青羽理所当然回答。

你在这干什么!谢扶苏再好脾气,也要用吼的了。

官府如果讲道理的话,不应该为难我们,那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如果官府想出气,那我不在,他们也要找人出气的,所以当然是我留在这里承担就好。

你能承担什么?谢扶苏看了看她的肩。

尽管骨架子小,看起来纤弱,但常年作活,她不是真的多么弱不禁风,她甚至用行动证明了她的双手可以挽救一个作坊、或者可能是两个——只是这跟监牢又不同。

她的生活里,只有正直、善良和阳光,他不能想像她怎么可以在监牢里生活。

他也不能允许她进去。

青羽想像着传说中可怕的监牢,双肩也不由得瑟缩一下,可,天底下没有什么人是为了适合坐监而生出来的吧?如果一定要有人进去,那她跟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那她承担就好了。

至少,想到所有人都安全,她会比较开心;总胜过叫别人坐监,她在外头无计可施的难受。

那我留下来。

谢扶苏道,反正弄坏了官兵武器的也是我。

不,不可以!青羽大大受惊,是我把胖子拣回来的,也是我没有及时把狗胖赶出去。

先生你只是为了保护我们啊!再说、再说我又没有能力保护大家,所以当然是先生不要被抓最好。

噜嗦!计较来计较去,噜嗦得不得了!谢扶苏斩截道:那么,我们都留下来。

看官府有什么动静,我再应付。

以他的能力,应付一两支御林军应该还不在话下。

先生……青羽仍然担心。

就这样了。

谢扶苏点点头,结束谈话。

奇怪的是,官府一直到何家人都走光、青羽他们留在何家扇坊不知多吃了多少顿饭,都没有动静。

连城里对那神秘凶恶逃犯的抓捕,都松懈了下来。

朝堂上,听说老城主病重了,现在是少城主当政,很是抓了几个违法乱纪的大官。

刑农工商,事事办得井井有条,唯独没再理会这独犯了御林军的何家扇坊,穿斗篷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谢扶苏都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倒是秦家商号出了点事。

有个女孩子到秦家铺子里大闹,叫秦家公子出来说话,一刻不出来,她拆了一十一把扇子,两刻不出来,她号称要拆二百二。

看守铺子的朝奉当时就不干了,亮起嗓门要叫官兵来收拾她——像各商铺一样,秦家铺子一年到头不知孝敬给官里多少钱,这等时刻还不叫他们来出面?女孩子倒不怕,鼻子一皱:叫官?笑得前仰后合,叫呀!我不经官,叫秦歌出来见我,是给你们秦家面子。

手往柜台上狠狠一拍,给你脸你不要脸。

通天是吧?叫啊!朝奉给她镇住。

仔细看看,这女孩子虽然脸皮黄了点、雀斑也多了点,眉目也算周正的,尤其那双水当当大眼睛,简直的勾魂儿。

秦歌之到处风流,又是人人尽知,爹打几次、娘哭几次,全没用的。

莫不是秦歌跟这个女孩子不清不楚、做下了什么事情?朝奉心里打着鼓,不敢决定,只能进去禀告老爷夫人。

秦老爷气得胡子乱翘,一迭声:那小畜生、小畜生呢?找来,给我打死!秦太太乜他一眼,鼻子里唔?一声。

秦老爷顿时想起他跟嘉一场荒唐、最后碰一鼻子灰,还是不得不回家来,对太座是太也对不住,顿时气也虚了、肩也塌了、笑容也谄媚了:这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先找歌儿来问问。

找秦歌谈何容易!他在云心那边消遣呢,两个人青春少年、千伶百俐,将几月后要用的灯谜拿出来为难一番、又把市面上一些都晓得的人物嘲笑一会,言语间,佩击钗摇、襟擦袖接、眉飞色舞,满室间春意融融,秦歌乐不思蜀,纵然天火降下来烧,他也不想走的。

