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声,舞剑的人似是一愣,旋即空中一道优美的弧线,人轻飘飘的落下,蒋琛收剑,凝神屏气站在她面前。
怎么啦?他的声音带着温意,他是关心她的。
她收眸,呆神看着他,眼中满是恐惧:我有点害怕,有时尽做恶梦,梦见她变成女鬼来吓我。
蒋琛的唇角抹了淡淡的笑意:想杀她的是你,怕她的又是你,既然人已杀了,还怕什么?楼懿真紧绷的神经稍松懈,问道:我再问你,你杀的可干净?没被人发觉是你?蒋琛冷哼道:来无影,去无踪。
对我这点都没信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对你是放心的。
楼懿真莞尔。
沉思片刻,眉心微蹙,面带疑惑道:只是觉着奇怪,那人被杀有些日子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太子以为她已回老家去了。
蒋琛淡然一笑:你也不用疑神疑鬼的,那个时机杀她是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轻易放过了另外三个,那次依稀听见不远处有马的嘶鸣声,也便急急的走开了。
他的双指微阂,缓缓划过剑面,眼中显出阴鹜:这次我就饶不了谁。
楼懿真颤声问:你还想杀谁?蒋琛紧闭的唇间抿出三个字:沈不遇!算了,他的女儿已死了,这把老骨头留着再说。
楼懿真惧怕蒋琛再进一步行动,万一不慎,那女人的死因岂不暴露?她只要她死,其余的根本不会去关心。
蒋琛听了她的话,却抢白了一句:真是妇人之见,那女人是我为你杀的,我真正想杀的人还活着。
两个人第一次有了分歧,楼懿真悻悻然拂袖而去。
蒋琛疑惑的望着她婷婷娜娜的背影,难道她对他的关心,仅仅是因为想要他杀那个沈休休?他不免失望。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沈不遇微带慈祥的脸。
他温暖的手心滑过他稚嫩的脑门,把他从失去双亲的啼哭中唤醒。
他拉着他的手,一直走到粉雕玉琢的小泓宇面前:三皇子,这是蒋琛,以后你就有个伴了。
等他学会武功,他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对沈不遇是感恩戴德的。
他以为效忠于他,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如今,他却是他最大的仇人,杀害父母亲的杀手竟然是他。
他面对泓宇的时候,不觉心生惭愧。
泓宇的许多行踪,都是他向沈不遇汇报的,也差点促成了泓宇和休休俩个人。
过了几天,泓宇把他叫来,轻拍他的肩:怎么啦?这几天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的。
他吃惊的心跳,缓过神,恭手道:奴才没事,听从太子爷吩咐。
泓宇心情很好,精致明朗的脸上丝毫没有了以往的阴霾:今日你陪本宫出宫,上次你不在,本宫竟然摔了马,还是你在稳妥些。
蒋琛应诺,牵了马。
马蹄声声,恰似泓宇欢快的心跳,嘀嘀嗒嗒,一路唱向灏宇行宫。
冬雪在暖煦的晴日下逐渐消融,碎金的光透过烟霞照进宫内,殿檐上融化的雪化成水滴,打在墙角阔大的树叶上,如蹦玉跳珠。
曲阑斜转,宫人来去均无声无息,似有什么怕被惊扰。
午后人静,风动树影,庭前幽院静谧,不远处有笛声悠悠传来,泓宇带了蒋琛加快了脚步。
庭轩间,灏宇独自倚栏而立,手执玉笛,笛声从他唇间流出,原是一曲《梅花落》,深沉哀婉,情韵悠长,让泓宇不觉踯躅怅惘,难以言宣。
灏宇一曲吹罢,看见了他们,面露惊异之色。
接着,露齿而笑:三哥上次踏雪寻梅,别有一番乐趣,今日不知又有什么雅兴?泓宇信步走到他的面前,环视四周,清了清喉,答道:怎么不见那个梅下之人?灏宇朝轩室努了努嘴,笑道:梅下之人在里面小憩。
泓宇迟疑片刻,忍不住问:上次看她眼含哀愁,头簪白花,不知家中出了何事?灏宇沉吟,有些许的犹豫,才轻声回答:前段日子她的夫君亡故了。
泓宇面色大变,脸上笑意旋即凝滞,忡怔间,缓缓醒悟过来,原来她已经嫁过人了!灏宇冷眼看他,大概猜测出他的心思,声音似随意似深邃:三哥是不是很失望?在三哥眼里,她应该是冰清玉洁的,对吗?泓宇凝神盯着轩室的门,门槛处有刻镂成画的彩饰,金缕缠枝萦绕中,里面镶着的海棠果色泽鲜红,和着几丝极细微的光线,一浓一淡之间,犹如淡薄浓情的水渍在他眼眸中晕开。
