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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殇全集 - 第126章:心事患重重三

2025-03-30 08:35:38

我把所有事都压在心底,以为一切都会这样过去,可不想,终是难以脱身。

是日黄昏,我只带了芳云于烟波湖的九曲长亭,静静的坐着,等待一个人。

极目远眺,夕阳尚未落去,天际那一抹流霞是妖冶的绯红颜色,混了大片的灰紫浅金,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竭尽绚丽。

那欲坠的斜阳残存的一点余晖映在脸上,却没有半分温度。

一早,乐僖受关鹏所托私下里传话于我,是秋娘,她想要见我。

我隐隐能猜出一些她的目的,想拒绝,终觉不妥。

随意寻了个缘由,只说听闻雍王府上曾有一厨娘,桂花酒酿得极好,想要讨教一二,便差人将她请进宫来,张邡办事极为利落,半日功夫便来回报,人已是带到宫门了。

特意挑了这里见面,为的是视野开阔,能够沉淀心境,亦能避人耳目。

秋娘终是被乐僖带到面前,依旧是一身素花布裙,人倒像是瘦了。

她向我盈盈下拜,口中轻道:民女秋娘见过贵嫔娘娘。

往昔如昨,幕幕浮现眼前,她拿我打趣,她帮我梳发,她捧出一坛鲜酿的米酒,为我和靳轩庆贺。

面上是和善而得体的笑意,而眼底,却漠然得不含半分往昔之情。

我早在心底提醒自己,只能狠下心!拿眼示意芳云,她上前一步将秋娘扶起,浅浅笑道:姐姐快请起吧。

说罢,照我一早的嘱咐,拉着乐僖一道下去准备茶点。

亭中只剩了我和秋娘二人,我淡淡笑起,指了对面石凳,轻道:坐吧,眼下没人,不用如此拘束。

秋娘紧抿了下唇,一双清目似是含了无尽轻愁,牢牢看我,像是要看进我心底去,口中不卑不亢道:秋娘不敢,站着就好。

我无奈一叹,抬眼看她:你这又是何必……话还未完,却见她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直直道:月遥姑娘,秋娘有事求你,你只当为了殿下……秋娘!我断声喝住,面色微微冷凝。

但见了秋娘满面忧容,心下又觉不忍,稍稍平静了呼吸,轻声道:今非昔比,还望姐姐不要再用旧日称呼。

你若真遇到难事,本宫责无旁贷,但若事关他人,请恕本宫无能为力。

秋娘依旧锁紧双眉,像是顾不了其他,急急言道:可秋娘并不是为了别人,此次一心想要见娘娘一面,完全是为了殿下啊!我心知拦不住她,于是心念微转,面上已是轻轻一笑,神色平和道:那好,你说吧。

她见我容色瞬间变幻,此时平定异常,不由微诧,咬了咬下唇,终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言道:自从上次……殿下伤心离去,便再也没有来过小院。

我不时去到王府,却一直无法见到殿下。

有一日,我无意听到管家在王府门口与上门拜访的一位大人赔礼,才听那位大人说殿下已是许久都未曾上朝了,甚至连政务都放下了,想来府上求见,又见不到殿下踪影,甚是着急。

我心底觉得奇怪,也不敢多问。

直到有一日,在京城近郊若安寺近旁的一间酒肆门口见了匹白马,总觉得像御风,却又不敢肯定,便偷偷的潜进去,才看见殿下与一群文士,在其中饮酒作乐,殿下一时兴起,还击节高歌。

可我看得清楚,殿下面上虽是笑着,眼里却全是难过。

那一次我悄悄的退了出来,后来总是放心不下,便又去了几次,才发现殿下几乎日日都在,每次陪他饮酒的人都不同,好像都不清楚他的身份,有时还会请来歌姬舞女助兴。

终有一日,我碰见只有殿下一个人,且多少有些醉了。

急忙壮了胆子闯进去,想拉殿下回府,可他看见是我,只同我说了一句话……说到此处,秋娘望我一眼,面色愈加哀然,沉沉说道:他说:秋娘,你知道么,她现在已是怡嫔了……‘说罢,她深吸口气,几欲泫然,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我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就像是她所说的这一切全然与我无关一般。

但心底,也不免气急交加。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我虽然已多少能想象到靳轩此时处境,却不想他居然放浪形骸至此。

惋惜与自责,我已无心分辨此刻那一种心情更加沉重些,双手紧紧握成拳,连指甲都一根一根掐到掌心里去。

但面上依旧守得紧紧,平静得不起一点的波澜。

我淡淡的望向秋娘,直接道:你告诉我这些,想让我做什么?秋娘听我此言,似乎感到了一线希望,她仰起脸殷殷望我,含了半分惊喜道:殿下现在这般,完全是一时情伤。

秋娘暗想,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娘娘能够亲自前去好言相劝,殿下定能重新振作起来的!我的唇边浮出恍惚一点笑意,口中冷然道:秋娘,你有所不知,我所能说的话,早已在上次去王府中探望王妃的身孕时寻机向雍王说过了。

可他依旧如此想不开,我却是无能为力了。

秋娘听我此言,满脸的讶然,只像是讶于我的平静淡漠,讶于我的无动于衷。

半晌,她终是反应过来,跪着移近少许,双目含泪,继续执着道:不会的,殿下如此聪明豁达的人,他只是……用情太深,才难以自拔。

娘娘,你信我,再去劝他一次,只再一次就好,殿下他能听你的,只听你的!我沉沉一叹,站起身伸出手去,扶她起来。

不忍再看她眼中的殷切神色,转过身去,远眺亭外湖光天色,口道淡然道:秋娘,你以为我能够轻易出得宫去吗?我眼下的身份,若要出宫,只能是奉了皇上谕旨,不然的话只怕是要一辈子老死在宫里的。

