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云将宫中所能探听到那些林林总总的传闻告之与我,我付诸一笑,转首望了望天,道:乐僖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宫中许久没有喜事,也该热闹一下了。
我终是为乐僖讨得了那道恩旨,在我封妃的前两天,乐僖披了嫁衣,带上了我为她准备的丰厚嫁妆,风风光光的嫁出了宫去。
她当是不舍,临行前还拉着我哭哭啼啼。
我皱了皱眉头,眼见了她那一脸的泪弄花了新娘的妆容,只有拿帕子为她小心的拭去,一边道:这是做什么?今日可是遂了你的心愿,总该高兴才是。
乐僖抬起泪眼看我:娘娘,您就留乐僖在身边吧,就算奴婢嫁了人,一样还是可以在娘娘身边侍奉。
我淡淡笑了:这是说得什么话,那关侍卫早已是堂堂禁军副统领,正三品的官儿。
你如今也算是官夫人了。
这些年你跟着我也没少吃苦,也该好好享享福。
若是舍不得,今后想着回宫看看便是。
半说半劝的把她送上喜轿,一路远去。
我转向身边的芳云:芳云,什么时候也该为你找个好归宿了。
若是心有所属,千万别瞒着,我定会为你做主便是了。
芳云深深的望向乐僖离去的方向,那一双清灵如水的眼中竟未见半分羞赧,倒似沉沉含了一丝的悲戚,我疑是看错,定神再看,却见她已换了从容的神色,淡定道:娘娘的事情还未完成,奴婢怎能就这样离去呢?娘娘曾经说过,奴婢与乐僖,对您而言,终究是要不同一些的。
我见她说得坚定,也不再勉强,转而问道:张德广那事办得怎样?芳云转身俯首答道:张公公依仗德妃宫中管事之职,勾结内务府,多年来一直将宫中采办的东西以次充好,从中受惠,且还私下将宫中珍品偷偷运出宫外变卖,每一项都是死罪。
如今事发了,连德妃娘娘也受了牵连,听说皇上好一顿震怒,把执掌后宫之权都改交予了荣妃娘娘。
我的面色渐渐冷凝:我们这位德主子,聪明一世,却不想坏在了一个奴才身上。
看来你找的那个人,办事很妥当。
芳云道:他是奴婢同乡,他在张公公手下吃过狠亏的,暗地伺机已久,一次喝醉酒找奴婢诉苦,这才透出了这些。
奴婢不过适时点拨了几句,才给他壮了胆子去揭发。
我赞许的点点头。
却听芳云沉吟稍许,进而问道:娘娘真的听信了冷宫中芳淑仪的话?我转眼望向远方,面前似乎又现那一日冷宫中的残阳如血。
芳淑仪幽怨冰冷的眼神,仿如毒蛇的信子,舔得人心发麻。
她对我的到来没有半分意外,只是一味高昂着头,仿佛胜利者的姿态。
她咯咯的冷笑在颓败的宫墙内响彻:你以为是你赢了么?本宫不过是输给了德妃那个老妇!哼,她真是好狠,一味想要害你,却总是将我推了出去。
你以为当初那个叫翠芯的妮子怎么会听我的话,若不是她主子的吩咐她哪里来的胆子!你以为那熙韵宫中的奴才怎么会一下子被调了个干净,还不是那个老妇下的手,她居然还买通了我宫里的奴才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推到本宫头上……一石二鸟,她这倒是好计策,看不出来啊,咱们最最贤德的德妃娘娘……说罢,狠狠盯住我,道:本宫就是要把这一切全告诉你,她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让皇上饶了我的性命。
你们俩人慢慢斗吧,最好斗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哈哈哈哈……我闭上了眼,再不愿回想,渐渐沉定了思绪,道:她那一番话只是证实了我自己的猜想。
而我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人都要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只是若被一时的欲念模糊了心智,就会变得很可怕。
芳云微蹙了眉望我,沉默半晌,终是转开话题:昨日听何公公说起,熙韵宫已下旨重建了,只不知娘娘还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
我呼吸平静,面色却黯然了,沉声道:你替我转告一声,让他们把殿后的庭院好好修葺一番,种上桃树。
芳云不解,面带疑容。
我努力把那一分伤感压下,缓缓继续:对,后庭只种桃树。
那样的话,到了春天,桃花开满庭院,定会美不胜收。
说罢,悠悠一叹,不再言语。
十二月初八,册封大典。
我身体方好复原,却犹显气虚体弱,正德帝便颁旨将能省去的仪式都省去,但仍需要祭太庙,告祖宗,在先后灵位前叩拜。
自我移去了随安斋,正德帝为了让我静养,早已下旨闲杂人等不得探视。
因此,大典上的宫中众妃嫔倒是两个月来第一次见我。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浩劫反倒让我愈加的炙手可热,身份一跃而上,堪舆德、荣二妃比肩。
跪拜完毕,观礼的众妃嫔命妇少不了要恭贺阿谀一番。
而这这一番诸多礼节折腾下来,我体力似有不支,早已是面色微白,暗喘连连。
头顶上那十六支双合琼花蓝田玉簪和那一只金凤展翅步摇似乎压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更何况那一袭锦绣繁华的凌云广袖梅红宫装,覆以保暖的细绒银狐裘,将我整个人重重叠叠的笼在一片夺目光华内,几乎是不堪重负。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叨扰,纷纷告退而去。
我略一抬手,芳云会意,几步上前拦下德妃,请她与我小叙。
此时我正站在坤宁宫高高的玉阶上,德妃闻言蓦然回首,不自觉已微冷了颜色。
我也不步下,只是向她身边的秀锦姑姑扬声道:听闻张公公犯了事,德妃娘娘身边可说是少了个得力帮手,宫里宫外事无巨细都要劳烦姑姑,姑姑更要辛苦了。
秀锦姑姑面色稍紧,垂首道:娘娘言重了,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而德妃在一旁微微扬起了下巴,已是恢复了矜贵的面容。
我继续道:本宫与德妃娘娘有几句体己话儿要说,不敢劳烦姑姑在旁伺候,还请姑姑在这稍等。
说罢,也不等德妃回应,径直向坤宁宫西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