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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殇全集 - 第141章:故人来二

2025-03-30 08:35:38

松云宫,依旧是掩映在青松苍柏丛中只露出卷檐一角。

坐于轿撵上择了荫凉小路过去,不由思及第一次踏入之时,我挽着藤篮,奉了德妃的旨意忐忑而去。

眼下再看,仿佛那已是隔得很久远的往昔了。

悠悠一笑,髻上那支银簪细碎的流苏凉凉的掠过耳轮,举手将它扶正,渐渐沉思起来。

前不久,各部数位大臣联名上书,称镇西王雄踞一方,手握重兵,却闲置无用,耗费大量军饷。

且镇西王恩遇隆宠远胜其余地方将领,已在军中激起颇多怨言,于朝政稳定不利,故而建议撤藩。

镇西王在先帝庆元帝掌政期间一举平定西南叛军,立下赫赫战功,因故先帝对他甚是倚重,不但封其为异姓藩王,还赐之世袭藩王位,隆宠盛极一时。

西南边陲各族杂居,原本流寇众多,不少势力龙蛇混杂,难得却在他的管辖之下颇为安定,这数年来一直太平。

那镇西王麾下的西南驻军人数众多,每年的军费开支庞大,已让户部叫苦不迭。

加之兵部各地将领早有不平之意,终于生出事端。

当日我也在松云宫中,依稀记得正德帝阅完这道奏章后冷冷抛至一旁,道:哼,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宵小之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不成若有一日西南外族入侵,朕还要大老远从京城调兵过去?故而压下不提。

却不想,这镇西王还是得了消息,将长子派来期间周旋,抑或是,其间又出现什么新的变故。

我倒不是因为好奇,也不全为了玲珑。

只不过这一次镇西侯显是有备而来,万一玲珑为此事向我开口,我也该弄清全部前因后果,备下说辞才行。

方好在松云宫门口停下轿撵,但见一武将服饰官员大步而出,却是我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留心细看一眼,只见那人年纪不过三十许,生有一双粗浓的一字眉,鼻梁高挺,魁梧刚毅,英姿勃勃。

心念微转,多少明白过来那是谁,淡淡一笑,缓缓退到路旁,让他先行。

只觉他稍一怔忡,迅速打量我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顿时垂首俯身,行礼道:下官见过昭仪娘娘。

我只能回礼道:侯爷客气了,方才本宫还见过夫人,一番长谈,得知她这数年过得极好,很是宽怀。

他见我一语道出他身份,不由更是一愣,我却不愿再做停留,微微示意后转身进去了。

偌大的云翳斋中,只剩正德帝一人,负手立于窗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依旧是那一身明黄龙袍,以缂丝织造,前后共绣玄金龙九条,飞腾于五色云彩之中,象征九五至尊,下摆处是云海波澜纹饰,俗称海水江崖,寓意着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

在窗外的絮絮日光照耀下,整个人就像笼在一层缥缈的金辉中,散发着耀目而尊崇的王者气概,光芒万丈。

我轻轻站定,就这样隔得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移不开目光去。

他的身子微微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看到是我,略显疲态的神情间微微一亮,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见我欲屈膝行礼,他几步上来拦住我,道:朕不是说过了,你是有身子的人,这些繁文缛节也便省了!我悠悠笑了,也不和他争辩,只像是随意般道:方才臣妾在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他看我一眼,笑意仿佛略深了些:是镇西王的长子,你来之前他方好退下。

我轻轻点头:这玲珑郡主的夫君臣妾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他拉着我在书桌后坐下,笑道:你那浣玉居今日可是热闹了吧?我微微一怔,即刻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想必这镇西侯身边的一干人等的一举一动他皆是了如指掌。

淡淡回道:故友久别重逢,自是相谈甚欢。

他继续问道:那玲珑郡主有没有说一说这个朕指给她的夫君是否满意呢?我这才笑开,打趣道:怎么,皇上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媒人做得好不好么?只见他面上依旧是闲适神情,话锋却徒然一转:那么你此番前来,可是受人所托?此话一出,我不觉变色,心中顿时生起一道凛然的寒意,轻轻挣开他的手,起身退开几步,屈膝郑重道:圣上明鉴,臣妾万不敢随意妄言干政。