直到秦家老仆几乎给他跪下了,云心看着实在不像话,才硬推他出门。

等秦歌到了铺子,这铺子里若有一万把扇子,已毁了九千九了。

这女子糟蹋扇子的功夫恁的好,遇纸则撕、遇绢则戳、遇象牙则磕打、遇金银则踩踏,当真是玉手过处,寸草不生,艳目睇时,遍野尸横。

秦歌一脚踏进铺子,朝奉是用哭的腔调抱住他腰的:小爷,你可回来了!秦歌看见那女孩子,怔一怔:这位姐姐,我们见过?他别的不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敢号称过目不忘,更何况欠过风流债的女子?但眼前这张脸,却着实陌生得紧。

要说从没见过呢,眉目间又确有些眼熟,叫他好生踌躇。

你自然不记得。

女孩子啐道,似是说气话,唇边却在笑,过来,将他手腕只一捏,秦歌顿时大叫:啊,你!注目于她脸上,仍然惊疑:你?我。

女孩子笔直拖了他走,出去说话。

秦家二老一时也看傻了,等反应过来,叫人快快,跟着少爷走!出得门来,却哪还找得着秦歌的影子?好姐姐,缓一点儿,可怜小生没习过武。

秦歌脚不沾地被她往僻静地方拖,一路告饶。

谁是你姐姐?女孩子横过来一眼。

那是妹妹。

秦歌柔声唤,好妹妹哎……女孩子耳际一红,兜头啐他:占我便宜,你想死!是是。

秦歌没口价告罪,那是仙姨、神娘娘、姑奶奶、小罗刹菩萨哎……你倒认得出我。

小罗刹把他一丢,回手撕下人皮面具来。

姑娘这双手,触肤难忘。

秦歌揉着手腕,雪雪抽冷气。

除了小罗刹,更哪个女孩子一手差不多能捏碎人骨头的?没用的东西。

小罗刹瞥着他手腕上那圈红手印,冷哼。

是是,我没用。

秦歌乱没脾气的答应着,不知姑娘找我这没用的东西有何事?这话一出,小罗刹就安静了,拿脚踢着地上的石头,半晌,道:你最近又不去找青羽了?呃……秦歌一言难尽。

青羽她是个怪物!乍一看软绵绵的、怎么捏都可以,其实呢,嚼不透、扯不烂,油盐儿不进!再加有个冰山般的谢扶苏、铁塔般的铁生左右卫护,秦歌这软硬钉子碰得也够了,虽爱青羽这份心还放不下,倒不妨在云心那儿多找点快活日子,也算不枉青春。

我可以杀她,真的可以杀她。

这串话没头没脑从小罗刹口中溜出来。

她好像也被吓着了,双唇保持着她的那个微张姿势,合不回去,但也没收回她的话。

风吹过他们的头发,天气很有些凉了,柳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剩下几片半青黄的萎顿叶子,像有毒的鱼干一样,穿在柳丝上,轻轻摇晃,不知想请谁吃。

你是说,你想……?秦歌咽了口唾沫,艰难询问。

我想。

小罗刹急促的喘一口气,闭紧嘴唇。

啊,那个,我爹每次看哪个女人多一眼,我娘也总是说想杀人,哈哈,女人都是这样的啦。

秦歌试着打哈哈。

我可以做到。

小罗刹打断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

她的双手娇小白晳,像朵初开的花。

它们可以轻易扭断青羽的脖子,这是真的。

它们也许已经不止一次折断其他人的脖子了,这也是真的。

她身边有谢扶苏。

谢先生会武功。

还有铁生,铁生力气也很大。

秦歌紧张的捍卫青羽,仿佛他多说一句,青羽就多一重保障。

嗯,龙哥哥也不许我动她。

但我现在忽然有了个好法子,让龙哥哥都不会保护她,我可以把他们全杀了。

不应该杀女孩子的,我,尤其不应该设计杀龙哥哥宠爱的女孩子。

我下了决心要好贤惠好贤惠的。

可我好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乱,我至少知道怎么结束这么乱的心情,斩断它的源头……小罗刹无意识的重复一遍,我真的可以做到。

