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犹不自知,还在梦呓般的喃喃自语,许多从未说过的话像是春潮后挡不住的溪水,只在此刻涓涓漫出:自月遥懂事时起,便是与娘亲独居在城郊别院里的。
听得家中老仆说过,娘亲刚嫁入宁家时和父亲也曾是一对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鸳鸯眷侣。
姨娘是后来父亲因怜惜自风尘中救下的女子,可自从她入了门,便一人独得了这个男人的心。
幼时我不懂,直到大了些才明白过来,这倒不是父亲狠心刻意要把我们赶开,只不过是娘亲怕看着触景伤情。
一个人就算已是寒了心,又哪堪日日对了他人的花好月圆呢……此时,才反觉那清冽的空气中有了一丝温热的气息,原来我竟是离他那么近,近到呼吸只在咫尺之间。
赶忙收了神想要退了开去,不想他却在此时开口,那微醇低沉的声音也像是在耳边:月儿,是否你觉得世间的男儿都是负心薄幸的?我一诧,想否认,脑海中却清晰出现了不知哪一日窥见的靳轩浅笑着望向馨蕊的含着淡淡怜惜的眼神。
只这一个眼神的出现却搅乱了方才所有的思绪,心头仿若被什么东西堵着一般的烦闷,到了嘴边的话就在这一瞬含在口中,却是怎么也道不出来。
我有些意外,为自己的心慌意乱,一向自认为是冷静而隐忍的,早已清醒地将往昔抛却,他们的幸福该是我的心愿啊,却不想在这心头婉转徘徊的,竟是这样牵绕魂肠的哀怨。
依旧是说不出话,我微微抬首望向正德帝,他那眼中的一抹温情,这下却成了我所有的依赖,用以化解心头的怨。
所以,我移不开目光,只这样凝着万千愁思地望了他。
许是我从未这么久这么深的凝视过他的双眼,竟然发觉,那眉眼间的神态,那如墨点漆般的双眸,原来那么地像极了刚才那一瞬徘徊在我思绪中的人,有多久了,我再没能够从他的眼中窥见自己的影子,而此刻,我小小的身形如此清晰的映在另一人的眼中,只这一双眼,与他,竟是那么地相像。
时间在不自觉的流逝,窗外的光影已越来越昏暗,空空的大殿之中,这异常的沉默似是淹没在这一片空旷的晦暗里。
殿外的人也像是忘记了早该入内点上烛火。
而我仍不愿抽身,说不清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只是盼着这一刻再长久一点才好。
直到正德帝轻轻的一叹,而后,像是承受不住我的凝望,把身子微微扭转向一侧,我这才像是清醒般的回过神来,心中除了慌乱,还有的却是说不出的隐隐歉意。
他低淳的声音在殿中温沉沉的响起,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月儿,为什么你小小年纪竟会有这般的怨?我一愣,我的眼神,他竟是懂得,只是,他究竟能懂得多深?思虑极快的在脑中掠过,我轻轻的把话接下去:若是父亲能把放在姨娘身上的情意牵挂多分给娘亲一分,只怕月遥此时也不至于怨他!是啊,我只能这般说,把原来的话题圆转承接,来掩饰我那一刻的分神。
面前的正德帝应该是信的,他哪里会知道我在这一瞬间的小小心思。
但我此刻的心中却没有隐瞒成功的侥幸欢喜,反倒是难过的,那丝缕的愧疚之情更盛,因为,我竟是骗了他。
他却毫不察觉,只是继续缓缓说道:朕也有后妃无数,有些是因为政局不得已纳的,也有的是曾经动心的真正喜欢过,朕自是不能对她们每一人都恩宠有加,亦是知道有冷落偏颇让她们伤心的时候,可是朕毕竟不能把真心爱惜这种东西当作是恩赏,一人一份。
但朕却依旧相信一生一世的钟情,在这世间仍是有的!只是,自古男女彼此间的钟情,亦是有两难全的时候,是谁都无法强求的!这个道理,朕相信你不会不懂得。
他的的身子侧对着我,脸淹没在一片阴暗里,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神情下说出这些话。
窗间一阵清寒的冷风直直吹入,我这才意识到了手中怀抱着的薄裘披风,于是默默的上前一步去把披风轻轻的覆在他的后背上。
他没有拒绝,也似乎没有想要把话题继续的意思,只是由得我为他整理披风的动作。
待到他身前去帮他系上那坠了丝绒流苏的结带时,才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月儿,你的心,不该那么凄寒彻骨,让朕都忍不住怀疑,到底能不能在某一日,暖化掉你心头的那点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