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大哥在身后轻轻唤我:月遥姑娘,殿下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来,还是先把晚膳用了吧!我望着那一桌琳琅,平静了心绪,稳稳的应了一声:也好!而秋娘却在此时阻了我俩,转身去厨房下了几碗面来,她知道我的心意,故意留了这一桌的饭菜,只为了等他回来。
我的心头却是一紧,华大哥应是知悉原委的,所以他说殿下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来!他是想告诉我,也许这一夜,他都不会再回来了!而靳轩,他走的时候那么急,急得甚至没有功夫回头多看我一眼,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挂心?我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汤面,嘴边却荡出一丝迷蒙的笑意,而笑中的苦涩,让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我挑了几下面,放入嘴中,只觉味同嚼蜡。
轻轻地推开汤碗,我默默起身,不顾华大哥和秋娘二人微讶的神情,径直走了向磨台,对了马栏坐下。
此时的马栏中只剩下华大哥那匹棕马,也不吃食,只静静立在那里,见到我来,竟低低一声嘶鸣。
我惶然的一笑,原来连你,都不满此刻的形只影单么?我静静的坐了这院中一角,长久不愿起身。
夜来风大,把白天的暑气渐渐吹散了。
直到漫天的星光倾洒下来,我懵然的抬起眼,才想起今日是七夕。
每年的这个夜晚,便是牛郎与织女在鹊桥相会之时。
只是满目的银河碎钻之中,我突然找不到,哪儿才是牛郎织女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摸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里面,满是无法相见的思念,可是不知有无人知晓,还有另一种东西,会比思念愈发的噬骨伤肠。
幼时的七夕节,每当入暮后,娘亲便会在院中摆开时鲜瓜果,让丫鬟们焚香乞巧。
家中的老嬷嬷照例会讲起牛郎织女的传说来,纵使年年都能听到,可这一刻,所有的小丫头们依旧乖乖的团坐在她周围,忽闪着清澈明净的双眼,带了几许遐思凝神静听:那织女的双手是如何灵巧,她与牛郎的爱情是如何坚贞,他俩的分离是如何伤人,还有的,便是待嫁的少女若是今夜在生长得茂盛的瓜棚下,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如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悄悄话,日后便能得到忠贞不渝的爱情,与心爱的男子白头到老。
每次听到这里,年幼纯挚的心中不免会泛起半是娇羞半是期许的隐隐波澜,只为懵懂想象中的那天长地久的爱情。
而娘亲,她只是静谧的在一旁看着,唇边偶尔浮出盈盈一缕浅笑。
听罢故事后,她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柔声道:来,月儿,娘带你去看星星。
我听话的将手放到她柔软的掌心,一路去到别院后的小山坡上。
那是一片略倾的大片空旷草地,泛着夏夜中遍地青草蓬勃的香气,偶尔一两只萤火虫闪着幽绿的荧光飞过,立刻吸引得我欢笑着扑闪过去。
娘亲立于一旁宠溺地望着我,直到我玩得累了回到她身边,她才取出帕子来,爱怜的帮我抚去额上的汗水,然后伸手遥遥一指,温婉的嗓音轻道:月儿,你看,那便是银河,两边最闪亮的,便是牛郎和织女星。
那一片璀璨的夜空就如同今晚,天际无尽辽阔,缀满了漫天无数繁星。
我静静的伏在她怀里看,连赞叹都忘记了。
半晌,我才轻轻开口问她:娘亲,今晚真的能听见牛郎和织女的悄悄话么?只觉得她拥着我的身子一颤,我有些懵然的抬起头,迎上她的眼,那盈盈双目中又浮现出一片清凉的伤婉。