风吹着,残柳似在沙沙重复:可以做到可以做到……那末,你来找我做什么呢?秦歌轻声问。

我不知道。

小罗刹无措的抬起眼睛,因为你觉得我是个好女孩子?你是!秦歌向她保证。

可我不是啊。

我有那么多秘密、做了那么多事,好像再多做点什么都可以似的。

我跟自己说,我可以做,就看看自己的手。

但又有个声音说,不可以做,于是我……她望着他,我就来看你。

秦歌凝视她的眼睛,张开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就像看见一朵花淋在雨里,他会驻足为它撑伞;看见这样一个女孩子,他忍不住张开手抱住。

你也喜欢青羽,你们都喜欢她。

小罗刹在他怀里哑声道。

不,我喜欢你。

秦歌道。

这句话说出来时,他是真诚的。

小罗刹忽然一指戳在他心口,推开他。

你……你干什么!秦歌捂心哀鸣,脸都痛白了。

我会再考虑考虑,至于你啊,小罗刹又恢复了活泼神采,拎起他的耳朵皮子,我不管你到什么地方野,总之我要见你时,叫一声,你就要立时三刻赶到,知道不?迟一点仔细你的皮!呜……他不知道……如果他有幸当皇帝,下一道命令叫全国女子都不许习武好不好?虽然习武的女子很有魅力,但被习武女子拎着的皮……真的很痛……云心脸色惨白。

天气一夜转冷,河水并没有结冰,但瓦背有了微微的霜。

最要命的是,所有涂上密蜡的扇骨,都被冻成蜡黄。

一个孩子的小脸被冻得蜡黄,就已经够让人心疼。

扇骨被冻黄,简直让人心碎。

扇骨是我亲手调理,绝不会因这一点点温度出事。

是扇蜡。

她赌我过不了这个年关,一定会涂上她故意让我偷到的蜡方,栖城的天气,快过年了才转冷,那时我们扇子都卖到经销商手中,一受冷,品相变质,客户纷纷退货追款,云水坊灭顶之灾。

云心握拳,她好毒。

云贵愣了愣,脸色倒静下来,伸手碰她:我们仅剩的钱都押在这批货上,现在毁了,是天意。

他的手干燥温柔,罩在云心冰冷的手上,云心却一把甩开:不,还没有完!云贵趔趄了一步,倚住墙,抬手捂住眼窝,面部痛苦,腰似不堪重荷般缓缓弯下去,手在抖。

这不是云心一甩之力所能致。

他有宿疾。

云心快步上前,自他背后张开双臂怀抱他,熟门熟路在他肩、额头的穴道按摩: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

可是哥哥,老天可怜我们,提前让天变冷,还没有出货,还来得及。

我会有办法的!不行就算了,云水坊纵然今天关张,也不是你的错。

云贵哑声道。

不,我会有办法。

我已经想到办法!云心坚持。

云贵默然不答。

有些人够本事,每逢难关能靠自己的能力撑过去;有些人更本事,逢难关能靠有能力的人帮忙撑过去,靠不到时,用哄用骗也要创造个靠山出来。

云心就是这种人。

至于还有一种,不必出力出脑、甚至不必出声,自然因缘际会就能渡过难关的,那是运气,无关人力,投胎一向是个技术活,争执不得。

云心去找秦歌。

受过小罗刹警告之后,秦歌心里是愿意到云心这边透透气的。

小罗刹生得美固美、对他也似乎产生了些情份,但实在太辣了,像盘红辣椒,同坚韧寡味的青羽走两个极端,都有些叫人吃不消。

他还是愿意同云心常来往。

云心,云心是元宵汤,红豆馅的,软糯绵长,又不至于太甜,既端得上台盘、也放得下身段。

云心是个好女孩。

但是秦老爷严令他禁足一年。

照这位老爷子一惯来的脾气,命令向来是可打折扣的,但再打折,总也要有个把月出不去了。

秦歌不敢说出小罗刹江湖上的大名,秦老爷只当他勾引烟花女子、又或穷人家浪荡女儿,故禁了他足,免得他出去祸害,也是为他好的意思。

秦歌心里叫苦:你困我在家里,岂不更方便那女煞星找我么?但又不好说得,只能苦苦哀求,至少准开禁去云水坊。

云水坊算是墩厚老商家,虽然嘉同云心闹过一次,里头疑雾没拆开、云水坊的老牌子不至于立刻砸没了,经营的困境又有云心支持着,外头看不出什么来,秦歌在那边走动,还算合宜。

