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归来,我满怀了心事,卧于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似乎响起细碎脚步及窃窃低语。
我心头犹疑,披衣起身,却见一人挑开鲛帐进来,竟是正德帝。
此时,寝殿中的烛火大多都已撤去,只余一盏小灯,在无尽的黑暗中荧荧一点光芒,映衬得他的脸朦朦的有些不真实。
我愣愣失神,连行礼都忘记了。
而他款款望我,虽然满面掩不住的倦容,唇边却犹含了一抹笑意,轻声开口:怎么,不欢迎么?我几步迎上去,一时无心自语:月遥今晚明明看见……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却见他依旧神色平和,一面解衣,一面淡淡接上:看见芳绮么?朕打发她回去了。
芳绮是芳淑仪闺名。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方才于紫垣殿探而未入,他竟是知晓。
到底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我不由得心中一凛。
微咬了下唇,垂首去接过他脱下的外袍,而他转身向一旁,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搭在长榻上的那件明黄寝衣来。
那是我早些时候为他所缝制的,尚未完工,本不想让他看见,却一时不慎留在那里。
只见他笑着转首问我:这是寝衣么?可是你亲手做的?面上不觉微红,喃喃道:月遥手拙,只怕圣上笑话。
站近了才看清,他眼中竟布满血丝,甚至有教人无法察觉的颓然。
心头渐起疑虑,却觉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旁轻道:只要是你亲手所制,朕必定欢喜。
他的怀抱隔了数日未曾触及,却让我有些生疏起来。
那怀抱中的温暖依旧,而我的心神,却愈发不能专注。
心头杂乱纷纷,竟都是一些明知无法出口的问话:靳轩最近如何,可有上朝?为何眼下户部的政务已由静王打理?难道他对靳轩的器重已不如往昔了么?这连串的问题像是水中压不下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在心中翻腾而上,堵在心口,让人愈发难受。
而他完全不曾发觉,声音愈加低醇,缓缓叹道:朕今日真的累了,可这几日未见,却不知有多记挂你。
心头暖暖一动,来不及反应,他却突然垂首望来。
我此时的脸上,是尚未隐藏好的被满怀心事压抑得沉重的神情,甚至连笑意都带着淡淡的愁绪和黯然。
只觉他神色一紧,轻轻抵着我的额头,问道:怎么,还在为今晚的事吃心么?讶然一惊,略定住了神才反应过来他所指是何事。
强打起精神,莞然一笑:月遥只是担忧,皇上如此偏心,这淑仪姐姐怕是又要怪我了。
说罢,俯首温顺的伏在他怀中,终是把此事敷衍了去。
服侍正德帝就寝躺下,不一时,身边便传来他沉沉睡去后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看来他确是累了。
我睁开眼,转过脸去,望着他在夜色中暗沉的轮廓。
纵使已为政事操劳而如此疲惫,他仍坚持踏着月色和夜露一路匆匆而来,让人不得不感怀他的心意。
手犹被他抓在掌心,他微热的体温绵绵不断的由指尖传递过来。
夜色太宁静,而此时的思绪,缓缓起伏,却是愈加清醒:我的余生,已决定是要陪伴这枕边人而过了,人生多少事,终是无法完美和圆满的。
无论靳轩此时的消沉和意乱是片刻还是长久,这一切的心结,只能等他自己去解。
而我,能够顾及的只能是眼前这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点滴恩宠。
其余的,鞭长莫及,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