如果没有谕旨而私自出宫,你可知道是怎样的罪名么?说吧,侧身望她一眼,见她仍是不肯甘心,便继续道:又或者你以为我能在宫中寻个机会与他长谈。

你却不知道,作为天子嫔妃,私下里与男子见面又是怎样的罪名?秋娘,难道你要我为了对他苦口婆心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把命都搭上吗?话到此处,秋娘张了张口,终是无言已对。

我这才转过身,重又在凳上坐下。

此时的天光已微微沉暗,褪为一层淡薄的烟蓝色,覆在秋娘玉白忧伤的面容上,犹显得凄楚难言。

我心中不由得柔柔一动,而此时,湖风拂过,吹动发间的那支薄金镶翅蝶步摇,轻垂而下的流苏上那一轮细润的明珠滑过额角,留下一点冰凉的温度。

心间骤然一凉,面上冷笑渐起。

我压沉了眼眸对着秋娘说道:那好,秋娘,你若真的想要帮他,就替本宫带句话给他。

秋娘倏的抬首,只当绝处又现生机,双目中清亮的一点,是重又燃起的丝缕期盼。

面上的笑魇略收,我暗咬银牙,缓缓道:你只要告诉他,身为男儿,理应满腔热血,建家立业,作为皇子朝臣,更应竭忠尽孝,勤于朝政,为皇上分忧。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只知终日沉湎于儿女情长,借酒消愁,竟没有一点该有的责任与担当,弃忠孝于不顾,何以立于天地间。

你只要替我告诉他,我宁月遥若知他今日,简直要后悔当初错看了他!说到恨处,我不竟大力一掌,重重的拍在身旁青玉圆桌上,击得掌心生生发疼,而我却只觉得麻木。

而秋娘却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见她上前一步,急急道:娘娘,你怎能这样说他,你不知道,殿下那一日没能追回你,他回到小院,将桌上那些你亲手所做的饭菜一口一口全吃了下去,一边吃着一边流泪,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殿下已经情伤至此,你如何还能在他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呢?一面听着,恍然间,眼前似乎又现当日靳轩绝望哀伤的眼神。

不错,我确已是伤他至深了,可他回到人前,依旧要强撑起满面的漠然。

这一腔的伤痛无处遁形,却只能找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黯然疗伤而已。

而我却仍不肯放纵他沉湎下去,硬生生要把他拉回现实来,实在是……残忍无比。

靳轩,靳轩,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你这样下去么?这般想着,眼眶一热,终是忍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我身子一倾伏在秋娘腰间,恸恸哭道:秋娘,我情愿他恨我,也不要见到他这般自毁前程。

可我不能再心软了,不然只能是害他更深啊……秋娘见我此状,已是怅然无言,良久,才觉她轻轻抚上我的背脊,叹道:姑娘,我此刻方知你的难处。

可若是彼此间情意这么深,又何苦当初……尽情哭过一阵,我心中多少平复了些,头脑也清醒下来,缓缓直起身,别过脸去拭干面上泪痕,这才转首端然道:当初已是说得明白,有些东西,我心里实在是容不下。

这条路我自己选得清楚,绝不后悔!说罢,沉沉一叹,抬首对秋娘道:请你把我方才的话转告给他,只盼他能明白。

还有,也劳烦华大哥在他身边多多提点,希望能把他拉回正途来。

却觉秋娘竟是一愣,半晌,才黯然道:夫君此时已不在王府了。

我闻言一惊:什么?秋娘的神色愈发沉黯,垂下眼,幽幽道:他自请出了王府,一意要去边疆前线,萧兄弟无奈,才想方法将他安排去了北疆做了驻边参领。

他说,当初一时心软,未能为殿下留下你,甚至还在玄武门外为了拦住殿下不惜兵刃相向,已是无颜再见殿下了。

我已是愣住,呆呆道:他竟忍心与你分开……且边疆战事一向吃紧,他此去……确是要辛苦的!秋娘,对不起,为了我,竟害得你们夫妻分离。

秋娘扬起头,收了眼角泪意,倔然道:就像娘娘方才所说,好男儿理应满腔热血报效朝廷,他做这样的决定,我亦不后悔!听罢此言,我不胜唏嘘,沉默片晌,终是叹道:秋娘,我欠你全家,实是太多。

你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提来,只当我是帮远在边疆的华大哥照顾你也好,千万不要有所顾虑。

秋娘此刻的面容,已是沉静到哀然。

她垂首片刻,随即轻道:秋娘谢过娘娘一片心意。

此次贸然前来,本无心要娘娘为难。

只不过与殿下相识一场,深知殿下为人,实在不忍见他如此自暴自弃而已。

我沉沉点头:我明白。

她缓缓抬首,再望我一眼:方才娘娘的那些话,秋娘尽力传到就是了。

也请娘娘为了殿下,再作慎重考虑。

说罢,终是告辞。

我起身目送她离去,却见长亭外不远处九曲桥廊柱后,是芳云茕茕孑立的烟青身影。

我目中微微放冷,芳云已是碎步垂首上来。

我淡淡问她:方才那些事,你听去多少?她无声抬眼望我,复又垂睑徐徐道:方才宫里的人来传话,说晚膳已是备好了,奴婢本想上来禀报,见到娘娘还在说话,便退于一旁。

湖风大,多少吹了些话到奴婢耳朵里。

她一番话说得委婉,倒也老实。

我沉声不语,心底暗做思量。

只听她又轻声加上一句:奴婢以为娘娘做得很对。

湖风渐强,吹来一丝湖水的腥气,天际隆隆,有暗沉的乌云黑压压的倾覆上来。

我牢牢看住她,唇边无声一笑:天暗了,大雨将至。

我们回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