秦老爷的口气便有些松动。

无奈秦太太实在看不上云心,说这女孩子眼风儿太活泛,身家又不清不楚的,倘若一勾搭两勾搭、竟勾搭进门,那祖宗祠堂也要不乐了,因此竟摞下狠话:既然禁足,哪里都不能去,何况还专去云家,是什么说法?难道云家同秦家是一家不成?秦歌要敢动这心思,她登时上吊请他看!秦太太上吊也不是一次两次,轻车熟路,拿手得很,包管又热闹、又到位、还不至有性命之虞,端有一甲子功力。

秦歌同老父一样头疼,只好乖乖给她挟制住,果然出不得门。

云心稍微知道一点端倪。

她乖巧,知道女孩子此刻不宜直接上门求见,惹得对方家长不悦,平白掉价。

她封了一个盒子,叫老妈子送进秦府去,说秦歌忘在云水坊的,现封还来。

一个盒子,秦家二老若还过问,那秦歌就成了囚徒了,哪还有公子派头,于是这盒子就大门不惊、二门不动的,通过他丫头的手,直接搁上了他的案头。

秦歌不巧却正在忙碌。

他有什么正经事?檐下盆子里一株杜鹃在这大冷时候,竟忽然爆出两点儿花芽来,一屋子丫头啧啧称奇,秦歌闷闷的披了件大红锦狐袍子、把好好一双黑绒云花藕合地双梁鞋当懒鞋趿着,走出来问清端倪,来了兴致,将这廊子上下左右猴看一番,道:天地万物,原本都比人有灵性,人不开心的时候也要笑、开心的时候也要硬憋着自己,只有这植物啊,不想开的时候,纵皇帝下令它也开不了,既开了,必有这个天时地候叫它开。

指着檐下一个烟道,问,这是什么时候造的。

有机伶些的丫头即刻答道:老烟道去年堵了,开春时改砌在这边,没怎么用,还是前儿天气忽然变冷,夫人怕猫儿受凉,叫这里生起火来。

原来一墙之隔竟是猫室。

秦歌拍手:着啊,娘那宝贝有点痰疾,不能受烟,炭从宫里托人带银丝炭,还是我亲手帮她验的呢!银丝炭暖而无烟渣。

暧气经烟道向这边排,又没有黑脏的烟渣儿出来,花儿但觉舒暖,只当春天到了,才暴出这两点芽儿试探春光。

这也是造化神妙了。

众丫头听着有理,齐齐围着那花赞叹,又夸羡少主子智慧超群。

秦歌骨头被夸得轻飘飘,挥手:既然有缘,我们便把它捧进室中,好好烘培,开出花来,也是盛事。

丫头们手镯叮当作响,齐齐跳跃鼓掌赞同,搬花的搬花、理炭盘的理炭盘,甚至有拿棉被来给花盆捂的。

全摆弄停当,秦歌才看见案上盒子,爱这手掌大的花梨木七彩描金盒儿端正玲珑,便问了句:谁送的?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才有人想起来,道是云水坊封还的。

秦歌登时跳起来:怎不早说!将手边一只淡荔枝红水晶盘子碰下,盘里小小金桔状的糖果哗啦啦散一地,并那只盘子也碎成几片。

少爷最讨厌了!丫头叫起来,蹲到地上收拾,不小心,哎哟扎到碎片利边,幸而也未出血。

秦歌仓促的低头看,心里很觉后悔:他爱惜这只水晶盘子,像爱惜每个女孩子一样。

私底下他觉得每一块水晶都不应该破碎、每一个女孩都不应该受伤与哭泣。

但花开是为了凋谢,他再怎么小心,也总难免触伤这些脆弱的生命。

他打开盒子。

这盒子里竟然空无一物。

秦歌大奇,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云水坊里去得多了,拉下什么什么东西都有可能,但一向聪慧妥贴的云心何以封个空盒子过来?秦歌心中一动。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他闻见一缕香味,似午后,南边遥远的城池。

