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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殇全集 - 第150章:侍疾一

2025-03-30 08:35:38

岁月无声淌过,沉积的冰雪也渐有消融的一刻。

到底是年轻,我的身子终是复原了,面上亦有了红润的光泽。

只是孩子,却成了永远的遗憾,纵使我圣眷隆厚,独宠于后宫,但再有身孕始终是无法勉强的事情。

一年过去,宫墙之内平寂而安宁,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掩藏着内心的伤疤。

正德帝依旧日理万机,我则尽心尽力婉转御前,德妃一夜之间消沉避世,自请去长生殿理佛,荣妃战战兢兢正式接过执掌后宫的大权,却也一向太平无事。

靳廷始终未见回朝,信却来得勤。

信中洋洋洒洒,自抒己见,痛陈地方政弊,倒是颇得正德帝欣赏。

一日,他执着靳廷的来信对我道:看不出来,咱们的信王终于出了个能臣的样子,此次放他出去历练倒真是对了。

我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心中倒晃过一个念头来能臣,终究是臣,而这君究竟花落谁家,还真的要且看分晓了。

熙韵宫重建完毕,且依我所言在殿后遍植桃树,这一年的春天,桃花渐次开放,将寂静的深宫一层层的染上梦幻一般迷离的烟粉颜色,欺芳吐艳,如一匹上好的绚丽云锦,潋滟晕荡着漫漫霞光。

小世子致熙日渐长大,不时被馨蕊带入宫来承欢膝下,从蹒跚迈步到呀呀学语,蒙然天真,说不尽的惹人喜爱,倒是给平淡的宫闱岁月增添了些许乐趣。

初时馨蕊有些担忧会触动我的失子之痛,并不敢来得太勤,可日子久了,发觉我见了熙儿也是真心欢喜,便也乐意带他来宫中与我亲近。

一日与馨蕊同坐了后庭喝茶,熙儿被奶娘带着在桃树下玩耍。

那满园的春色恣意漫延,靡靡芳菲,漫天匝地,美得如梦似幻。

一阵风拂过,卷过些微细碎的粉色花瓣,其间多少还有些早春的料峭微寒,馨蕊吩咐奶娘抱了世子入殿去擦汗,换身干爽衣裳,尔后转首与我笑道:听宫中的老嬷嬷说,这孩子愈大眉眼愈是分明,看着这样貌竟是同雍王幼年时一模一样。

雍王,或是殿下……馨蕊每次都是这般称呼靳轩,生疏而客套,半点都显不出夫妇的亲密无间,又或许这只是在外人面前刻意为之吧。

我心下优柔一动,思绪微微飘得有些远了。

轻饮一口杯中清茶,随口浅浅回道:那来日他长大了,可不知又要倾倒多少少女芳心了。

话一出口,略觉不妥,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窥见馨蕊神情一滞,心中微凛,不动声色的留心去看,却见她已复了常态,只对我笑道:我倒不敢去想这许多,只盼着他一世平平安安便是了。

说罢,似是无意般唏嘘:殿下近日愈发忙碌了,大半月的都没见回府几次。

说不定还是娘娘在前殿中见他比我见的多些。

我被她这一提也扯出些心事,不由幽幽叹道:这段时日政务繁忙,皇上也是没日没夜的熬,纵使是铁打的筋骨也吃不消,幸而还好有雍王能替圣上分忧,只盼早些忙过这一阵才好。

说罢,转眼看向前殿方向,不自觉间微蹙了眉心。

此话说完没几日,一场倒春寒突如其来,正德帝不慎染上风寒,加之旧疾复发,这一病就是数月。

我还未看尽这一场桃花,便又搬往了乾元殿,衣不解带,殷勤照料,日夜侍疾于御前。

这一日午后,我亲手端了汤药入内,却见正德帝已覆着一张貂绒大氂在宽榻上昏昏睡去。

不想去吵醒他,便轻手轻脚的放下汤药,走至窗旁将熙韵宫中送来的桃枝插入白弧瓷瓶中的清水中养着。

这几枝桃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深沉遒劲潇削,花朵却轻薄得如女子颊上新敷的胭脂,映着雪白的瓷瓶倍添娇媚,不觉看得怔住,也不知思绪游走向何处,竟痴痴站了许久。

微微叹了口气,终是回过神来,转身去看,却见正德帝不知何时醒来,躺在榻上静静望向我,唇边犹带了浅笑。

收拾了心境移步上前,款款笑道:皇上好睡,倒是臣妾鲁莽,惊扰圣上了。

他摇摇头,伸了个懒腰:朕也睡够了,这几日奏章积了许多,早该料理一下了。

闻及此言,我心头一沉,面上已是收了笑意,伸手去探了探他额上温度。

他发过一身汗,却仍有些许微热,神情间亦是倦慵无力,还需要妥当歇息才是。

暗自思量片刻,终是拿捏着开口道:朝中琐事,二位皇子和沈大人等自会处理,若有需要皇上定夺的,每日也会归纳了章程上来,皇上一并看了便是。

几位大臣皆是辅国老臣,深谋远虑,二位皇子从政已久,兢兢业业,皇上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俗话说这病来如山倒,皇上这病还未痊愈,怎禁得住这般操劳1他也不驳我的话,只依旧笑了,就着我手上的帕子擦去了额上湿汗,道:把药拿来给朕喝了,朕随意看几本,也就歇了,好不好?我心知劝他不过,只能依言侍候他服了药,从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中取过几份放在面上较为紧要的送到榻旁,递到他手上,便退到榻旁圆凳上拿一卷书静静看着。