我见状不由急急说道:娘亲,月遥随便问的,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听罢只是微凉的一笑,继而把我搂在怀中愈紧,在我耳边喃喃:月儿,这世上怎么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你要记住,爱情,其实是最不可靠的…………是啊,爱情,其实是最不可靠的……我不由得阖上双眼,七夕,他要我陪他一起的七夕,可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离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么?唇边浮出一缕凉薄的笑意,靳轩,你不想说与我知,但我此刻,忽然很想弄清楚。
身后隐隐传来秋娘与华大哥的细碎语声,我睁开双目,移步上前,轻轻叩响东侧厢房的木门,方才一刻的争执声嘎然而止。
秋娘为我开门,我却只看他身后的华大哥,款声道:华大哥,月遥此刻想要知道王府中究竟发生何事,还望你告知!他却长叹一声,避开我的目光。
秋娘在我身边怀了几分赌气道:刚才我也问他来着,可他就是不说!现下都快要一更天了,难道要让姑娘生生的等一晚上。
若殿下真的不能来,你只要把原因说了,也省得姑娘担心。
我在一旁亦是叹息道:是啊,我总是放心不下,怕他会有什么事情!华大哥这才转身看我:月遥姑娘,你放心吧,华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殿下此去定会安然无恙。
只是……只是所要处理的事情复杂,一时半会怕是来不了了,还请姑娘早些安歇!我望着他闪烁的目光,心头不免一阵苦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幽幽道:华大哥既然这般说,月遥本该是要放心。
我也知道,有些人,是值得他这样去……说到此刻,像是再也说不下去,略微凄然般的一叹,尔后转过身去。
只听身后华大哥喃喃:姑娘,你竟……知道……心头一惊,我的呼吸亦是随之一紧,原来,我并没有猜错啊!华大哥像是此刻突然清醒过来,急急道:姑娘,你无需胡乱猜测,殿下此去,确是发生相当紧要的事情。
只要他那里处理完毕,定回赶来向你告知。
我冷冷回首,向了他沉声道:华大哥,有些事情,我现下不知道,将来明白过来,许是要后悔的!难道你也要帮他瞒了我,难道……我加重了半分语气:……你也要见月遥悔不当初的那一日吗?许是看了我这般清冷的模样,华大哥此时不免愈发郑重起来,他严肃了神情对我道:月遥姑娘,悔与不悔往往都只在一念之间。
殿下对你的情意不会有假,你只要知悉了这一点,便可一切放心!我放低了声音,柔柔一叹:有些东西,只有全部弄明白了才能清楚对错。
华大哥,其实你愈是不同我说,我愈是能够猜得出半分究竟。
秋娘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我俩满是玄机的话锋来回,却插不上一句话,此刻,她才忽然出声:你是说,殿下此去是为了别的女人……秋娘!华大哥一声断喝。
秋娘这才恍然般的捂住了嘴。
我悠悠一笑,不再出声。
华大哥一声粗沉叹息,才道:罢了罢了,月遥姑娘,你确是聪颖异常。
什么都瞒不了你。
唇边依旧是清冷的笑意,瞒不了么?只不过遇到这种时候,女人都会敏感异常而已。
华大哥无奈道:姑娘不要胡乱猜测下去,华某这就告诉你原委。
说罢,深深地盯住我的眼,沉沉道:王妃近日略有不适,今日才诊出原是有孕月余,且方才出现小产征兆,下身流血不止……忽然间,一切的一切,我此刻都听不下去。
馨蕊——这位明旨册封的雍王正妃,不光是我和靳轩,就连身边所有人这几日都刻意的隐去不提,只怕是一想到她,所有的甜蜜与欢喜都会锐减甚至消失而去。
我刻意地不去问,每一日靳轩从我身边离去后是否回到的都是她的身畔。
而靳轩,我问他:你怎知我会弹琴?他笑答:我猜的!可我应该知道,这些都是馨蕊无意说与他知的,当年选秀之时,我的琴艺她的舞,都是一班秀女眼中最为艳羡的东西。
而华大哥,他每一次告诉我,殿下在府中杂事缠身,一时不能前来,却刻意不说与我听,王妃身体不适,殿下需在一旁照料。
而馨蕊,却有意无意,选择了在这样一个时候以这样一个情态出现,生生的断开我们俩的相聚,也断开了,我所有的迷蒙与欢喜!心底的寒意愈来愈盛,就像是整个人,都浸在了沁凉的冰水里,寒彻到底。
馨蕊——我曾经的知己,他的发妻,如今为怀他的子嗣,倍受煎熬。
而我,又怎能怪她!而曾经摆在眼前的幸福,竟让人再不忍心伸出手去我默默转身,既然已要到了答案,此刻更该离去。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却不想,归路正是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