听说那里靠海,有一种花叫鸡蛋花,硕大而清香,阳光终年洒在它身上,它的气息都镀着金边。

这是秦老爷叫商队路远迢迢刚采买来的新香粉,打算合在香囊里作扇坠卖的,想必受欢迎。

他娘也喜欢,先抢了一包,他在娘那儿撒娇撒痴要了半包来,送于云心。

新香粉?南北交通都从栖城过,扇业上牛鬼蛇神都有用,能搜刮的都搜刮尽了,还有什么新香粉?云心当时骇笑,拿着闻了闻,沉吟片刻:是合出来的罢?有冰片、桂花、鼠尾草,还有几样……合得倒别致。

像鸡蛋一样、又不觉腥气的基调,不知是什么香。

秦歌五体投地:是,是。

是合的。

爹打算到时掺得稀点,号称是全新的花朵提炼出来,免得人仿。

云心一笑,握在掌心:那我就收了。

很配你。

秦歌不邀功,只奉送好话。

送好话比邀功更见功。

云心叹出口气,倒向他坦白:我正想给扇子染上香味,你送的这一味我喜欢,大约会用。

秦歌你放心,我一定对方子加以改动,不至连累你。

秦歌一笑:随你怎么样。

真要有人问,我这包香粉我自己丢了,与你无关。

他不是个蠢人,知道他自然要有点用处,云心才对他这样好。

有用就是他的福气,他不计较。

届时父亲的生意会否受损?咦,他虽是公子,每月的零花钱扣死了就那么点,受不受损同他何干。

至于说百年之后那份家业是他的,他拿到手后也不过是讨女孩子欢心,那又何妨现在讨。

花开堪折终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看得很清。

他只是没想到云心这样能干,短短几天,真的仿了出来,又另掺一种气息,仿佛鸡蛋花开到月夜,金粉未褪、另有种清凉的韵味流动,令人只想叹息着躺下来与爱人相拥。

女子多灵慧。

秦歌感叹云心所能的,胜过他百倍。

他只是不知道这样灵慧的女孩子,毕竟解不出密蜡方,堕人圈套,以至要急急设法补救。

她送这个气味来,是问我可不可以吗?一个字都不送进来,是怕惹麻烦吧。

所以我该马上跟她说话,庆贺她、并叫她安心才好。

秦歌想着,忙问:送盒子的是谁?还在吗?丫头们笑着回他:是云水坊的汕嫂子,也没说要回信,当然即刻谢了人家、给了辛苦钱,人家自去了,还等到现在?秦歌嗐声跺脚,自己赶到二门去,门子拦住:少爷,老爷说不让出门。

