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役之后,我名声雀起。
无论是朝上还是后宫,都有一个这样的传闻,那就是正德帝身边有一个机智多谋处事冷静甚至颇为受宠的宫女。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不好的消息。
虽然无论是朝臣或是嫔妃,对我的态度都尊重了许多,但是,我清楚明白,恨我的人也许也更恨,或是更多了吧!我从未做过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在皇帝和众臣面前揭穿了偷毒弑君的元凶,使得我在之后一段时间里,总有些神情恍乎,似梦未醒。
想起似乎很久以前对一个人说过的话:我不想看到好人受冤枉,也不想放过一个坏人!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这能解释我那一日大胆的举动。
我待候在正德帝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无论是上朝,用膳,甚至是他偶尔巡幸到嫔妃的宫里,身边都会有我的身影。
我甚至能听见芳淑仪牙根痒痒的声音,虽然在正德帝面前她对我依然是巧笑倩兮的表情。
至于靳轩,我许久没有再见,倒是馨蕊,一次却在德妃宫中遇上。
前朝政事缓解,又接近夏末,德妃打算在行宫之中再举行一场盛宴,以一扫前日来的颓气,便邀得众人到浩云殿中商议。
正德帝也携了我一同去。
刚到正殿中,却听见荣妃娘娘的声音:听闻雍王与王妃平日里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宫中传为佳话!难怪德妃姐姐对这位儿媳甚是宠爱!此时正德帝一步踏入殿门:说什么这么热闹?众人纷纷起身向皇帝行礼,德妃亦让出了正中主位。
荣妃笑着说道:刚才臣妾正在称赞雍王妃大方得体,懂事孝顺,与雍王新婚不久却感情甚好。
真是要恭喜陛下有这么一对佳儿佳妇!正德帝这才注意到原来馨蕊也在场,没有说什么,只是颌首淡笑。
馨蕊此时出来略行一礼:娘娘如此盛赞,馨蕊愧不敢当!面上不见娇羞,只有一脸合着规矩的恭敬表情。
我心下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却见她望我一眼,然后对正德帝禀道:馨蕊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应允!什么事?但说无妨。
馨蕊与月遥姑娘是旧日好友,此时再见,分外亲切,心想与她到殿外叙叙旧,不知可否。
正德帝听完略有些意外,但一想到我们曾是同届秀女,即刻明白,自然答应。
我亦是意外的,也有些好奇,便随了馨蕊一同退出到殿外去。
浩云殿左侧有个凉亭,正面对了长天湖的烟波万倾。
此刻,馨蕊领着我坐在亭中,一路却不说话,只静静望着湖心出神。
她今日身着一件淡紫色长裙,长长的裙摆处用银色丝线绣了成双的合欢花图案,高贵别致,衬着她秀丽的妆容,甚是端庄华贵。
只是再精致的妆容都掩不尽她此时眼中隐隐落寞的神情。
亭中只有我们二人。
她一反常态的不说话,我只好先开口欲把气氛缓和一些:王妃甚得娘娘及皇上喜爱,月遥也为王妃高兴呢!此时她才回首看我,淡淡的说:月遥妹妹,你我姐妹一场,没有人的时候还是唤我一声姐姐吧!见她说得真诚,我不好回绝,只有浅笑回应。
她见我不说话,依旧是那样淡淡语气开口道: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婚后是否开心呢?我心知此刻已是切入正题,略加思量,这才回答:雍王殿下是姐姐一心思慕之人,姐姐嫁于他便是得尝所愿。
而且宫中尽知雍王与王妃感情融洽,相敬如宾……她却在此时打断我的话,像是喃喃道:相敬如宾?不错,就是太象宾了。
我心中那分隐隐的不安像是清晰了些,我不清楚她是否得知了什么,在这样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我自是不能贸然开口,只能等她继续。
果然,她接着说道:怪只怪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心意,却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
不错,他待我确是以夫妻之礼,但却不见夫妻之情。
他每日望着我的神态,只像是在望着一个陌生的人,他对我的语气谦和,却未带半分感情,他时常在书房望了窗外,落寞失神,就算我亲自炖了补品端进去想讨他欢心,也只能换回他冷淡甚至有些不悦的表情……说到此处,她忽然回头望来并迅速地握住了我的手:月遥,我总觉得,他心中一直有着别的女人!此时仍值夏季,虽是湖边有阵阵微风仍难当夏日暑气,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合在我的手背上让我只觉心头一颤,心跳得越来越强烈,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强作了镇定劝慰:新婚夫妻,初时相处自然有些不习惯,相互间的感情又岂是一时之间能够亲密无间的。
雍王人品出众,自幼皇子的礼仪教导便是严格的,殿下对姐姐以礼相待也是正常。
许是姐姐多心了。
馨蕊却没能被我这一番话劝慰开,她深深蹙了眉心,一脸忧郁更盛,缓缓言道:我不是一个妒妇,若他真的心慕别的女子,尽可娶回来立为侧室,我亦是一句怨言都不会有。
我只是受不了,他对我这么冷淡,就像是对雍王宫中的一个摆设,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听着她话中掩不住的哀伤,心头却渐起了翻涌的复杂情绪,一边是对姐妹的怜惜,一边又是身为祸首的自责。
靳轩的脸又在我心底慢慢浮现,那一夜连喜的话又似在耳边:殿下问我:你可知道,为一个人心痛的滋味?‘原来,时光流逝得还不够久远,那刻在心底的痛依旧还在,只不过此时发觉,它原来横亘的是在我们三人中间。
我说不出话,默默抽出手抚在馨蕊的手背上,只盼能温暖她这一刻掌心的冷冰。
半响,馨蕊忽然像是解嘲般的一笑,然后似是略有些抱歉地对我说道:真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只是日日守在行宫之中,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好今日遇见了你,许多东西说出来心中总觉得舒服了些。
见她有些释怀,我也暗感轻松:月遥无能,无法替姐姐分忧,只能当个话桶子,姐姐还有什么心事尽管往里头倒吧!馨蕊被我逗得微微一笑:妹妹慧质兰心,善解人意,怪不得连皇上都欣赏有加。
见她突然把话题转向我,没来由的面上一热。
只听她含了一眼深意凝神望来:馨蕊总是觉得,妹妹你不会永远只是一名宫人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许多话是万万说不出来,只能转首望了湖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