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外,燕喜落轿下来,双手捧着赶制完的衣裙。
其实这些衣服前几日已经赶制好,小姐也试过,皆很满意。
只是那套淡黄曲褶彩条襦裙,裙角边漏绣了几针镶银丝,本来穿上后不会引人注意,二夫人柳茹兰不放心,偏要尚服局的绣工补上。
因是三皇子选正妃,所有的正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纷纷将自家千金的名册呈上,连皇帝看了也是眼花缭乱。
最后由内务府初定了四十名品貌端庄的,以备在十九日那天筛选。
尚服局更是忙碌,昼夜赶制完工,绣工更无空闲。
相府也没办法,吩咐燕喜带了赶去,这不忙乎了半天,才将补绣完的制服带回。
刚要进府,却听一侧有人叫她,转身看去,原来是天际。
几日不见,他已清瘦许多。
天际已会试出贡,等着下个月初皇帝殿试放榜。
本来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喜事,因为上次碧波亭的事情,也无心思,心里终日难过,不知不觉又来到相府门口,偏巧碰上燕喜。
看到燕喜,天际仿佛见到了休休,自是心中唏嘘,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只掏出一句话:她好吗?燕喜心里难堪,因相爷暗地里关照她过,不好多讲,嘴里边说好好好,边不停的往府门移步。
天际自是不敢跟上来,傻站着看燕喜进去。
门口的侍卫奉承惯了,看到燕喜手捧七彩衣,谄笑道:燕喜姑娘手中的锦衣真漂亮,是明天小姐穿的吧?小姐一穿上肯定迷死三皇子,皇子妃非她莫属。
燕喜赶紧往天际那边瞟了一眼,瞪了瞪侍卫,自顾进府去了。
天际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人遭雷击般,傻了。
是了是了,怪不得这些天她连影踪也没有,还说什么一起回家,想必也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青梅竹马十几年,竟没看清她如此薄情寡义。
心中萌生了丝丝恨意,拂袖而去。
休休哪里知情?她在院里听燕喜一禀报,便急急的赶出来,天际已无踪影。
心想大概他太忙了,她也忙,等过了明天再说。
明天?她的嘴角忍不住浮出微笑。
她像个待嫁的新娘在萏辛院里试了一套又一套,围着铜镜左转西转,撩得柳茹兰和燕喜在旁直笑:好了,够好了。
沈不遇自然高兴,亲自跑来萏辛院。
这场遴选名义上是内务府主持的,实际里面所有的细节仪式,包括泓宇选好她,携她去觐见皇帝陛下,都经过他的过问和操作。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他还是将遴选的宫制礼节细细向她阐述一番。
别紧张,保持微笑便行。
他临走前还不忘多交代一句。
她怎么会不紧张呢?一夜思绪芊芊,辗转反侧。
翌日一早,休休便起了,头竟有点晕,身子乏乏的,脸色略白。
沈不遇听了燕喜的禀报,急急找来太医,太医搭脉诊断,说是略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
沈不遇叮嘱她好生休息,叫了厨房煎药,又叫清淡的膳食,一时厨房忙的团团转。
快到时辰了,休休撑起床,众人服侍她梳洗换衣,稍施脂粉。
好在年轻,这一打扮,人已风娇水媚,气若幽兰。
和燕喜携了出了府,早有宫里派来的专用车轿候在外面,沿路无话,便到了皇宫。
玄直门外,停满了同色的轿子,几十个待选的千金小姐,由佣人丫鬟伺候着,桃红柳绿,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宫门开启,有内监出来按个唱名,被叫上的按次序排队进宫。
休休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从人群出来,拿出手中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由内监过目验视后,跟了众女进了宫门。
燕喜眼看着小姐进去时朝她回眸一笑,轻舒口气,转头,正对上看热闹的人群里一对痛楚忧伤的眼睛。
褚天际!她心中一惊。
休休进得宫来,已有宫人引着进了偏殿进行下一轮的筛选。
这时一群宫人拥了总管摸样的过来,那总管面色严峻,在众千金中一一巡视,逐一筛选。
被选上的仍然拿好牌子,没被选上的则由太监收了去。
有被选上的面露喜色,被收了牌的则掩面而泣。
那总管站在休休面前,用眼打量一番,翻起牌看,然后递还给她,送了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样层层筛选,只有二十位千金等候在翎德殿外面。
那天天色晴朗,万里无云,阳光灿烂。
翎德殿内皇帝皇子,包括众大臣想必已满满坐齐。
只听得宫人扯着尖细的喉咙开始唱名:掌銮仪已事大臣冯敬大人之女冯彩云十七岁殿阁大学士李经年大人之女李新月十五岁太子少傅殷东华大人之女殷影秋十八岁。
丞相沈不遇大人之女沈休休十六岁休休听到自己的名字,款款步入。
抬眼看,氤氲檀香烟霭中,皇帝正坐其中,身边两侧坐着正着朱红色礼服的容妃和泓宇。
她的眼光在泓宇身上稍作停留,他一身宝蓝,曜目光华,衬得他的肤色似乎有点苍白。
那天他对她说,遴选前一天他定会兴奋得睡不着的。
他跟她一样,真的睡不好啊!心底一种甜蜜而疼惜的涌动,她低下头,盈盈叩拜。
所有的千金齐齐站成一排。
休休听到皇帝笑道:泓儿,由你做主,以你的眼光,下去好好帮父皇挑一个儿媳妇出来。
依稀中,她看见他起身,身子有点恍动,步履迟缓,他可是也紧张?他向她这边缓缓走来。
她羞涩的垂下眼帘,心里蓬蓬跳个飞快。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他的缎袍轻触靴面时发出好听的秫秫声响。
他快要走到面前了,她几乎已经看到充溢在他脸上的幸福和满足。
他的脚步停了,她清晰的听到他低沉而缓慢的声音。
你父亲可是吏部左侍郎楼大人?她刹那抬首,他站在侧旁一女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那女子绯红了脸,娇声低答:是。
他的笑意加深,眸中显出柔和的深情,那种休休熟悉的深情,声音清清朗朗:那好,我就选你了。
我就选你了。
我就选你了。
泓宇说过:是我选你啊,休休。
他是不是糊涂了?她要制止他,他弄错了,他该选的人就在旁边啊!她的脚怎么这么重,连一丝都挪不动。
她看着他含情脉脉的朝那个人笑,他的手牵着她,她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了,那道齐肩并进的背影。
她听见皇帝的笑声,众大臣的恭贺声。
我就选你了。
我就选你了。
他选谁啊?他说过选她的。
她自己又是谁?她惘然,她只是困惑的想。
她看到容妃过来了,惋惜的摇头,叹息,走了,她为她难过吗?她看到沈不遇也过来了,他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青白,这么愤恨,他也走了吗?所有的人都走了吗?怎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要走了吗?怎么二月里也有蝉声?叫得这么热闹。
是阳光吗?明晃晃的让人真不舒服。
她看见太监过来,他在说什么?怎么听不见?她的手被扶住了吗?她看见宫门了。
是燕喜过来了吗?燕喜,你为什么会用这种恐惧的目光看我?我只看见你的嘴巴在动,那蝉声太烦了。
天际你也来了吗?你怎么不笑?我笑给你看好不好?天际,我有点累,你扶我一把,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当天际最后抱住那副摇摇欲坠的身躯时,从那张苍白却挂着微笑的唇间,他听到她在说: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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