秦歌不理,一把推开,奔到大门外。

门子的力气拦不住他?才怪!他是金凤凰,纵然说禁足,要是推来搡去碰伤磕破了,门子饭碗还要不要。

只能让他过去,自己在后头紧追着不放也就算尽责了。

秦歌脚蹬着门槛,看着街上人流,也觉自己荒唐:人家早走了,追有什么用?真对云心过意不去,出点钱,托个下人去传话即可。

何必硬冲门禁,叫门子为难。

回头让爹知道,也不是个事儿。

哎,那不是汕嫂子!丫头们在后头欢呼。

果然那位大嫂晃着双手,仿佛不经意似的,一摇二摆过来,见到秦歌,咧嘴笑:哥儿,咋站这儿?秦歌如见仙子下凡,忙把她叫进来,问好问歹,凑头切切私语。

门子只知禁足,并未得令说不许秦歌交接外头人。

而今公子爷不再硬往外闯,只是说说话,他已经念佛,哪敢打扰,只在一边守着就是了。

过一忽儿,汕大嫂却抬头向他一笑,手里酒葫芦冲他一晃:本来特特出来打个酒回去叫老头子吃的,一想,打错了,老头子吃白干儿,我咋把花雕打给他。

大哥,来一口不?反正我拿回去也是白费。

天下门子,没有一个不馋酒的。

这门子口水当场就流了下来,还顾忌着看看秦歌,秦歌满脸是笑,也叫他饮,还叫拿果子豆干来佐酒。

门子一杯两杯,不觉饮过量,迷迷糊糊盹着了,待醒来时,金乌西斜,已过去半日,他忙问秦歌在哪,听说少爷好端端房里坐着哪!至于刚刚少爷有没有去过哪里?没人留意。

门子心知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缩头回去了,再没跟任何人说。

云心拜托秦歌所做的,是偷出他家油炸竹的方子。

所谓油炸竹,乃是经过油炸加工、色泽沉褐如旧竹的毛竹,行里也称油竹。

它品相凝厚,可以仿古,但如细细观摩,怎比得上真正年深日久的旧扇:真正玩久的竹骨,手抚掌磨之下,如玉一般养出晶莹包浆来,那才叫自然典雅。

相比之下,硬炸出的油竹就忒也俗了,讲究精工的扇坊绝不肯碰它,怕掉价儿!但秦家不是专攻扇子的,而是主作营销业的扇家,外地许多客户就要廉价、又有古意的东西,俗不俗且不论。

于是秦家经手许多油炸竹骨扇,做得多了,渐渐成了家传手艺,有个秘方,炸出来的竹骨格外醇厚、又不显油腻,色泽也好,是秦家不传之秘。

这样的事也可以拜托,因云心在秦歌身上下过功力,她知道可以托。

但她这知道,这条路已经越走越险,倘若失足,万丈深渊、无处回头。

梦里她曾看见自己的肉身坠进可怕的地方去,不是地狱、因为没有火焰或钢叉,只是那样深、那样黑,身体坠进去,即刻就被吞没。

她的灵魂站在上面看着,也不尖叫,看着看着就醒了,满身冷汗。

她自己拿毛巾拭净,换过衣服,继续睡。

第二天,阳光照下来时,没人知道她做过什么梦。

她一点都不后悔找秦歌办这事,哪怕一旦出错,身败名裂。

不,她筹码不多,决定赌,就无从后悔。

但该转身回家时,她不由自主转向另一条路,拾阶爬上个小山头,凝视南边。

豆腐干样的小小院子,烟囱里飘出袅袅的烟,清淡、柔和,与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融在一起,云心想这应该是煮竹骨的烟。

那是何家的院落。

虽然还没有出事,但明明很危险不是吗?为什么不逃难、为什么不奔走,为什么不对坐而泣、饮食俱废。

为什么还有心思做扇子?好像那里的岁月永远清淡从容,不必担心任何事似的。

有谢扶苏在……也许青羽确实不必担心任何事吧?真的出事的话,反正有人救她逃跑。

她又没有那么多责任、不需要削尖脑袋站稳脚跟向上爬,跑到哪里都没关系。

云心咬唇。

她嫉妒青羽。

这是她世上最讨厌、也最嫉妒的一个人。

铁生正抱着一捆蒲扇从门里出来,仰头,远远看见山上的人影,怔怔。

他眼神很好,隔得那么远,仍然依稀认出了云心。

云心也从魁梧的身材上认出了铁生,忙仓卒回身,避开了,扶着树定定神,不觉失笑:她有什么理由要躲他呢?撒过谎、存着秘密的人,逃避阳光成了本能,总觉得脸上涂着墨迹,人人喊打。

