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华大哥与秋娘打开东厢房门,双双一惊。
我已经换好了来时的宫装,发髻亦盘成宫中的模样,站在院中淡然道:华大哥,劳烦你送我回宫去!华大哥呆呆的望着我,眼中全是沉痛。
而秋娘,嗯嘤一声哭着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臂道: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如若殿下回来……他是要万般伤心的啊!我淡淡道:我应承他待到七夕,并未食言。
为了他月遥等到天明,也算是仁至意尽。
秋娘还待劝我:这天底下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更何况,他是皇亲贵胄,姑娘又何必为此抛却对殿下的一片深情?我清冷一笑:正因为这情深一片,月遥眼中更揉不得一粒砂!秋娘,如换过来,是你在我今日的位置,华大哥为了他的发妻离你而去,你又当如何?秋娘止了泪,怔怔望我,竟一时不能言语。
见了她的伤心模样,我亦是有些恻然了,不由幽幽感叹一声:我并不是怪他!这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当初只怪我一时心软亲手错失,如今再想要也早已追不回来!秋娘已是无言,华大哥此时缓步上前:姑娘当真打定了主意?我端正了神色,直视他的双眼,答道:是!请你信我,这决不是一时意气,就算昨夜什么事没有发生,终有一天月遥要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心中依旧是容不下!华大哥点点头:姑娘坚忍果决,华某不得不信。
只是,于公于私,我此时都不该放你离去!我微微沉吟:华大哥,我若是执意离去,方才背着你们就早已离开了。
留到此时让你送走,反倒是为了让你更好交差。
况且……你我昔日之谊仍在,难道你要我往后为了今日之事恨你?听罢我此言,华大哥长叹一声,终是下定决心。
我这身宫装出门不便,他到附近雇了辆马车准备送我离去。
我最后一次经过院中方桌,桌上昨晚的佳肴仍在,虽未动,此时已是一片残败模样。
我凄寒一笑,想起厢房中留给靳轩的那张素纸,新鲜的墨迹蜿蜒着我对他最后的话: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不如惜取眼前人……想不到事隔两日,几近相同的两句话,意境竟已是大不相同……玄武门外,我下车回首,平静道:华大哥,月遥还需你为我做一样事情。
华大哥略一沉思,才道:你想让我为你拖住雍王?微微一笑,轻道:既然你已送月遥来到这里,何不将好事做到底?他只深深望我,不再言语。
我盯紧了他的眼,面上依旧淡笑:从这里到紫垣殿,月遥需要半个时辰。
只是半个时辰,应该难不倒你。
他面无任何表情,只是有些恻然道:一入候门深似海,你确定……已想清楚?我轻轻点头:我整整想了一个晚上,已不能再比此时想得更加清楚明白了!他眼中逐渐有了沉定的神采,淡淡应我一句:那好,我知道了,你去吧!终于放心转身,可华大哥却在身后颤颤出声:你就……再没有什么话要我交与殿下?心中有一瞬间的沉重,我并未回头,只缓缓道:烦劳你告诉他,月遥放心不下圣上,故而决意回到皇上身边。
让他自己珍重!说罢,终是迈出脚步,迈向宫门后那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去……我不忍再等待,等待他从别人那里回到我的身畔。
漫长的等待中,那甜蜜的相思也会变换了滋味。
世上有一种东西比相思更加噬骨伤肠,它的名字,叫做嫉妒。
记得馨蕊曾对我说:我不是一个妒妇,若他真的心慕别的女子,尽可娶回来立为侧室,我亦是一句怨言都不会有。
可是我的小小胸怀并没有那么宽广,曾经我唯一的夙愿,是与心爱的男子,做这尘世间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心愿中,再容不下其他。
靳轩,你说这天地万物、这富贵王爵,你统统可以抛弃,你要的,只是我!可是有些东西,其实你无论如何也抛弃不下!兰绾同心结,莲开并蒂花……你说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想要与我一起!可是你的目光,注定不会只落在我一人身上!你为我奏那曲《凤求凰》,盼我能懂得当日文君夜奔的勇气与执着。
却不想,纵使情深至此,文君终有一日亦写下朱弦断,明镜缺,她决意锦水汤汤,与君长决。
锦水汤汤,与君长决。
此刻我离去,孑然一身轻松,前途在我面前,是从未有过的苍茫与虚无,可是我却不觉伤痛,因为,心中原来盛着你的那个地方,现在,空了……宫墙,巍峨。
宫门,森严。
一如我初入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