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张公公说过,莹玉殿的大殿四壁是用精碳填塞的,虽是为了防潮,此时却为大火提供了最好的燃料。
眼下正值秋日,天干物燥,风助火势,越燃越旺,殿中原本是备有防火的水具,可是眼下宫人内侍早被调了个干净,单凭我俩之力,一时之间又怎么能压得住火势。
放眼四周,殿阁连成一片,只余我们身处的这一片空地。
熊熊大火依次蔓延,早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虽有这浅浅的一点池水在,我和乐僖不至于在一时半刻间会被烧及,而这浓烟袭人,只怕是要将人活活熏死在其中了。
乐僖试着喊了几嗓子呼救,可单薄的声音早就被呼呼的大火燃烧声掩盖。
我只能伸手拦住她,有这个力气,不如留下来保命吧。
这熙韵宫上方几丈高的浓烟,足以让人发现。
四周的火苗越燃越近,庭院中的几株玉兰海棠,以及矮小的灌木,都已渐渐沾上火苗,燃得噼啪作响。
我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近身的灼热温度一点一点的侵蚀着肌肤。
或许是热得难忍,腹中躁动的感觉亦是越来越压不住,我遍身湿透,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池水,从身上四处不停的往下淌。
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我只能拿湿布全覆在面上,已抵挡焦灼和浓烟。
过了不多久,终于听见外面纷杂的人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这烟熏得愈发厉害,就算是口鼻上掩了湿布仍让人觉得呛得难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乐僖在一旁用胳膊环住我,身子垫在我身后,只为了让我躺得舒服些。
我却渐渐觉得她的手臂越来越松软了下去,神智也已经不清晰。
我心头不免发急,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俩都仅剩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
我使命咬住唇,企图让唇上的疼痛保持着神智清明。
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坚持住,我不是一己之身,我还有孩子,我那么盼望那么期待的孩子,她就在我腹中,还未见过人世,不能就这样的随我而去。
然而头脑,还是越来越混沌,全身疲软得没有力气,我很想动一动身子,四肢却不听使唤一般的半点都动弹不得,整个人就像软绵绵的落在半空中,不停的下坠……下坠……仿佛是落入一个很深的梦境中,面前是我从未到过的地方,一大片碧绿的芳草地,绵绵蔓延至天际,晴的天,白的云,温暖而炫目的阳光金子一般的倾泻而下。
偶有一阵风吹过,拂起一层层碧色的波浪,风中还夹带片片粉色的花瓣,温柔的飘过我眼前。
疑惑的回过头,看往风吹来的方向,四周空茫茫的,不远处却能看见几株繁茂的桃树,开着漫天的粉色花朵,那一片迷离的粉色盛绽得如霞似锦。
我望着那美丽得不似凡间般的旖旎景色,不由痴痴怔住,着魔般的一步一步向那桃树走近。
一边走着,却兀然发觉,那树下立着个小小的人儿,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孩。
她扎着双髻,五、六岁光景,背对着我,努力的掂着脚尖伸着小手,似乎想要摘到那枝头的花朵,却无奈身量太小,怎么也够不着。
待我到了近前,她许是听见背后有人,慢慢转过身来。
我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心中一下子竟生出禁不住的喜欢好一个清秀玉润的孩子,白瓷般的小脸,纤巧的鼻头,细密的黛色睫羽下,那双明澈有神的大眼睛像两丸汪汪的墨色水银,泛着柔亮的波光。
她恳求般的望着我,满面的楚楚可怜,说不尽的惹人疼惜。
我不由微微笑开,伸手摘了几支开满了花朵的桃枝下来,递到她手上。
她接过桃花,顿时灿然笑起,那笑容清甜可爱,教人看着满心的欢愉。
我想开口问问她是哪一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却见她冲我挥挥手,仿佛是在道别,然后,便迈着轻轻的步子慢慢的走远。
我心头咋然一跳,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急急想要拦下她,却发觉自己嗓子似乎被什么黏住,竟然半点声音都发不出,脚下也被定住了,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面咯咯笑着,一面走远,走远……心头一阵刺痛,脑中骤然清醒,睁开眼,却已回到了现实。
火势仿佛已经减弱了一些,四蔓的黑烟也稍稍散开了些许。
浓烟中有人一面喊着一面显出身形来,定睛一看,竟是芳云和关鹏。
领着数名侍卫,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
看见了我俩的位置,芳云几个快步上来,一下子扑倒在我面前,急急的唤道:娘娘……话一出口,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快速道:我没事,一切都好,快看一下乐僖,她很久都没有动静了,不知道怎样了。
那一边关鹏早已俯在乐僖身侧,顾不上向我行礼,急急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在手腕处摸了摸脉动,这才缓过神来,对我道: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我心头一轻,终于能长舒口气,却见芳云的神色越来越惨白,她睁大了眼,盯紧了我的下身,已是惶然得说不出话来。
我这才低头去看,裙摆处,一缕嫣红的颜色迅速蔓延在温热的池水中,越散越大,越渗越鲜明,像是在池底渐渐盛开出一朵艳丽妖娆的腥红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有说不尽的诡异……。