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正德帝踏入熙韵宫时已近一更时分,我已打散了发髻,换了家常衣裙,端坐于妆台前静静梳着头发。
见他一路走进一路言道:方才听内务府的管事说,今日将正三品贵嫔的衣服配饰送入熙韵宫时,你看也未看,便教人锁进柜子里了。
怎么,都不中意么?我今日经历的事情委实不少,心绪凌乱,一时情绪上来,面上的笑也淡漠的如同窗外那一抹溶溶的月色,仿若透着薄雾一般不真切。
懒懒的也不转头看他,只浅浅回一句:那些东西都很好。
只不过月遥一向不懂得赏识金银玉器,怕是放在面前看了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教人看了笑话。
哦?他已是走到我身边,在妆台前的长凳上与我一并坐下,似是沉思般低吟道:朕突然发觉竟不知你喜欢些什么?我见了他这般认真模样,倒微微为自己的淡漠歉意起来,因故加深了笑意款款言道:月遥喜欢的物事其实简单,不过是些春花秋月、云淡风清罢了,还有的,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到此处,故意止了声不再言语。
却见他神色一凛,略转首拿眼看我,突地张开双臂,将我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在他膝上。
我一时吓住险些惊叫出声,急急想要挣脱,却觉他手臂锁得极紧,带了一脸玩味的笑意深深看我,口中道:好啊,竟把朕比作个物事,好个无法无天的女子!我面上略有些羞恼,别过脸去不看他,口中嗔道:月遥可没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就是皇上。
说着,将手往窗外遥遥一指,月遥说的不过是那一池白莲罢了,皇上这回可是自作多情了!正德帝面上笑容愈盛,腾出一只手来轻刮我的鼻尖,口中道:好啊,这世上怕是只有你敢当面说朕自作多情,看来真是平日把你宠溺得太过娇纵了!这样熟悉的动作教我心中一颤,几乎要生生想起曾经也这样用手刮过我鼻尖的那个人。
然而此时却无暇分神,只能一面笑着一面躲开,口中讨饶道:皇上恕罪,臣妾已知道错了。
他终是放开了手,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来,放在我面前道:那你看看这个如何?留心细看,他手中的是一个细银打制的长簪,顶端是巴掌大小的月形镂空图案,其中镶有碎钻的各式瑞草祥花,下缀无数细碎银流苏,做工精美,流光溢转,虽不十分的明艳华贵,却是璀璨生辉的教人移不开眼。
见我目光于这月簪上流连,正德帝面上的笑意愈暖,只听他款款问我:这个也不喜欢么?那好,朕即刻便教人收起来……说罢,便要从我面前拿去。
我急急扯住他的手,这才看清他面上的玩味笑意,不由羞得面色通红。
只见他微微一笑,举手将我披散下的长发挽起,并将长簪插入发髻之中,口中道:这是滇西苗族所贡,说来也巧,朕平日都是不看便赏下去的,今日在德妃那里却一眼便看中了这个,想着你便会喜欢。
我转首看向镜中,那一弯银月的璀然光辉在乌黑的发中愈发的流转耀目,衬得整张脸庞都更添出尘的神采。
而更让我瞩目的是他为我绾发的手势,那样的熟捻而温柔,就像是平日里做惯了的那样。
心底有浅浅的一点说不清的滋味,面上半是玩笑的一句:想不到皇上这绾发的动作居然如此熟捻!他听了我的话,忽的抬眼望来。
我不由心中一凛,暗暗自责,今日是怎么了,竟愈发没有轻重起来?却觉他轻轻将我拢入怀中,将额头贴着我的面颊,口中一番话说得平淡而诚恳:月儿,无论之前如何,从今往后,朕只为你一人绾发,如何?不是不感动的,可是胸口却像是被人大力按住,压得就像是要喘不上气来。
他这一句道得太过深重,深重得我几乎要承受不起,教我几乎要憎恨起自己所有的这一切虚情假意来。
心念微转,终是想起要开口岔开话题,于是轻轻的挣开他的怀抱,略有一分黯然的说起:方才皇上曾说因为宠溺而致月遥太过娇纵,倒让月遥想起今日在皙华宫中的事来。
他神色依旧,只像是不以为意,甚至像是夹杂了一丝赞许的笑意言道:今日皙华宫的事朕已听德妃转述过了,朕没有想到月儿居然能够舌粲莲花,据理力争,滔滔气势不亚于朕的朝臣辩论庙堂,实在是不可小觑。
我被他夸得面上愈红,微微垂首,轻声言道:皇上是在嘲笑月遥么?他摇了摇头,面上神色终于深沉起来:朕在皙华宫中已说过了,今日你没有做错,德妃处理得亦是稳妥。
我面上却依旧沉沉,轻道:可是月遥却觉得自己是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害得丽嫔姐姐受了罚,心中万分过意不去。
哦?他坐直了身子,转首看我,问道:难道你听了她那些诬蔑的话也不气恼么?我细细思量片刻,便娓娓答道:初时咋听之下,月遥却是气恼不已,故而当时便一味要求得清白。
但事后沉下心来细想,却发觉此事不该全都怪到丽嫔姐姐头上。
当日月遥却是言行有失,因与信王平日交往颇多,且信王殿下性子随和极好相处,便有些不顾分寸,确是容易引起他人误会。
说罢,一面留心看他面上神色,一面继续说道:当时就连皇上都为此不快,更何况是不知就里的旁人?说到此处,竟发觉他看我的眼神微冷,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他紧紧地盯了我半晌,终是开口道:不错,朕当日也是憎恼不已!可是,他望过来的眼神却突然愈来愈深沉,无边无尽得就像是要将人吞没一般,拢着我的手臂也似乎愈收愈紧。
只听他在我面前继续:可是,正是因为那么生气,朕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在乎你。
朕真是受不了,你竟然那么轻易的赞许旁人,却单单拒朕于千里之外。
那日朕一怒之后却更加后悔,只怕是永远失去了你。
月儿,月儿,你真的是让人爱到了骨头里又恨到了骨头里……他的话音愈来愈低迷,低迷得到最后只像是酒醉后的沉喃。
他的吻开始深深浅浅的倾落于我颈间胸前赤裸的肌肤上,双手也不安分起来,一路伸入我贴身的小衣中去。
我的呼吸亦不由得随之加快,一时间身热情动,脑海中空茫茫一片,就像是要在此刻迷失心智一般……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名小内监带着哭腔的尖细嗓音划破了此刻殿内的融融春意:启禀皇上,合春阁的丽嫔方才在房中自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