轩内有轻微的咳嗽声传来,他的心中蓦的涌动了异样的暖流,他朝灏宇投向坚毅的目光,倒让灏宇惊呆了。
他反倒有了释怀的笑意,走至轩室门口,轻叩:休休,太子来看你了。
他含笑看泓宇,不经意中,瞥见恭立在泓宇身后的蒋琛身子凛然一抖,头蓦的抬起,似是惊疑般,眸中寒光一闪,又不留痕迹的潋去了。
五彩盘花棉帘缓缓卷起,又是一道厚重的幔帐,让里面与外界隔得严丝无风。
一股暖气扑面,地坑四角加了炭炉,涂金的狮形香炉上升着薄淡似线的烟雾。
茶几上,一盏茶水,几粒丸药,旁边是朱漆小果盆,里面各色水果,切摆得精细均匀。
休休懒懒的靠在一架紫藤翡翠牙椅上,上身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绸面皮袄,下系一条浅蓝色薄棉裙,发髻散散的绾着,阳光从透雕的绮窗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安静的眸间,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室内就他们两人,异常安静,静到可以听见炉内木炭倏然爆开的声音。
那眸子,分明像有两簌燃烧的火焰濯濯灼人,她忍不住低眸轻轻咳了几声。
他缓缓开口,因心中蕴了丝丝的疼意,声音有了几分发僵:你病了吗?她不由自主的轻颤,他以前有没有这样温柔的问她?她垂首,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只是上前几步,低头盈拜。
他立刻扶住了她的肩,将她轻扶到椅上,两个人距离那么近,那股熟悉的瑞脑香和着他呼出的热气,缓缓拂过她的面前,她不禁起了一阵奇异的颤栗。
你,他有丝慌乱,面上蓦的腾起了红晕:你应该知道我的,对吗?她的面色如浅玉,眼眸黑如深潭,浅淡的笑意经唇渲开,让他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所以话也说得极仓促:那你为什么嫁了人?一瞬间休休气息凝滞,好容易经暖意红润的面颊,那薄薄的一层血色又迅速的敛去。
泓宇的眼睛如定魂针定在她的脸上,挪不动丝毫,心急惶惶的跳着。
她轻轻的咬了咬唇,慢慢抬头,亮如雪光的眼眸注定泓宇,声音平静:因为我是沈不遇的女儿。
一刹那,泓宇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轰然倒地,紧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写在唇角的笑容迅疾隐去,眸中忽然散射出凌厉的光,对上她的眼眸时,那光芒随即黯淡了。
休休凄然一笑,许多往事从眼前一掠而过,她不愿去想,因为只要一思量,那心底一段极深的隐痛就会翻江倒海,让她痛不欲生。
她禁不住又咳嗽,剧烈的咳起来。
泓宇怔然的看着她,手缓缓抬起,刚要落到她抽动的肩胛,又似有什么阻碍了他,抬起的手定格在了半空。
棉帘掀起,灏宇进入,挺拔似剑的身子割裂了袅绕如线的烟雾,大步来至休休面前,伸出手去,揽住了她的肩,回头对一旁滞立的泓宇说道:她身子不好,你还是先回去吧。
泓宇定定的目光看向他们,眸间分明隐忍着复杂的痛意,睫毛有些许的微闪,嘴唇微启却发不出声,终是忍耐不住,大踏步往轩外走。
灏宇抚摩着休休因剧咳而不停起伏的脊背,满脸疼惜:你这又何苦呢?何必要告诉他?休休的眼直直看着他,突然一笑,倒是有着说不出的悲哀和凄凉:我就是要告诉他。
灏宇轻叹,轻轻的的搂着她。
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绒绒的影,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一大滴的,慢慢渗进他的肩袍处,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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