过了半晌,只见他将手中奏章一拍,赞道:轩儿这些时日不错,这陕甘粮草一案以及淮南赈灾事宜,都处理得极好,也不愧朕磨砺了他这许久!我轻浅笑了,也不言语,却见他微眯了眼,似乎陷入深思。

此时殿中只有我和他,二人皆是不语,显得宽广的大殿愈发的沉寂宁静。

微微敞开一缝的长窗透入些许清风,吹得窗旁的桃花飘落几许花瓣,轻轻巧巧的落在我手中的书页间,我信手拂去,却听他微沉的声音缓缓道:之前朕看轩儿处事,总觉得仁善有余,果敢不足。

这治天下可不能光靠一个‘仁’字,仁者虽可得人心,却也易纵小人。

可这一两年看来,轩儿处理起朝务来也渐渐有了凌厉的劲势。

譬如这粮草贪贿一案中,那些个贪利的佞臣就杀得极好,不严惩祸首,何以震朝纲!我见他越说越兴奋,双目中霍霍生辉,一扫之前疲惫之象,不由得微微叹息,放下书来,坐于他身畔,抽去他掌中奏章,皱眉道:皇上是一接触政务便生龙活虎了,既然雍王办得好,皇上便更应该了却心头积患,安心养病。

却不想他一下子握住我的手,道:你是不知道,朕在轩儿身上究竟费了多少心血。

我被他这话悄悄勾出些往事,心头一动,暗自把手抽出,面上只不动声色,徐徐言道:皇子皆是朝之栋梁,能像雍王这般得力能干,既是皇上之福,也是黎民社稷之??/P>正德帝看我一眼,似乎也平静下来,唇角浅浅的笑中却依旧蕴涵着深意。

他沉吟片刻,终复开口:朕对轩儿的期许,是比对他人要不同一些。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便清晰发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竟暗中加快了不少,一个暗藏许久的答案似乎就要在此刻浮出水面,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轻吸口气,望向他眼中,小心问道:皇上是在为大康培养未来的明君?只见他眼眸目中精光一轮,复又压下,面上瞬间变得深沉无比,轻轻吐出:不错。

得了他这声肯定,我努力平定了呼吸,这才问出心头积藏已久的问题:那么静王呢?正德帝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道:你知道藏人是如何养獒的么?就算是再纯种的獒,不让它自幼就身处雪狼猎犬的威胁之中长大,是如何都养不出勇猛刚强的兽性。

再说,没有比较怎能出优劣,静王终究是太过刚愎无法成大器。

我瞬间明白过来,正德帝所用的,大概是与我当初一样的法子敲山震虎。

只是,这朝中两党之争愈演愈烈,若拿捏不好分寸,却是极易出事的。

我眉心愈发蜷起,这话到了口边却不好说出来。

他却像完全明了我的心思,继续道:这皇子夺嫡的争斗朕见得多了,这静王一党中若没有朕安插的人,也起不了这么大的声势。

只不过,这时机也酝酿得差不多,也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却见他已转眼望向了窗边的那一抹微红。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听他轻声道:月儿,你喜欢桃花,是么?我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只听他悠悠继续:阳春三月,应是江南桃花开得最盛的时节。

月儿,再等两年,等朕能将这一身担子真正放下的时候,便陪着你去泛舟江南、看尽烟花,做这尘世中的一对逍遥夫妻,可好?我微微怔住,转首看向他。

他面上是有些病态的酣红颜色,双眸亦是柔亮的带上了些微潮湿,语气低回,只像是在向我描述一个遥不可及的美丽梦境。

不知为何,我一时间忽然失措,心头竟是压抑不住的伤感,酸涩得让人眼眶发胀。

我努力笑起,翘首张望,似乎在找些什么。

他不由微诧,问道:怎么,丢了东西么?我一本正经答他:月儿在找纸笔,要把方才皇上的话一字一句都记下来,不然到时手头无凭无据,皇上若是抵赖了,月儿只能干着急。

正德帝朗声笑开:真是个矫情的东西,朕一言九鼎,岂会骗你。

说罢,笑着将我揽到怀中,伸手捏一捏我的面颊算是惩罚。

我随他嬉笑了一阵,这才缓缓收起笑意,认真言道:月儿并非贪玩,只是皇上为朝政操劳已久,眼下这病其实多半都是被累出来的。

月儿看着心疼,也盼着皇上能真正放下积虑,好好歇一歇,将养一下龙体。

只听他在我上方沉沉一叹:放心,朕既应承过要长长久久的陪伴你,就绝不会食言。

他沉沉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春衫传入我的耳中,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踏实和安心。

我忍不住在想,也许他所说的,终有一日能成为现实吧泛舟江南、看尽烟花,做这尘世中的一对逍遥夫妻,那正是我真正想要的恣意痛快的生活。

他对我的承诺,这重若千钧的承诺,从来都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