做坏事真正可怕,一经失足,永世不得超生,哪里还需要官府花力气刺配?墨字早刺作心鬼。

有什么事?那人是谁?你喜欢她?胖子跟在铁生身后,亦步亦趋。

铁生看看屋内,忿忿回答:不是,我担心青姑娘!云心总叫青羽帮忙,何家一有事,她立刻躲得人影不见。

此刻又站在山顶偷窥,实在可疑。

青姑娘有谢先生照顾。

胖子应声而答,理路清楚。

铁生又看了看屋里,把胖子带出去,方才愤怒斥责:你不懂事!你自私!我失忆。

胖子耸耸肩。

就算失忆,善良的品德是不会忘的。

你根本不关心别人死活,你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

铁生痛心叱骂。

不,我关心你。

因为你会保护我。

我只关心会保护我的人。

胖子同他解释。

青羽一直也很保护你。

铁生答。

她有这个心,但她没能力。

没能力,跟没心也差不多。

胖子冷静分析。

谢扶苏有能力。

但他没心。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有心啊!铁生想哭。

我觉得是。

胖子摸着狗胖的脑袋,温和道。

轱辘话说到这里,就没意思了。

铁生忿忿然扭头离开: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胖子呆立片刻,轻轻扭扭狗胖的耳朵,对它道:其实我还是有很多话好说的。

昨天晚上我还想了一首诗呢。

便指着西斜的太阳,吟诵:啊,月亮!它高高挂在天上。

它一定照过我很久、很久、很久了。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

狗胖汪了一声。

胖子低头望着狗胖,满脸苍凉寂寞:我也不是故意忘了我是谁啊……阳光浅淡,忽有两条人影飞来,更不打话,一人一边挟了胖子,便待要劫持而去。

谢扶苏坐在房中,提笔正删补一张方子,猛听见屋外细微的破风声,立时知道不对,将笔一掷,破窗而出。

胖子刚刚张开嘴时,谢扶苏已掠在院中;狗胖嗷呜一声跌下来时,谢扶苏已经掠至他们身前,双掌分袭这两人面门,这两人都着黑衣、蒙着面,抬臂一对掌,不敌谢扶苏内力,双双被震回去,毫不犹豫翻腕亮出尖刀,对谢扶苏疾刺。

青羽扑在门口叫:先生!谢扶苏五指如钩,向两人执刀手腕钉去。

他手指快到两人手腕、两人刀锋也早到了他手腕,便要划下,不料他手一转,闪电般倏起倏落,两柄匕首当啷落地。

两个蒙面人握着手腕疾退,满眼是惊骇。

谢扶苏道:朋友,我立誓不再杀人。

不知什么地方有误会,要朋友们前来劳顿,可否告知一二?这两人并未回答,又有两条人影,自后飞来,竟直取青羽。

铁生站在院中,发生怒吼,就奔来相救。

他虽然天生怪力,但没正经习过武,怎敌真正武林高手?好在那两个,倒似不敢让青羽受惊的般,作势晃了晃手,并没真碰青羽,反而先对付铁生,啪啪打了他四掌,铁生皮厚肉粗,难得被人打这么结实,嗷痛叫一声,振起双臂对敌。

谢扶苏也早一手拖了胖子,捷似飘云,闪至青羽身前,手一晃,抓住了后来人其中一个的手腕,另一个同伴忙救护,谢扶苏手已经放开那人手腕,戳中他的腰眼,时机掌握之巧,竟像是这人自己挺身上来请他戳似的。

这人腰眼一麻、内力全泄,弓腰狼狈退下。

先前被抓手腕的人也捧着手,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他骨头没断,只是给谢扶苏轻轻一扯,就搞脱臼了。

他竟能忍着脱臼之痛不开口,也算条汉子。

这时节,最先发难的那两人,被谢扶苏敲中手太阴肺经,血气还没缓和过来,但见后来的两位同伴遇难,少不得咬牙来救。

铁生适才吃痛,大怒未解。

一步踏上前,将那被谢扶苏戳中腰眼的人双手举过头顶,冲着前来救援的两人砸去。

那两人心惊胆战,双双往旁一避,竟没敢接,任那可怜的同伴呼哧一声飞出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条小小身影飞来。