他似乎并不以为意,微微笑了,起身扶起了我,尔后负着手在身边踱开几步,不自觉间已是沉了面色,道:如果是朕执意要让你说的呢?我只是愣住,不解他话中含义。

只见他平定望我,从容问道:这众臣上书要求撤藩之事,你如何看待?我只觉不妥,正要拒绝,却听他沉声道:不要有任何顾忌,朕就是要听听你的想法。

说!心念微转,思量片刻,终是打定主意,缓缓道:这朝堂之事,盘根错节,臣妾不才,只是以私心为圣上揣度。

这撤藩之事,若皇上应允了,则是公然有违先帝遗意,且有兔死狗烹之嫌,世人可道陛下太平治世便弃用功臣,于人心不稳。

若是皇上不答应,又有可能被人指摘软弱无力,忌惮镇西王重兵在握,不敢用强,抑或是奢侈无度,置军饷军粮白白空耗于不顾,不懂持国。

因此,驳也不对,批也不对,左右皆是为难。

我一面说着,一面小心打量他的神情。

他面上一派平静,也不见赞同,不见愠怒,只是静静听着,直到终了,才淡淡一笑,眸子中精光一闪,半是戏谑般言道:月儿,你若是男子,朕恐怕是要纳你为当朝首辅的。

我面上微微一热,心中却是了然,垂首道:臣妾说了,是以私心揣度圣意。

皇上的朝臣自是该为国家社稷着想,而臣妾不过关心自己的夫君,看待事情更多是为皇上考虑而已。

只见他双目微冷,唇边的浅笑已带上了些许冷漠的气息:哼,为国家社稷?只怕是为了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今次且忍他这一时,可不要教朕发现还有下次!说罢,缓了缓神,继续向我问道:那依你看,此事又要如何解决?我暗自蹙眉,心中千百个念头急转而过,却终觉不妥。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却像是隔着重重迷雾一般看不清楚,绞尽了脑汁,却只能缓缓道:臣妾愚钝,确是想不出两全之法。

迷茫间,眼前的迷雾中又似乎露出光亮的一缕,让我瞬间恍然,当即道:不过,要想事得圆满,臣妾总觉得——关键在于镇西王!正德帝此时才是真正露出赞赏神情,他走近了我两步,轻轻抚在我肩上,道:镇西王虽是先皇旧部,但其为人一向忠正,朕信得过他。

所以,才一道密旨将镇西侯召来行宫。

原来玲珑的夫君竟是特意奉召而来!我不由怔住,抬首望他,只见他深沉一笑,道:只不过,朕这才发觉这镇西侯的性子太过刚强直率,不易转圜。

有些话,朕又无法说得太过直截,反倒一时不得解决。

我轻轻颌首,怪不得方才见到那镇西侯之时,他一脸沉暗肃然,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正德帝在我身旁立定,双目幽光流转之间似有深意,缓缓言道:幸而他还懂得带玲珑郡主一同前来。

朕无奈之下,只有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了!说罢,但笑不语。

我目光一亮,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唇角含笑,斜斜的看他一眼:皇上认为镇西侯此次特意将夫人带来就是为了找臣妾说情,为他们吹枕边风的?他的眉舒展而开,眼中已有了托付的神色,笑道:朕白白送你个人情去做,这枕边风吹得可是值得?我不由又是面红,半转过身子去不看他,却觉他上前一步,将我藏于袖中的手握在掌心里。

俩人比肩而立,皆是不语。

这夏日中难得的一丝微凉的清风穿堂而过,掠得我的裙角轻轻翩飞。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之间开始有了这般心照不宣的默契。

仿佛是上一次丽嫔自缢那晚,合春阁内,我们俩相对而立,看似是我,恭谨而小心的说服他收回圣意,然而实际上,却不过是在与他一同扮演戏台上的红脸白脸而已。

他是如此信任我,从容而稳妥的安排着俩人的一唱一和,共同进退,让人的心温暖而妥帖。

之后的数日里,我频频召唤玲珑进宫,一方面是为了叙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她机会开口,让我也好半推半就的送出正德帝所谓的那个人情。

半个月后,镇西王上表奏请,自言一直身受皇恩浩荡,而居此太平之世少有建树,内心有愧,恳请撤去藩王封号。

如此功高老臣,又是如此低微谦和的姿态,自是让举朝上下感慨不已。

不一时,便有言官上书,称镇西王老臣持重,忠心可鉴,此举堪为众臣表率。

原先那请求撤藩的旨意反倒无人敢于再提。

正德帝下诏,重重嘉奖镇西王,保其藩王位不变,只不过裁减他麾下多余将领兵员,并将部分军队统编于朝廷,巩固集权。

此诏一出,皆大欢喜。

一场暗藏的风波也就这般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