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话,他望着我的眼中没有一丝惊讶,让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继续道:萧王府戒备森严,尤其是在意欲起兵谋乱之时,更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又怎会出现后门大开任由犯人轻易逃出的差错。
更何况,还有人在府中放了一把火,不光配合月遥逃走,更是配合了皇上回城平乱。
这样机警多谋的人才,若不是圣上深谋远虑,一早就安插在王府的内应,那萧王也不致就这么一败涂地。
而回过头来,皇上若是在察觉叛党意欲谋反之时便将月遥接去行宫,虽说能避去月遥这一难,但却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叛方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亦不能在最后将其一网打尽!所以……我稍稍一顿,平静了呼吸,才接下去:所以皇上险走这一招,其实是早已做好万全之策,并不是无心将月遥置身险地而不顾,月遥又怎会因此而记怨皇上?我的这些揣测是方才联合了前后种种一时急智串接而成的。
而在此之前,并不是没有一丝自怜自艾。
可自身亏欠他的已是太多,早已觉得就算是他对我再狠心不顾,都是不过分的;又抑或因为……心中的人并不是他,所以他怎样对我,我都不会真正去在意。
但是,这些实情,恐怕会让他愈加难过不堪吧!而我终于知晓,原来转个身归来,他对我的关怀,仍是依旧。
只是尊贵如他,又怎能轻易再在我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情深,假使换回的仅仅是我一个简单的回避或是拒绝的眼神,都足以让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再一次险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依旧伸出手来,怜惜望我,款款一句:月儿,朕对你不起!竟让我觉得,原来这世上我所负得最多的……是他!心中有沉重的不忍,无声暗自浅叹:既然是我欠下他的,那边只能用余生加倍偿还了吧!只是这情债二字,真正要能还得起才好啊!接下来,我把从宫中被掳去后的经历细细陈述一番,只是把从萧王府中逃出后与靳轩相遇的一节隐去不提,只说是遇见一善心人家,隐瞒了身份躲藏了几日,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这段经历,自我决定回宫之时已在心中编排好了,只是此时仍怕出现漏洞,故而说得很慢,而他亦是听得耐心,不时面露欣慰的神色,幸而未见丝毫怀疑,不由让我暗暗放心。
他的双眼依旧在细细打量我,从眉眼到发梢,仿佛生怕漏掉一处去。
直到我说完,他似是赞叹般轻轻点头:月儿,你还是这般聪颖,竟能体谅朕的这一番苦心!只可惜朕安插的那名副将方宇常竟百密一疏,虽救得你逃去,却未能护得你最终安然归来。
因此,事后众臣上奏为他请赏,朕见了他却觉气不打一处来!说罢,这才眉头一松,轻笑开来。
我亦随他一笑:正是有他护佑,月遥不致受太大委屈。
方副将在那般紧要关头还要配合大军攻城做好内应,自是分身乏术!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笑着望我:朕自是要赏他!只是……他的眼神忽地又深沉起来,目光似乎轻轻滑过我的面颊你这番回来,竟然憔悴了那么多!呼吸一滞,我的心跳仿佛在此刻漏掉一拍,暗自沉住了气,这才轻轻开口:月遥在宫外其实并未受什么委屈,折磨人的,不过是心结罢了!心结?他听到此处,不由语气微沉。
这一幕,我早已在心中规划了无数遍,自从我打定了主意回到正德帝身边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也许,会把我推向一条不归路,但也许,它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可最终要面对的时候,还是泛起了一丝紧张的压抑,因为我从未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命运此刻就拽在我自己的掌心里。
我恍然一笑,平静的凝望他片刻,然后转过头去,将目光放向远处,几下酝酿间,迷离的双眼中浮上隐隐黯然神色,这才缓缓言道:自从与圣上金殿一别,月遥无时无刻不是思绪忡忧,心结千缠。
圣上待月遥万般关怀体恤惟恐自那一日起月遥都要枉负了去,只怕再见面……又情何已堪。
然而在离宫数日,月遥却突然想得明白。
说罢,转头望他,轻问:陛下还记得离宫前问过月遥的一个问题么?只见他微微蹙起了眉,眼中的神色亦如暗夜般深沉,满朝文武……皇子亲贵……八抬大轿……他应是记忆犹新吧!只听他话中突起森寒,那语调冷得让人禁不住一颤:那你此刻回宫定是已有答案了?心,开始扑通扑通暗跳起来,我默默地告诉自己:沉住气,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要再留恋过去,与其无法沉迷,只能在美好与伤痛中来回折磨,不如清醒地去选择另一条路。
就这般坚定下来,我决然地迎向他的眼,唇边浮起一抹凄迷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回答:我已经想得清楚,只要皇上还愿意见我,月遥便别无所求,这一生一世,都要守候在皇上身边,再也不要离开!这一句话,似是耗完了我全部的气力。
我无力的倚在软枕上,眼睛却依旧倔强的直视他的眼,心中空茫茫一片,是谁曾在耳边说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靳轩都想要和你一起,好不好?可我此时,却对了另一个人,许下了这句一生一世的诺言。
一生一世,多么漫长的期限,他给我的承诺,那原本以为重若千钧的承诺,想不到要说出口,竟是这般轻易的事情!而正德帝在我面前坐着,不发一言只静静望我,眼中有流逸眸光沉陰变幻,却让人窥不出心中思量。
我的眼有些累了,心中亦是倦倦,一时之间,竟意气起来,转了脸向床榻内侧再不去看他,口中淡淡道:若是皇上厌烦了,将我遣散出宫去或是随便寻个宫中偏僻的角落将我安置了,月遥亦无怨无悔。
目光所及处是床帷月白色的鲛纱软帐,轻软平缓得泛着一道道浅白的皱褶,就像我此刻的心底,平静地轻蜷,却荡不起丝毫的波澜。
良久良久,终觉他缓缓俯身向我靠拢,在离我面颊不及寸许的地方温沉道:月儿,你此刻这般说,究竟是什么意味?我这才转过头,坦然地迎向他,只觉那双幽暗双眸中竟有隐不住的款款笑意,有如初春冰融后的一汪碧潭,从森寒中透出芳菲欲舒的暖意来,让人只觉温暖和安定。
于是我再不退缩,坚定言道:月遥是说,此生此世,都只愿做皇上的女人,再不想其他。
这般解释,皇上可否满意?他这才温然笑开,就如三月暖阳映在我面庞上。
他伸手将我轻轻揽入怀中,在我耳畔轻喃:月儿,你真的想通了么?我的脸静静的贴在他肩上,心中虽然依旧空旷,但这个怀抱的温暖已足以让我觉得无比平和,平和而安然。
我想要的,正是这般心无杂念的平和安然啊!于是我唇畔轻笑,缓缓道:世上再无其他人,能像皇上待月遥那么好!月遥不求其他,一生所求的只是像皇上此刻这般的爱怜!既然如此,月遥怎能不珍惜所有呢?他再不说话,我亦是猜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从始至终,我对他,都没有说出爱恋二字,而我能给的,也只是这除了爱情之外的所有。
但我依旧能感觉,他似乎是欣慰而满足的。
他一直默默坐着,一直那么温柔的拥着我,像是舍不得将双手放开,像是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此刻所有一般。
他微热的呼吸轻轻扑在我额边,那清凉的凝心香萦萦地将我整个人拢住。
我只觉他的掌心轻抚我的背脊,一下一下,温存而轻缓,舒适得将我催入梦乡里。
这一夜,我宿在了乾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