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便恍然,也不愿在这些事上多做追问。
只是说了这些许旧事,彼此间的气氛确是融洽了些。
我想起请他落座,并拿房中的瓷杯倒了些清茶奉上。
他一弹衣角,拣了窗边的长榻坐了。
他今日着了件素净的淡青布衫,腰上的亦是普通的暗纹深青腰带,连发上的金冠也去了,只余一条暗青的细带缠绕,做的只是寻常书生打扮。
只是走近了才发觉,那长衫的下摆处竟有一方寸大小的破损,似是被利器划破的痕迹,让我不由得留神多看了两眼。
他像是知悉我的目光所及,只垂首浅饮杯中清水,解释道:一路赶得急,上马时不慎被马镫划破了衣角,就这样一副落魄模样见你,倒是有些唐突了。
我转过身去,淡然道:宫中内乱方平,朝堂诸事繁杂,殿下自是难以脱身,有何必这般急急赶来?身后却无人答话,我不由侧身回首,见他默声不语,只款款望来,眼中眸光盈盈,悠然浅笑,像是在答我:我为何而急,其实你是知道的。
心头一阵突突疾跳,我立即垂下首去,面上已是微微发热。
而他略收了笑意,盯了我轻声道:这几日叨扰秋娘已多,靳轩不便再去劳烦她帮我织补。
只是待会还要穿了这件破衫一路回去,亦是不妥。
言下之意,自然明了。
我想拒绝,却见他身旁榻上的小桌上还摆放着方才描花样时一并拿来的针线杂物,一时间,竟找不到理由回他。
他见我踟躇,也不说话,面上的笑意倒是愈深,只是温柔望我。
终是心软了,暗叹一声,轻道:那么还请殿下把长衫换下,月遥尽力而为。
他也不起身,只是牵起破损的衫角,放了在身边榻上,眼中晃过一丝异样神采,笑道:天气太热,这件长衫已是我贴身穿着的了,换来换去多有不便。
我就这样穿着让你补了,可好?这才发觉有些着了道,而方才已是答应了他,要反悔已是来不及。
只有挨了他坐了,拿过针线来,将那破损的衣角放在膝上铺平,思量着如何起线。
那衣角破损的纹路狭长略带弯曲,若是只将它对齐缝起倒是简单,却不甚美观,心中一动,想起那七弦琴身雕画的兰蔓枝藤纹理倒与其有些相似,便打定了主意,取过略深的青色丝线,穿上针,一针一线细心织补起来。
不经意间抬首,却见他坐于一旁正拿起我方才描在布上的花样细看。
那些鸳鸯戏水、并蒂双莲的图案此刻看来,多少有些暗昧缠绵的意味,我不由得急急解释:那是我拗不过秋娘,帮着她绘的。
说罢却觉欲盖弥张,反倒更加后悔了。
许是我的模样愈发窘了,靳轩没有拿那些图案玩笑,却像是宽慰我般的一笑,淡然道:我只是无事,随意看看。
尔后见我还像是有些放不开,他转头拾起一旁描样用的炭笔和薄棉纸,也不再看我,只伏在桌上自顾自的勾画起来。
我也只能收敛了心神,专心于手上针线。
时光不自觉的流逝,那衣角上兰蔓缠枝的图案渐渐成形,还有几针便可大功告成,我却有些恋恋不舍起来。
这一刻的岁月静好,二人对膝而坐,宛然一对尘世间的普通男女,我一身简衣素裙为他织补衣衫,而他伏案提笔亦是平常儒生模样。
这便是秋娘口中的寻常人家最最简单平淡的日子吧,而这一刻,是我一心所盼,却不知此生,能有几何?这样想着,鼻尖竟有些微微发酸,轻咬了下唇,定了定神,这才加快了几针,把那衣衫补好。
这才抬首看他,却觉他像是等候多时,依旧是盈盈浅笑了望我,取过桌上一张薄纸,轻道:月遥,你看。
我这才看清,这尺余见方的薄纸上,却是一女子微微垂首的半身像,虽说只是用简易的炭笔勾绘的轮廓,但那眉间发梢,却是精细可见丝毫,且那衣着样貌,端是与我无异。
只是那画中女子,凝眸垂首,似在沉思,虽未笑,但神情间恬静安然,眼角中温情无限。
原来我在他笔下,竟是如此一番模样。
我轻抚画纸,指尖竟有一丝发颤,唇边牵起一缕浅笑:殿下画的可是月遥?怎么,不像?轻轻摇首:这女子画得太美,月遥哪有这般好!他轻笑,却不答,低头看见我织补的衣角,眼中尽是惊喜:这绣的是兰枝么?本打算补好便可,没想到你竟弄得这般大方别致!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提笔,在那一方画纸上又加上几笔。
我俯首去看,只见纸上一角,他落笔疾书,字迹清逸,赫然是一句:兰绾同心结,莲开并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