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深处,休休在一户木栅门口站定。
随手捏住半挂在门楣上的涂铜铃铛,左右摇晃叮叮啷啷响,嘴里先迫不及待喳喳叫着。
四宝!四宝!门立刻被打开,里面的人似乎已等待了好久。
一只年轻男子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里拽,一直拉到院落屋檐下。
叫我褚天际。
说了多少遍了,丫头。
十八岁的天际训他,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他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她了。
这几天怎么没来找我?你也可以来找我呀。
你们家女人太多,麻烦。
你们家还有男人呢。
白了他一眼,休休在天际的肩肘上拍打了一下,天际好看的脸像晴空万里的春天一般明朗。
怕是你娘知道你不用心,骂你。
天际的手里攥着一本书。
明年开春赶上科考,母亲天天逼着他在家用功。
天际三个姐姐皆已出嫁,母亲就只他一个宝贝儿子。
据说天际父母原来很穷,母亲倪秀娥生下天际不久因奶水充足被京城里的一户官宦人家看中,足足当了三年有余的奶妈。
等她回来天际连叫娘也不会,倪秀娥很是痛悔,取小名四宝倾尽心血抚养。
好在那户人家赏了很多恩赐,待天际父亲去世,体体面面落了葬,又体体面面先后嫁了三个女儿,加上天际长得伟逸俊朗,对她又孝顺敬重,也算苦尽甘来。
这会倪秀娥从里屋出来,手中捧着个五花碗,碗里盛满了已煨炒好的糖栗子,笑吟吟对着休休。
休休小姐,你母亲怎样了?褚妈妈,您别老是这样叫我,怪难为情的。
每次听到倪秀娥这样叫她,休休总感到很别扭。
休休弄不明白倪秀娥对她母女的态度。
俩家距离很近,倪秀娥很少上休休家走动,曹桂枝甚至从来没来过天际家。
倪秀娥提起休休母亲总是一口那个曹桂枝,平时见了面连个正眼也不看,仿佛俩人有仇似的。
对休休则恰恰相反,一见面便称呼休休小姐,亲昵中还带点一丝恭敬。
天际也不明白。
他和休休青梅竹马,他非常喜欢她,十一岁时就跟母亲嚷嚷长大要娶休休。
平时对儿子百依百顺的母亲却傻愣了半天,疾言厉色警告他:四宝儿啊,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休休小姐偏是你攀不上的。
她有贵人的命相,咱家可岂有这好福气。
天际不信,跑去对着休休的脸瞅了半天。
那天休休正跟她父亲蹲在院子里锄草,泥巴糊得遍体稀里哗拉还在阳光下咧嘴露出两颗小缺牙咯咯直笑。
天际生气母亲唬他,母亲只好哄他将来如有功名娶休休便是。
于是天际愈加发奋,去年乡试中了第二,母亲喜滋滋在家门口燃放了一天的鞭炮,而那句孩少时的承诺却随着鞭炮声在空气中烟消云散了。
娘今日下楼走了走,脸色好多了。
休休接过碗放在石凳上,和天际一起坐下吃。
你娘现在有人伺候着,到底还是有福气。
倪秀娥边说边朝鸡圈里撒了几把碎米,几只家鸡扑腾腾聚拢来,她顺手利索的往鸡笼子里一掏,几只热乎乎的鸡蛋已满满捧在手中。
应家媳妇快临盆了,这些蛋得赶快送去准备好一切,倪秀娥临出门时还不忘关照儿子:四宝,别聊的太晚,送休休回家。
天井里安谧极了,阳光懒懒洒洒的照着一对壁人。
天际目送母亲掩上木门,转脸笑对休休,道:娘有点罗嗦,以前好象不这样的。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你不能这样说。
休休把一颗栗子送进嘴里,真好吃。
以前休休父亲外出做活的时候,休休天天往天际家蹭饭吃,有时他家只有菜蕻干放汤,休休照样吃的碗底朝天。
曹桂枝从来不会来唤她。
她在家里似乎被母亲遗忘,只有在天际家备感温暖。
甚至休休没来,褚家也会习惯性的给她摆好筷碗,倪秀娥还着儿子上休休家探个究竟。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
手里的糖栗子有点难剥,身边有只手将一粒剥好的送到她嘴边,她很自然的张口轻轻含住。
天际低头温柔的看她。
俩人离的那么近,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天然清新的气息,和着少女的花香。
纤纤十指如玉葱般的白嫩,她的肌肤是红润的,健康的那种,蒲扇似的长睫毛下快活的忽闪忽闪着。
他不禁想抬手接触那份灵动,举到半空还是将它生生抑制了。
他宁可这样安静的看她,一如她安静的在他身边。
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了。
他会让她等,等他将她接回来,他有信心。
四宝,京城里的房子一定很大吧?那里的小姐们天天被关在家里吗?我会被闷死的。
别担心,明年春天我肯定来找你。
休休看了看天,站起身,拍了拍手,粲然一笑道:咱们别老说不开心的话。
这里有我们的家啊,大不了回这里来。
天际也站起身,伸手将休休搂在怀里,二人静静的站在天庭下。
本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到了夜里,一场大雨滂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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