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出来,乐僖见着周围没有旁人,便再也按捺不住,撇着嘴言道:方才丽嫔小主实在过分,真教人咽不下这口气!奴婢初时还担心娘娘会白白受了委屈,想不到还是娘娘厉害,三言两语便说得她抬不起头来!看着她半喜半气的模样,我倒是哭笑不得,她又怎么能知晓我内心的苦楚!我何尝不是心存过善念,企盼与宫中各人相安无事?但如若我只是一味隐忍,即便被人打碎了牙也只是和血吞下,只怕往后流言和非议更要肆无忌惮,终有一日会逼得我在这后宫之中毫无立足之地。
而此次锋芒已露,虽是让心怀叵测的人能有所顾忌,但也怕是同时激得她们愈发牙根痒痒。
往后的日子,是愈发不能松懈了!可是,直至今日我却由衷体会到,这一切的处心积虑实在是让人心力交瘁啊!这般想着,也不愿去接她的话,只扶着芳云的手缓缓向前。
不想行至御苑东侧的林荫道上,却见前方一行人熙熙攘攘簇拥着过来,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目之所及,是一方耀眼的九龙华冠迎风招展。
我心知那华冠下的人是谁,不由得心下微暖,唇边漫漫浮出一丝浅笑。
果然,为首正德帝身着一袭盛蓝纹金龙袍,显得整个人愈发的丰姿俊溯、气度尊崇,见到是我,眼中明显一亮,淡笑着加快了脚步。
而当我目光移至他身后,呼吸却无端一滞,那一身藻绿色蟠龙华服在日光下漾漾地泛着浅碧的波晕,并无凌人的气势却依旧能温柔地占据人所有的视线——靳轩,靳轩,我不自禁在心中再一次低低呼唤他的名字,只见他双颊微削,整个人又消瘦了少许,却到底恢复了一身的雍然气度。
那清朗双目似是望我,却又像是迷离系于远处。
他步子稍稍一顿,终是跟随于正德帝身后,款步上前。
这渐近的二人许是这大康王朝中最为俊魄卓绝的男子,正如苍松翠柏,各自占尽无数风流。
我的目光越发的柔软起来,唇边的笑也越发的温顺,而心底的苦涩却是愈来愈明显。
方才一番唇枪舌战,早已让人殚精竭虑、疲乏不堪,可不想转瞬之后,我却要同时面对他二人——这只怕是我此生此世最最害怕见到的场面啊!待他们行至面前,我早已领着身后众人屈膝行礼。
正德帝但笑不语,伸手虚扶一下。
他身后的靳轩站定片刻,终是昂然一步上前,点头示过,淡淡一声:怡嫔小主。
我面上还一时未得反应,乐僖早已在身旁笑道:殿下消息得的晚,只怕还不知晓。
方才主子在皙华宫已是聆受圣谕,被进封为怡贵嫔了!靳轩的眼神明显晃了几晃,终是稳住,淡漠一笑,缓缓道:哦,那真的是要恭喜贵嫔了。
我的目光不敢再落在他身上,听得他这句讽刺一般的恭喜,整颗心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沉沉下坠。
微压了眼眸,尤带了颊边的浅浅笑意,婉然道:殿下言重。
方才听德妃娘娘说起王妃胎脉平稳,该是臣妾向殿下贺喜才是!靳轩也不回应,只无声一笑,便不再言语。
于是我转首向正德帝盈盈笑道:臣妾还未叩谢陛下隆恩。
说罢,屈膝便要跪下。
正德帝当即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扶起,尔后却也不松开,只继续揽着我胳膊款款道:弄这些虚礼做什么?朕见你倒像是脸色不大好。
怎么了,可是这礼仪繁琐,身子受累了?言语温存,其间尽是关怀。
我自是不愿在靳轩面前与他举止亲昵,只不露痕迹的捋了捋衣袖稍稍站开了半步去。
正想着答他的话,却不料身后的乐僖已是耐不住急急开口:娘娘不过是被人气的……乐僖!我不想她在此时多说,当下沉声喝住。
乐僖委屈的看我一眼,终是垂首退回了身后去。
正德帝双眉一挑,面上神色已是微冷。
他眯了眼定定看我,显是听清了乐僖方才的话。
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窥见靳轩眉峰微微蹙起,面上的神色亦是专注起来。
我更不愿在此事上张扬,扬起脸来依旧笑靥如花,淡淡道:方才不过是听了些玩笑话,乐僖太过当真了!臣妾今日确是累了好几个时辰,有些不支了。
陛下和雍王殿下这一路可是要去皙华宫?听了我的话,正德帝未置可否,只随意应道:不错。
我面上依旧笑得柔顺:那臣妾便不叨扰圣上与殿下了。
说罢,迈开步子缓缓退至一旁,俯身恭送。
正德帝见了我这般模样,也不再多说,带了众人一路去了。
我垂下脸,眼见了那一袭碧波般的藻绿在我面前缓缓而过,心绪却是平静起来——所幸,方才的这一幕相逢双方均未见丝毫破绽,靳轩,到底需要多少次这样的重逢历练,我才能真正做到对你不起任何波澜?靳轩,方才我已看清你眼底的漠然和冷恻,我确是伤你至深了,是么?然而,即便你修炼得淡漠从容的表面下依旧还是当初那个情深如许的男子,我却不能够再像往日一般的贪恋你的柔情了,曾经再倾情痴缠的两个人,现下只能像粉墨登场的戏子,在一片朱墙金瓦的恢弘幕景下,咿咿呀呀,唱念做打,全神的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仿佛是已没有心了一般,再不识人间愁滋味。
就这样沉沉叹了口气,并不急着责斥乐僖的口不择言。
细想片刻,回首吩咐芳云与其他侍从先行回宫,只说是要散散心,便带了乐僖一路折向烟波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