依然紧披着紫红的斗篷,赶不及接住被铁生丢出的蒙面人,但来得及射出一条手巾。

手巾柔软,在她手里,却利如铁片,破风飞出,挨至蒙面人的身体,倏然又变软,卷住那人的肩背。

那人本来是头冲下摔出去的,得这手巾一卷之力,得以放正身躯落地。

斗篷女孩流星赶月,并不理会铁生,手一扬,七道寒光直取谢扶苏。

谢扶苏袖子一圈,七道寒光厉芒顿敛,化回本相,原来只是女孩手中的一枝银簪。

谢扶苏袖风搭住银簪,就要顺势碰她的手。

她手指一磕,银簪断成两截,都射向谢扶苏的心窝。

她自己却从谢扶苏袖边一闪而过,拉住胖子的手臂。

狗胖跑过来想咬她,她抬起雪白小靴子,随意一踢,狗胖头壳破碎,倒毙当场。

鲜血与脑浆瞬间弄脏了靴尖,她本能的在地上蹭一蹭。

青羽捂住脸,大声尖叫。

谢扶苏冷哼一声,也动了真火,鼓足真气,袖管一回,将银簪磕落,顺便一肘击向斗篷女孩。

他击得正好。

斗篷女孩蹭了靴子后,顺便打算赏青羽一脚。

谢扶苏急忙将斗篷女孩逼退,女孩手里还拉着胖子。

胖子鬼嚎起来。

四个蒙面人都纵身扑上。

谢扶苏虽然不在乎胖子的死活,到这地步,势不能坐视他们胡为,叱道:尊驾未免欺人太甚!放手激战。

四个蒙面人武艺也算高强,同谢扶苏自不能比,唯有斗篷女孩,伏着刁钻招术,与谢扶苏还略可支吾,但四五十招之后,必定落败的。

铁生很具义气,不忍谢扶苏独斗,在旁边也要帮忙,但实在不懂武,反给谢扶苏添乱,过了两手之后,索性回身护住青羽要紧。

左右谢扶苏已经稳居胜算了,四个蒙面人根本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真正能打的仅剩斗篷女孩一人而已。

有个人像叶子一样,从树林中飞起。

明明没有风,但他身形却像被狂风所吹那般迅猛轻捷,直掠向这边来。

这个人也蒙着面,但武艺与四个蒙面人相比,显然是阳光与萤火的区别。

他扬袖,一左一右发出两道劲气。

一道刚猛,生生将谢扶苏逼退;另一道阴柔,竟将地上狗胖的尸身卷起,扔向唯一一个尚存行动能力的蒙面人,那蒙面人伸手捞住。

谢扶苏知道来了劲敌,抢步上前。

他身后有人要保护,退不得;敌众我寡,缓不得。

只能硬碰硬、快打快、强拼强!剑光闪过空际。

没人知道这剑是从哪里来、又是如何闪过。

它像是已失去了形迹、只余剑意。

谢扶苏拂袖,他的袖忽然变成了剑,织成剑网,要防来人的无形之剑。

无形之剑骤然消失。

消失之处仿佛有吸力,谢扶苏的剑网为之一滞。

那人喝:走!空气中又有了剑,那剑像是凭空凝结出来的,刺向谢扶苏肋下。

谢扶苏的袖子模糊了,像一朵云、或者一片雾,虚不受力的罩向这支剑。

腰身同时一扭。

青羽张着嘴,叫不出声。

这个剑术高绝的蒙面人似乎看了青羽一眼。

轻轻的叮一声响,地狱的剑尖仍然刺中九霄的云袖。

这一声响之后,蒙面人、斗篷女孩,全都悄然遁走,带走了胖子、甚至带走狗胖的尸体,只留下地上一团血迹、两截断簪,还有谢扶苏袖上一个小洞。

谢扶苏面色凝重。

这是他到栖城来,所遇最强劲敌。

若他手中还有当年那柄宝剑,跟此人好好对打一场,最后谁输谁赢?结果尚难预期。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青羽喃喃,看着地上的血,好过份……她歇斯底里哭起来,这好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